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幾乎是在她揮刀的同一時刻,姜原的喝令出聲。 “嗆啷”一聲響,夜梟的匕首磕飛了姜雍容手里的刀。 刀上的力道震得姜雍容連退了兩步,整個人晃了晃,暈了過去。 姜原立即扶住她。 “家主大人恕罪?!币箺n立即跪下,“是屬下一時沒注意力道……” “不,我的命令很突然,你依然能擋下刀,你做得很好?!苯粗喝萆n白的面龐,“是她太累了,她做的全是不該做的事,逆風而行,筋疲力盡?!?/br> 夜梟看著地上的風長天,忍不住問道:“家主大人為何不讓大小姐殺了他?” “莫忘了北疆還有鄔世南和穆騰。殺了他,北疆必反?!?/br> 姜原輕輕地勾了勾嘴角,看著懷里的姜雍容,就像她還是小嬰兒那樣,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 “我只不過是試一試我的乖女兒是真的被逼到了山窮水盡,還是在跟我耍小聰明?!闭f著他便微笑了,“其實我不必試的。阿容或許會耍這種小聰明,方才咱們陛下的神情可騙不了人,他是死也沒有想到,他最想保護的人,會從后面給他一刀?!?/br> “她果然是我的女兒?!?/br> “也真可惜,她只是我的女兒?!?/br> * 姜雍容醒來。 一睜眼就看到了帳頂。 帳頂上繡著纏枝蓮花,一朵又一朵,連枝帶花,回環不盡。 這是母親最喜歡的繡紋。 在睜眼的這一個剎那,時空是渾沌的。她好像還是那個待字閨中的姜家大小姐,好像下一瞬思儀便會過去撩開絲帳,然后魯嬤嬤一邊念叨一邊走進來,身后的丫環捧著巾櫛等物,衣帶舒緩,落足無聲。 “醒了?” 伴隨著這一聲,所有的幻象全部消散。 隔著絲帳,姜原立在窗前,緩緩轉身:“榮王來了,在廳上等你?!?/br> 姜雍容看著帳頂,聲音清冷:“你答應過放我自由?!?/br> “可你并沒有割下風長天的腦袋?!?/br> 姜雍容猛然坐起來,動作太過劇烈,眼前一陣眩暈,她咬牙道:“是你阻止我的!” “對,風長天的腦袋我還留著有點用?!苯瓬芈?,“榮王馬上就會登基,他對你的癡心一直未改。恭喜你,阿容,你很快又要再度成為皇后了?!?/br> 姜雍容看著他,就像是從來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慢慢地,她笑了起來:“父親,你莫不是說笑?” “你該知道我是不是說笑。文林死了,趙成哲告病致仕,林鳴不知所蹤,天下已經沒有?;室稽h了,整個朝堂都是我們姜家的天下。我說你是皇后,你便是皇后,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br> 姜原走過來,撩開絲帳,打量著姜雍容的臉,“是有些憔悴,但以阿容你的姿色,憔悴也是我見猶憐,榮王會更心疼你的?!?/br> 幾名丫環捧著巾櫛入內,身姿步伐就和當年那批一模一樣。 “好好梳洗打扮吧?!苯畔陆z帳,轉身,“榮王是未來的陛下,莫要讓他等太久?!?/br> 一名丫環在姜雍容身前跪下,手里的銅盆盛滿了水,“大小姐,請凈面?!?/br> “走開!”姜雍容失控大吼,一手掀翻了水盆,水灑了一地,銅盆“當啷啷”在地上打轉。 丫環全都嚇得跪了下來。 巨大的動靜響在姜原身后,姜原停下腳步,并未轉身:“阿容,你不是小孩子了,莫要在我這里使小孩子脾氣。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不管是思儀還是魯嬤嬤,抑或思儀那里的笛笛和小皇子,還有藏在魯嬤嬤那里的沙匪小姑娘,我可以一個一個綁了來見你,你想要誰先死,任由你挑?!?/br> 他的身后陷入巨大的沉默。 丫環們跪在地上,沒有一個敢出聲,也沒有一個敢抬頭。 良久良久,姜雍容開口:“父親,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放過你?”姜原搖頭,“你天生就該當皇后,我這是將你送往你本該坐的位置。至尊之位,母儀天下,多少人連做夢都不敢想,你竟然還想逃?阿容,你莫不是傻了?” “可我不要當皇后!”姜雍容嘶聲道,所有的儀訓都被拋在了腦后,她知道她現在就和街上撒潑的婦人沒有半分差別,可這句話橫亙在心中這樣久了,這一刻終于能把它喊出來,“父親,我再也不想當皇后了!” 姜原攸地轉身,大步走來,逼到姜雍容面前,抓住了姜雍容的衣襟:“你姓姜!你身上流著姜家的血,你受了姜家多年的供奉,現在到了要你為姜家做供奉的時候,你就說你是你自己?!天真,愚蠢!我告訴你姜雍容,你的血是我給的,命也是我給的,你的一切都我給的,也都是姜家的!除非死,你休想掙脫!” 淚水順著姜雍容的眼角滑落,“所以,父親你這是要逼我去死?” “你死不了的,因為你放不下的人太多?!苯瓗е荒樀耐锵?,“你的心還得再狠一點,男人既然可以不要,何必惦記幾個下人?” 姜雍容閉上了眼睛,淚水無聲地滾落。 “孩子,女人的眼淚是武器,要在對的人眼前流?!