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隔著兩世, 柳明月終于弄明白了這一切,眼淚也不知不覺落了滿面。 她沒有辦法去怨恨替她選了這條路的祖母和貴妃,但凡能活, 誰愿意死?她作為準榮親王妃,婚前失了貞,還能活著便已經是天大的幸運。 便是給她機會讓她自己去選,或許也會選擇去家廟的這條路。 可是誰能想到,她懷上了那個孩子呢。 懷上便懷上了, 還被榮親王發現,以一種極為慘痛的方式失去了他。 柳明月伸手撫上小腹,微微發顫。若不是因為失去那個孩子,連帶著身子受損,元氣大傷,她那十年至多也就是被太后磋磨,日子過得清苦一些,也不是真的過不下去。 可偏偏…… 柳明月閉了閉眼,裴慎看著她落淚,伸手給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皎皎……” 裴慎心疼地喊著她的名字,柳明月此刻不說話,也不發脾氣,就只坐在那里靜靜落淚,眼睛要么閉著,要么睜開也失了神采,空洞沒有焦距。 他寧可她與自己生氣,發脾氣,也不想她像眼前這般毫無生氣。 裴慎的聲音讓柳明月從回憶中抬頭,她緩緩眨了一下眼,長睫上的迷霧散去,讓她看清了面前裴慎的臉。 眉骨處那道淺淺傷痕仍然存在,柳明月伸出手輕輕撫上。 她忽然想起,其實前世,她也是有過一次心動的。 在玨哥兒欣喜地告訴她,那個總是提攜承德侯府的裴將軍裴慎,求了圣旨來娶她的時候。 柳明月甚至不知道那個人長什么樣子,可只單單沖著玨哥兒口中,他求了圣旨來娶自己的那句話,就足以讓那一顆沉寂了十年,如枯木一般的心,為之震動,為之重新抽枝發芽。 十年,她終于等到一個人,愿意帶著她從家廟出去。 她甚至還對那個人有一點點了解,她除了從玨哥兒口中聽說過他總是照拂承德侯府,還從寒霜口中聽過一些關于那個人的零零碎碎的事跡。 知道那個打算娶她的男人叫裴慎,是帶著云家軍鎮守漠北,殺敵無數的大將軍。 她還知道他臉上有傷,可那又如何。 他是在柳明月失去祖母后的多年黑暗里,除了三meimei和玨哥兒以外,射進來的唯一一束光。 柳明月知道自己曾經是美麗過的,十年前的京城,除了宮里的柳貴妃,無人能勝過她的容貌。她以為是曾經在哪一日擦肩而過,與十年前的裴慎留下了驚鴻一瞥,這才令他留念至今。 不然她想不出緣由,怎么會有一個男人念著她十年,不計較她曾經失貞,還要娶她為妻。 柳明月目光微垂,她忽然記起了前世最后一日,裴慎背著光,一步步走進家廟的樣子。 傳言中令他面貌可怖的傷痕在柳明月眼里也變得沒那么可怕。 她那時在想什么? 昔日的承德侯府嫡長女,因為十年的磋磨,竟然在想 ……她怎么配得上這個人? 她已經沒有了錦衣華服,常年纏綿病榻,引以為傲的容貌也不復存在,她唯一擁有的,只是一具油盡燈枯的身子,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裴慎要娶她,娶的不是妻。 娶的是一個終日喝藥的拖累,甚至還附帶著他人背后的嘲笑。 柳明月的心動在那一刻散去,她忽然清醒了起來。 她抓住裴慎的衣服,決定與他坦白。 她說:“裴慎,你不能娶我,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br> 他可以不計較她失貞,可是她不能隱瞞,她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又失去了這個孩子,并且為此傷了身子的事實。她就算嫁給他,拿再好的藥材續命,這破敗的身子,就算拖得了幾年,也無法為他孕育子嗣。 她想過這個男人聽到了這些或許會猶豫,也有可能會再次將她丟下,甩手離去。 娶一個眾人皆知已經失貞的女子就很離奇了,再喜歡,也沒幾個男人能容忍即將要娶的女人懷過別人的孩子吧。 柳明月做好了心理準備,她想好了,無論裴慎做什么樣的決定,她都不怪他。 可是柳明月萬萬沒有想到,裴慎竟然告訴她,十年前,讓她懷上那個孩子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柳明月所有的理智于一瞬間崩塌,那種情境下,她怎么不恨,又怎么能不恨。她帶著沖天的恨意,拔下頭上的木簪,于裴慎胸前劃下。 甚至帶著那恨意,重回到了這一世。 可她直到現在,竟然才摸清楚真相。 原來裴慎不是丟下她十年,而是這十年里,除了承德侯府的人,所有人都以為她早就已經死了。 柳明月甚至不難猜出裴慎后來是怎么得知真相,玨哥兒那孩子于讀書之事上有天分,便是承德侯府落敗,也沒有影響到他。 有一日他很高興,與自己說,有一篇文章,得了新帝跟前最得力的文臣岑子玉的夸獎。 柳明月記得自己問他,是怎么認識岑子玉的,畢竟作為已經落敗的承德侯府的子弟,玨哥兒是沒什么資格與岑子玉那樣的新貴搭上話的。 玨哥兒那時候都有提到裴慎的名字。 說他幫了自己許多,對著承德侯府也關照頗多。 