第55節
瑤女苦笑,道:“假若會遇到呢?” 季淑靜了片刻,說道:“若真遇上,我也會不顧一切地……不遺余力地愛他?!?/br> 瑤女雙眸一閉,淚水滾滾落下,靜默許久,就在季淑以為她已經斷了氣息之時,瑤女卻又說道:“嫂子,多謝你了,我……” 她的話未曾說完,便嘎然而止,那手猛地一顫,往下一滑,卻握住季淑的手指,死死不放。語聲停下的瞬間,身子向后用力一挺,眼睛突地瞪大,卻又很快地合上。 呂瑤女身子跌落,雙眸合了,咽了氣息。 季淑只覺得自己的手被瑤女牢牢地握住,她望著瑤女看似極平靜的臉色,一瞬間,心如止水。 她至死不忘的人是上官直,她那么聰明,自然知道那個答案,卻偏偏要選擇自欺欺人,可是季淑自己又如何不是明知故犯? 寧肯成全她。 只有女人才會更懂得女人,也只有女人會更憐惜女人,可是這世間最無可奈何的事情卻是……最殘忍的爭斗往往也是出在女人跟女人之間。 季淑轉頭,眼角的淚,冷冷地。 丫鬟們進來,按捺著心頭不安,想將瑤女的手掰開,不料瑤女僵硬的手仍舊緊緊地握著季淑的手指,季淑揮退丫鬟們,自己緩緩地將手抽出來,手是抽出來了,那枚香血玉的牡丹戒子,卻墜在了瑤女的手心里,竟似是被她擼下來的一般。 一個丫鬟見了,便想替季淑取出來。 季淑看看瑤女死寂的面色,心灰意冷,道:“不用拿了,就當我……給二奶奶的吧?!?/br> 丫鬟們忙忙碌碌,季淑步步后退,將出了屋子,卻撞上一個人的身,那人將她的身子輕輕攬住,季淑抬眸,卻見來人,正是上官直。 季淑怔怔看著上官直,一時腦中放空,竟想不到自己要問什么來,只記得有件緊要的事要問,張口,卻道:“瑤女去了?!?/br> 上官直看了一眼屋內,手握著季淑的手腕,將她拉出了里間,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季淑跟著上官直,入了側間,上官直才說道:“你為何要騙她?那明明不是我?!?/br> 季淑見他面上帶一絲惱,就點頭,淡淡地道:“我自然知道,那不是你?!?/br> 上官直道:“你憐憫她么?這一切不過她咎由自取?!?/br> 季淑說道:“我也知道,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憐惜她,是因她是女子,也因她為了一個情字,她的孩兒也沒了,人都要死了,何必讓她死不瞑目?!?/br> 上官直顯然不愿說這個,便道:“不管如何,我瞧不得這些!只是……我并未想到的是,你居然……是這樣的性子?!?/br> 季淑問道:“這樣的性子?我不懂?!?/br> 上官直琢磨般地望著季淑,道:“不知為何,我有種古怪的感覺,你的確是跟先前不一樣了?!?/br> 季淑心頭略驚了驚,卻一笑,緩緩地搖搖頭,道:“人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有些情境之下,不得不變,只是不管變成怎樣,切勿要逆了忘了自己的本心就是?!?/br> 上官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道:“淑兒……”聲音柔柔地。 季淑心頭茫茫然地,說到“本心”之時,才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急忙脫口問道:“對了,先前你出外去了,是不是去了刑部?——楚昭如何了?” 上官直方才滿心異樣感覺,只覺得眼前之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令人動容的味道,亦剛亦柔,這感覺很是新奇,簡直叫人無法抗拒,上官直望著季淑的臉,先頭只覺得她生的太過好了,再加上素日行徑,讓人覺得有些……不宜親近,可是現在,卻又隱隱地覺得她無限可愛,正有幾分難得的類似“柔情蜜意”之感,卻被季淑這突然問出來的一句話打散。 上官直皺眉,有些不悅說道:“你只問他?” 季淑奇道:“我不問他問誰,在刑部大牢的又不是你?!?