苯统雠磷?,輕輕替她拭去淚水,然后將帕子塞進她的手里,“榮王就在廳上,梳洗打扮好,去他的面前哭吧,哭得越傷心越好?!?/br> 他離開之后,屋內寂靜如死。 好半天,一名丫環才大著開口:“大小姐……” “出去?!苯喝萜鹕?,在妝臺前坐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自己會梳洗?!?/br> 丫環們退下去了。 姜雍容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她細致地拭去臉上的淚水,其實并沒有打算真哭,但奇怪地,聽到姜原那樣說,眼淚就那么流下來了。 好逼真。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輕笑了一下,眼神里的脆弱崩潰蕩然無存,一雙眸子變得沉實,也變得堅硬。 ……心還得再狠一點是么? 遵命,父親。 * 榮王已經在廳上等了很久。 但他一點兒也不著急。 這不是他第一次坐在姜家花廳,但在姜家的花廳里光明正大地等姜雍容,卻是第一次。 花廳的窗子正對著花園,姜雍容來的時候,榮王對站在窗前,望著花園。 花園有池,池上有亭,亭中有一石桌。 “從前你很喜歡在那間亭子里撫琴?!睒s王道,“我每回都會來約你二哥,都會早早在這里等。下人們都以為我在等你二哥,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是在等你。我都忘了是從什么時候起,心里頭就有了一個念想,想著不知道什么時候,你能為我撫一次琴呢?” 姜雍容道:“我已經很久沒有撫琴了?!?/br> 從北疆回來便忙于政務,鶴行琴一直躺在琴囊中,一直沒的打開過。 “我最近剛好收了一只琴,不知阿容可愿為我奏上一曲?” 幾上放著一只長匣,榮王揭開來,里面是一只七弦長琴,顏色古拙,琴尾落著兩個小篆:朝云。 前朝有大琴師名薛朝云,在靈帝開城門獻降時,于城頭奏了一曲《千秋散》,縱身躍下,以身殉國,人、琴、譜三者皆成絕響。 數百年后,朝云重現人間,若是換作以前,姜雍容一定愛不釋手,但此時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若王爺想聽,我自當從命?!?/br> 她取出琴,試了試琴弦,略一定神,指尖拂過,樂聲驟起。 好幾年了,姜家從未響起過琴聲。 琴聲乘著風飛向姜家的每一個角落,拂過風,拂過樹葉,拂過花朵,拂過云端,拂到榮王心里。 榮王深深地看著她,又仿佛是穿透她的身體,看向當初的少年時光。 一曲奏罷,琴聲停歇,姜雍容起身向榮王深深行了一禮:“王爺是不是找我父親談過,想要立我為后?” 她的目光如同一捧洗練明凈的月色,隱隱帶著利刃般的光芒,讓榮王微微一怔。 他心中有一種很難說清的感覺,只是覺得,若是從前的姜雍容,應該不會將這話問出口。 “是?!彼c頭,“我答應姜相當皇帝,從始至終,就是因為皇后會是你?!?/br> “所以,我要謝王爺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王爺,我可能已經死在了城外的戰場上?!?/br> 兩軍交戰之際,姜原還會派人保護她,只會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還有用。 而只要她還有用,就還有機會。 * 天牢最深處,昔日關押穆騰的鐵壁牢房中,一個人橫臥在地上,一動不動。 “喀啦”,一名獄卒開了門,另一名獄卒把食水端進來放地上。 昨天送進來的那份絲毫未動。 “不會死了吧?”送飯的獄卒忍不住道,“老張,你去試試?!?/br> 開門的獄卒道:“你不會試?”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清楚對方跟自己一樣害怕。 當初穆騰關押在這里的時候,兩人可是親眼見過這位爺是如果拆了整間天牢的。 但這位爺的生死關系重大,上頭的交代是:“不能讓他好好活著,但也不能讓他死了?!?/br> 前一條完全不用兩人費力,因為他被送進來的時候就只剩一口氣。 而現在,這口氣好像也快要散了。 兩人掙扎了半天,還是乍著膽子,離得盡可能遠,把胳膊伸得長長的,去試了一下地上犯人的鼻息。 良久良久,獄卒收回手,放了心:“還好還好,這口氣還在?!?/br> 兩人重新鎖上鐵門,室內重新隱入黑暗。 地上的人一直躺著。 忽地,在黑暗與寂靜中,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第143章 . 生病 長律哥哥,多謝你。 十天后, 榮王登基,改元“顯慶”,照例要大赦天下, 家家戶戶都在放鞭炮慶祝,姜雍容即使坐在深閨, 也隱隱能夠聽見。 登基之后,冊封皇后的一應事宜便被搬上了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