所有的事情連在一起,柳明月不難明白,前世的裴慎以為自己死了,這才對著承德侯府照顧良多。 怕是哪一 日讓玨哥兒知道了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這個早已“死去”多年的jiejie,便告知了他自己還活著的事情。 所以才會有了后頭裴慎向新帝,也就是向小五求圣旨,娶自己為妻之事。 …… 稀薄的日光,透過層云與窗欞,潑灑進屋子里來。 同時也撥開了前世與今世的仇怨。 柳明月的手還放置在裴慎眉骨上方,裴慎一動也不動,任憑她這樣撫來撫去。 她在知道了榮親王的事情后,對著四姑娘恨不下去。 如今知道了裴慎十年未曾來找她究竟是因為什么,對著他也沒辦法再如之前那般繼續恨下去。 但崇安寺之事她還是在意的。 可柳明月心底也清楚,若是沒有發生那件事,她或許就嫁給了榮親王,那上一世恐怕要過得更為凄慘。 怎么辦? 柳明月的一雙眸子忽然迷茫起來,她竟然有些不知道,到底該以什么樣的態度來面對眼前的裴慎了。 第67章 確認 他已經不需要再問一次了。 裴慎伸手輕握住柳明月的手腕, 將她的手,慢慢地從自己臉上拿了下來。 他能感覺到柳明月的身上發生了一絲變化,比如看著他的目光。 但他卻猜不出來, 是因為什么。 “皎……” 他還想再喊, 卻被柳明月拿另一手的手指抵住了唇。 纖細冰涼的指尖在柔軟的唇上按著,柳明月的目光與裴慎撞在一起, 她頓了一會兒, 才將手指從上面移開, 收回去改為撥弄自己的頭發。 “裴慎,能不能先不喊我的小名?!绷髟聜戎碜?,輕聲道, “你每次這般喊我,我都有些不大習慣?!?/br> 裴慎身子微僵, 雖然知道她這時的語氣已經說得上很好, 但還是難免心下一空。 但是接下來柳明月的話,又讓他的一顆心緩緩落在了實地上。 “等以后好嗎?等我與你……再熟悉一些?!?/br> 以后。 她說以后。 裴慎沒有想到能得到柳明月的這個詞,他手指微微縮緊,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暫時不會去想與自己和離分開之事? 裴慎還想要繼續追問, 但再抬眼,柳明月已經重新躺回了錦被間。 此刻晨光微亮,日頭還早, 就算要去老夫人院子里,也有些早。此刻躺下,起碼還能再睡半個時辰。 裴慎想了想,沒有跟著一起躺下去。 昨夜夢境里出現的那些賊人,以及他們藏身的山寨子, 他還依稀記得位置。他想去驗證一下,那夢里所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皎……”裴 慎嘴唇微動,咽下了后半個字,他坐在床邊,拿起外衣套上,將一粒粒紐扣扣上,與柳明月道,“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不一定能回來?!?/br> “好?!?/br> 柳明月沒有多想,因著成親,裴慎已經一連好幾日沒有去軍營了,也沒有去鎮南將軍府。 今日出去一趟也正常。 他不在,她反倒落得輕松,一個人去老夫人那里也自在一些。 如今貴妃出手收拾了二房,去了老夫人常年的一塊心病,又有柳明月在跟前伺候著,老夫人雖才休息了兩日,氣色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今日見裴慎沒隨著柳明月來,喝完藥還掛念了幾句。 “祖母如今心里只惦記著旁人,快沒有皎皎的位置了?!绷髟聦⑺幊追胚M已經空了的藥碗里,交給如意拿走。 老夫人不禁笑了:“你這孩子,關心他不也是在關心你嗎?” 老夫人說著拍了拍柳明月的手,趁著如意端著藥碗出去,拉著柳明月在自己身側坐下,壓低聲音道:“正好今日裴慎不在,有件事祖母要與你說。雖然祖母這把年紀了,希望能早日見到重孫,但是你與裴慎剛成親,還是不要太早要孩子為好,兩個人多相處一段時間,好好培養下夫妻感情?!?/br> 橫豎裴慎上頭也沒有長輩來催,子嗣之事不用著急。 老夫人之所以這么叮囑柳明月,是因為當年她便是婚后早早地就懷上了如今的承德侯。 雖然因為有了這個兒子,才坐穩了承德侯夫人的位置,但也是因為懷了他,在雙身子的時候,給二老爺的姨娘鉆了空子。 如今看著裴慎雖不像老侯爺那等人,但老夫人還是免不了叮嚀柳明月幾句,不希望她走自己的老路。 “祖母你放心,裴慎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回漠北,我現下里沒這個打算的?!绷髟碌拇_沒有生孩子的打算,但卻不能告訴祖母真正的原因。 便隨便找了個緣由,先安了祖母的心。 至于那真正的原因……柳明月手指微縮,如今榮親王已死,就讓它隨著那個孩子,塵封在上輩子里吧。 # 與此同時,裴慎已經從云家軍中調了一隊人馬,跟著他一同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