/br> 上官直看她一眼,說道:“哼……不過我回來,的確是要跟你說這件事兒,可你要應承我一件事?!?/br> 季淑道:“那你先說,楚昭可無事么?” 上官直垂了眼皮,沒好氣地說道:“他命大,暫時死不了?!?/br> 季淑松了口氣,上官直見她這幅模樣,不悅更甚,卻到底沒說什么。季淑便問道:“到底是何事,你說就是了?!?/br> 上官直這才又說道:“其實極為簡單的,我只想要你應承我,以后……”他望著季淑,見季淑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自己,那神情,幾分好奇,幾分等待,卻又有一份冷靜之態,上官直喉頭干了干,不知為何有些難以出口,卻仍舊道,“嗯……以后你收了心,好好地跟我過日子……也不許再見什么楚昭……跟些外人?!?/br> 季淑皺眉,她顯然是沒想到上官直竟會提這樣的要求,當下略帶驚訝又有些煩惱地斜睨他。 上官直望著她的表情,便道:“你這是怎樣,莫非是不答應么?”季淑說道:“你先頭那么厭煩我,恨不得把我踢出上官家,這卻又是怎么了?” 上官直說道:“你休要說那些,我只要你應承我那句,你若應了,萬事皆好?!?/br> 季淑道:“我不應呢?”上官直皺眉:“你!”季淑一笑,道:“你真是令我意外,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提這個,楚昭本就無罪,你又承我的情,何不順水推舟將他救出來?” 上官直氣道:“難道你不答應?”季淑說道:“我為何要答應,如今你有兩個美妾,還覺得不夠?為什么非要廝纏我?”上官直道:“有妾又如何?再怎么說,你也是我的正妻?!奔臼绲溃骸昂芸炀筒皇橇??!鄙瞎僦眴柕溃骸澳阏f什么?” 季淑見他震驚的神色,心頭一動,隱隱地透出幾分煩惱來,強按捺涌動的心緒,說道:“實話同你說,楚昭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只因我感激他救我一命,莫非你就以為我為了他什么都肯做?我不過是報恩而已,盡力而為,但犯不著把自己壓進去吧?” 上官直聽她這么說,心中半喜半憂,喜的是,季淑不是十分的上心楚昭,看樣子果然是沒什么私情的,憂慮的是,季淑對自己的成見似乎十分之深…… 上官直說道:“說什么壓進去?我對你不好么?” 季淑斜著眼睛看他,顯然是覺得這句話很是荒謬,上官直也覺得自己這話說起來好無力度,當下咳嗽了聲,道:“縱然以前有些不是,以后我自會加倍對你好的,如何?” 季淑聽到這里,反而笑起來,道:“我是不是要山呼萬歲,加謝主隆恩?” 上官直惱道:“我并非是玩笑話的!” 季淑見他不提正事,只是跟自己說些這個,心里老大的不樂意。 季淑雖然聰明,可骨子里卻又透著倨傲,連虛與委蛇也不肯,更懶得哄騙上官直,就說道:“我說過的,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二爺是這樣,你不怕我也是這樣?或許過些日子,我依舊浪蕩如初……你依舊厭煩我如初,豈不是兩兩相厭?故而你現在也不用想的那么長遠,我們就走一步看一步,如何?大不了我不會故意針對你,——既然我們現下是夫妻,那對外就是個夫妻的樣,如何?你滿意了吧?”以后若走到不是夫妻的一步,自跟這個無關了。 上官直見她難得地服了軟,他心里頭想了想,覺得這些話自己可以接受,就點點頭,說道:“嗯?!?/br> 季淑暗暗地松了口氣,就問:“那么楚昭……” 上官直說道:“我回頭就去叫人跟刑部的主審大人說?!奔臼缯f道:“救人如救火,回頭是什么時候兒?”上官直道:“淑兒,總之我向你擔保他會無事就是了?!奔臼缯f道:“不行,你現下就去!”上官直瞪眼,道:“我在府里頭府外頭忙的團團轉,老太太跟太太那邊,老爺那邊我都得應付,不然你以為他們怎會不來過問……那人之事?又要在刑部走動,剛回來你就又催我走,你且讓我喘一口氣好么?” 季淑看看外頭天色,又見上官直臉上的確有幾分疲態,就說道:“你敢擔保楚昭會無事?” 上官直說道:“是!”語聲之中又有幾分憤憤之意。 季淑一笑,便安撫說道:“那你回去好生歇息吧?!?/br> 上官直道:“回去?回哪里去?” 季淑奇道:“回暮歸那邊去……蘇倩那里也好?!?/br> 上官直說道:“我懶得走動,且讓我歇在你這里?!彼f著,便東看西看,想要走到床邊坐下。 季淑瞪大眼,道:“我?我這房里有個死人,自己都住不得,要住偏房,怎么能這么委屈爺,——我去叫人通知暮歸,來接你過去?!?/br> 上官直見她說完之后,轉身就走,絲毫留戀之意都無,便急急跳起來,一把握住季淑的手,道:“淑兒,你做什么總去找別人?” 季淑被他握住手,驀地想到先前上官直強行同她歡好之事,她心有余悸,頓時道:“放手!”上官直見她變了臉色,心里一震,卻道:“你方才也說過,我們是夫妻……”他忙里頭其實并沒有別的意思,不料季淑聽在耳中,卻覺得這話更不好,便道:“我是說對外頭是夫妻?!鄙瞎僦崩愕溃骸斑@話是什么意思?”季淑說道:“就是說你別碰我!”她用力將上官直推開,轉身要往外走。 上官直心頭發寒,他回來之后,繞來繞去,“低聲下氣”地賺她回來,卻沒想到她仍這般相待,上官直快走幾步,將季淑抱住,道:“休要去叫他人!” 季淑渾身一僵,變了聲,道:“上官直!” 上官直說道:“你為何要這么對我?……先前不是對我百般廝纏的么,為何自那以后就冷若冰霜的?是……我是識人不明……大概是我誤會了你若干,我以為是個端莊賢淑的,骨子里竟是個下作不知廉恥的,我以為你不是個好的,卻沒想到……如此可敬可愛,——淑兒,我知錯了,你也別再如此待我好么?” 他低著頭,在季淑耳邊如此細細地說,果然是個悔改的姿態了。 換做別個,大概就會順水推舟下來,可是季淑鐵了心,自然不會為上官直所動,被他抱著,只覺得渾身上下很不自在,當下只道:“先放開我再說?!?/br> 上官直道:“淑兒!你可聽到我說的了么?”季淑道:“你放開我,我會聽的更明白!你這是在要挾我么?”上官直素來被眾星捧月慣了的,哪里見過這樣冷心冷面軟硬不吃的主兒,當下道:“你是……打心里厭我?” 季淑煩躁不堪,道:“你放手不放!”上官直的火氣也跟著上來,怒道:“我偏不放手!這輩子你也休想我放開!” 季淑大怒,便要掙扎,上官直仗著身高優勢,便要將她抱回來,其實并無他意,卻就在此刻,聽到有個淡淡的聲兒,略帶些冷峭,自身后傳來,說道:“爺還是放手罷?!?/br> 74.石榴:枝間時見子初成 上官直同季淑兩個驚了一跳,此刻上官直背對著門口,聞聲便回過頭去,卻見身后門口上站著個丫鬟,靜靜地,也不知何時來的,冷眼看去,恍若鬼魅。 季淑將上官直推開,扭頭看去,卻見那丫鬟眼熟,竟是先前她查暮歸下藥時候,大太太那邊派來盯著看的景兒。 上官直自然也是認得景兒的,當下鎮定下來,問道:“景兒,你來此作甚?” 景兒已經行了個禮,道:“見過爺,見過大奶奶,我奉太太之命,來請爺過去?!?/br> 上官直皺眉問道:“此刻?可有什么事么?” 景兒看了季淑一眼,垂了眸子,不動聲色道:“回爺的話,是太太睡了會兒后,做了噩夢,夢見二爺了……太太就再睡不著,又打聽說刑部的大人們并未給殺死二爺的兇手定罪,那兇手還并沒有給二爺償命,太太便急了,要我來找爺回去好商量……” 上官直面色一變,急忙說道:“行了,我已經知道!”將景兒的話打斷。 此刻季淑也有些色變,上官直回身安慰季淑,道:“你暫且安歇,我去去便回來?!?/br> 季淑將他拉住,雙眸望著上官直,問道:“太太那話是什么意思?商量什么?” 上官直看一眼景兒,將季淑一拉,避過景兒,低聲說道:“我先前忙著在外頭奔走,一時就沒有顧得上跟太太細細解釋,你放心,我這就去,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br> 季淑先前放下的心緊緊地便又揪了起來,一眼不眨地打量上官直的神色,想從他的細微動作里頭看看他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上官直握了握她的手,說道:“你先睡罷,這兩日也頗為勞神……” 季淑盯著他雙眸,正色說道:“上官直,你答應我救楚昭的,你不能食言?!鄙瞎僦便读算?,說道:“自然?!奔臼缬值溃骸拔乙憷卫蔚赜浀?,一定要救他。你不要忘了,我能夠把瑤女的事壓下來,就有能耐再揭出去!” 上官直皺眉,道:“淑兒,你如此不放心我?” 季淑說道:“人皆有私心,我只是想在你做決斷之前,想清楚了所有。我把丑話先放在這:倘若你不想個萬全之法救楚昭,卻只想在太太跟前遮掩過去,讓楚昭當替死鬼也好保全所謂上官家清譽的話,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是現在瑤女跟二爺都死了,該浮出臺面的那些齷齪之事,一件兒也不會少,甚至會變本加厲,到時候你想后悔都來不及?!?/br> 上官直心頭一凜,到底有幾分不高興,便道:“先前說你只是報恩,如今卻又是怎樣?竟似要為了他跟我拼命一般!知道的還清楚你是報恩,不知道的……哼!” 門口景兒低著頭,說道:“爺……怕太太等急了?!鄙瞎僦焙鹊溃骸靶辛?!這便來了!” 上官直到底是隨著景兒離開,季淑這才松了口氣,先把春曉叫來,牢牢地關了門,讓春曉跟個小丫鬟在外間守著,自己到了里頭,連沐浴也懶得,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這兩天來,事情發展如風云變幻,瞬息萬變,快的叫人咋舌,起伏高低,比過山車更激烈萬分。倘若承受能力差一點兒的,早就垮了。 季淑先前靠濃茶跟精神力撐著,不知不覺地已經差不多兩天未曾合眼,當躺上床的時候,四肢百骸仿佛也都散開了架子,緊緊地敷貼在床上,一絲兒也不愿意動一動。 朦朦朧朧之中,半夢半醒。 似是上官直回來了,一張臉冷冷地,道:“好了,你終于可放心了?!奔臼珉[隱猜到,喜道:“楚昭無事了?” 上官直嗬嗬笑了兩聲,道:“他自然是無事了,你看,他豈不是正在這里?”季淑忙定睛去看,卻見上官直往旁邊一閃,果然是楚昭正站在他身后,季淑大喜跑過去,叫道:“楚昭,你沒事了!”歡喜地伸手去摸他的身,想確認一番。 楚昭望著季淑,喚道:“大奶奶……”一聲未完,卻聽得上官直道:“還不動手?”季淑一愣,卻不知從哪里跑出來兩個衙差打扮之人,手持鋼刀,向著楚昭胸前扎去。 季淑大驚,飛身想要去救護,腳下卻似乎墜了千斤鐵石一般,半步也動彈不得,急得魂飛魄散,眼睜睜地看那雪亮的刀鋒刺入楚昭胸口。上官直笑道:“終于報了仇了,太太老爺跟前也不用費心遮掩了,好好好!我早就覺得他可厭的緊,——把他的頭砍下來給我扔掉!” 那沾血的刀從楚昭胸口抽出來,鮮紅的血噴涌出來,濺了季淑半臉,熱乎乎,火辣辣地,季淑搖頭,淚如泉涌,尖聲叫道:“不要!” 楚昭尸身轟然倒地,季淑不知為何竟能動了,飛身過去,將他抱住,拼命搖晃,叫道:“楚昭,楚昭你不要死,醒醒!”她在這里喊得撕心裂肺,那邊上官直卻笑的甚是得意。 此刻門口又出現一人,季淑正哭的絕望,見了此人,便抱著楚昭,叫道:“爹爹,爹爹你來救他一救!” 門口的花醒言卻徑直走到上官直身畔,并不過來,道:“人死不能復生,淑兒,你過來,為父帶你回家了?!?/br> 季淑聽到“回家”兩個字,心酸里帶了一絲希冀,可是轉頭見楚昭死了,卻又痛不欲生,便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爹爹,你把楚昭救活了好不好,你救救他先……爹爹!他不能死的……”剎那間,哭的肝腸寸斷,聲嘶力竭。 季淑抽抽噎噎,情難自己,淚如泉涌。正在絕望無助之時,卻聽到有人在耳畔輕聲喚道:“大奶奶……”季淑抽噎著,不肯動,卻好似有人將自己抱住,這感覺不是上官直,也不似花醒言,復在她耳畔低聲而溫柔地叫道:“淑兒,你被夢魘住了,快些醒醒?!?/br> 季淑聽到一個“夢”字,隱約之中有些醒悟,低頭看看死去的楚昭,自語道:“是了,是了,他明明就在牢里,還未曾死,我是在做夢,定是在做夢!”她碎碎念了幾聲,卻仍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