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別,就在這兒審?!憋L長天道。 他已經看見金氏一見飛刀就渾身打顫,望向那幾名大漢的目光充滿怨毒,因此向金氏道:“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你個機會,把事情說清楚。說得越清楚,你便越是能將功折罪,懂不懂?” 金氏哪有不懂的?立即道:“諸位大人,昨天我那孩子從私塾回來,我們見他不爭氣,便就教訓了他一下子。不知是被什么人看到了,當天夜里,這幾人就帶著銀子來找我們,讓我們在天虎私塾前演一出戲。說只要能壞了天虎山的名聲,就能讓我們大大發一筆財。我們一時起了貪念,聽了他們的話去污陷天虎私塾……” 她說到這里,門內門外的旁聽者俱是連連搖頭,門外有爆脾氣的更是破口大罵起來。 “可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想要殺我滅口!”金氏道,“老爺們,你們一定要好好審一審這些王八蛋,光天化日,他們竟敢當街殺人,還有沒有王法?!我們一家子都是勤勤懇懇的老百姓,他們偏偏要拿著銀子來引誘我們做壞事,我們也是上了他們的當??!一切都怪他們!” “果然如此么?”楊天廣問。 那幾名大漢被捆得結結實實,直挺挺跪在堂下,面無表情,不發一言。 “既不反駁,那便是默認了?!睏钐鞆V將驚堂木一拍,“爾等居心險惡,殺人未遂,罪大惡極,本督判爾等流放之刑,即刻執行?!?/br> 流放乃是重刑,這一判決可謂是大快人心,人們紛紛叫好。 姜雍容道:“大人不審一審是誰在背后指使他們么?” 楊天廣道:“以天虎山的行事,仇家遍地,他們自然是針對天虎山,還有什么人指使?” “當然有?!苯喝萃鴹钐鞆V,“我善扶乩,就算他們不開口,我也有法子問出答案?!?/br> 人們的意見立時分成了兩派,一派人覺得扶乩之事屬于怪力亂神,不足取信——以楊天廣為首的官員們正是持這一派。 另一派則是百姓們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紛紛嚷著讓姜夫子扶乩問案。 風長天心生好奇,問姜雍容:“你還會扶乩?” 姜雍容點頭:“頗為精通?!?/br> 風長天喃喃道:“……還有什么是你不會的?” 最終一拍板:“爺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后對付爺,來,扶乩!” 人們立即送上一塊盛滿細沙的木盤,上方懸著一支木筆。姜雍容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辭,手扶到筆上,木禾顫抖著在沙盤上寫下兩個大字。 ——北狄! 這兩個字迅速傳遍衙門內外,人們一時群情奮勇,都道:“好哇,原來是北狄狗干的好事!” “這幾個人竟然是北狄人的jian細!” 楊天廣看了看沙盤,點點頭:“雖有神明指引,但公堂之上,講究的是人證物證,親口認罪。來人,將人犯拉下去各打五十打大板,打到他們招供為止?!?/br> 那幾名大漢很快便招供了,供紙上的墨色未干,印著鮮紅的指印。上面寫著這幾人受了北狄人的財帛金銀,要替北狄人除去風長天,所以才會在天虎私塾鬧事。 “諸位請看,真相已經水落石出了?!睏钐鞆V和顏悅色地道,“我北疆百姓眾志成城,沒有讓北狄人的陰謀得逞,實乃北疆之幸,大央之幸?!?/br> “天吶,真是北狄!” 人們交頭接耳,震驚不已。 姜雍容道:“天虎山一直在替北疆驅除北狄人,北狄人恨天虎山入骨,我曾經聽北狄人說過,他們最害怕的就天虎山的風爺?,F在風爺要為國除敵寇,不惜貼上身家性命,正在招兵買馬,一旦大軍出征,自然能掃平北狄。北狄人定然是聞風喪膽,所以才出此陰險下策,意欲抹黑天虎山,讓北疆自斷臂膀,棄用風爺!” “北狄狗用心險惡,我們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內外百姓振臂高呼: “追隨風爺,驅逐北狄!” 第80章 . 君道 恭喜你,風長天。 天虎山風長天是整座云川城共同的噩夢, 誰也沒有想到,他的名字會有被人們這樣歡呼。 仿佛是在片刻之間,風長天就從北疆的大魔頭變成了北疆的頂梁柱。 風長天望向姜雍容。 她的眸子沉靜, 神情平和,既沒有興奮, 也沒有喜悅,好像眼前發生的一切再平常不過。 從懂事起, 風長天以為最大的力量都來自于武力,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 還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平時像水一樣柔和平靜,必要時也能像水一樣滔天滅地。 武功的力量也許可以同時制服十個人、幾十個人, 但這股力量卻能制服幾千人、幾萬人。 千言萬語,化成一句——牛。 他在心里給雍容豎了個大拇指。 金氏因幫著北狄人陷害忠良,楊天廣判她收押,金氏痛哭流涕:“我真不知道他們是北狄人,我要是知道, 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貪那幾百兩銀子!我爹娘就是在死在北狄人手里, 我比誰都恨北狄人,風爺要是打北狄, 我就算給風爺當牛做馬都愿意, 怎么能去誣陷天虎山呢?” 姜雍容道:“督護大人, 正所謂不知者不罪,現在正是用人之際, 金氏既有悔改之心,不如網開一面,讓她在天虎私塾里打打雜, 替孩子們做些事?!?/br> 金氏萬沒想到姜雍容竟然為她求情,一時又是感動,又是羞愧:“風爺,姜姑娘,你們要打北狄,我給你們當伙夫好了。當時武將軍還在的時候,我爹就是武將軍的伙夫頭!” 楊天廣臉上有明顯的不悅,誰都知道,楊天廣向來以有武正明這種喪權辱國的敗軍之將為恥。 底下的知府便清了清嗓子,打起了官腔,只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犯了法都得問罪,任誰也不能徇私,這金氏是非關不可。 “哦,那就關吧?!憋L長天很好說話,“到時候爺來劫個獄就是了?!?/br> 知府:“……” 眾官員:“……” 大家都望向楊天廣。 畢竟風長天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大牢里的守衛在他面前形同虛設,他說要劫,那可是真的會劫。 而他要是來了,到時候被放走的可不一定只是金氏一人??! 大牢里還有好些重犯,萬一只為著金氏,全被風長天放跑了什么辦? 姜雍容道:“督護大人若定要依從國法,是不是要先給北狄行文,告訴他們,他們的jian細在我們手里,跟他們換人?!?/br> 北狄人北疆多方擄掠,有時掠財,有時掠人,門外百姓當中有親人被擄去北狄為奴的不止一個兩個,聞言紛紛附和。 “嗯,姜夫子言之有理?!睏钐鞆V點頭,“此事本督自會處置。至于這金氏么,難得她有心悔改,那便準她將功折罪,戴罪立功。若她能為孩子們做點事,本督也十分樂見其成。 姜雍容道:“督護大人真是愛民如子,我替孩子們謝過督護大人?!?/br> 案子審到這里,差不多便完結了。 只是百姓們群情奮勇,一時還舍不得離去,風長天和姜雍容出來的時候,百姓們圍在在兩人身邊,一疊聲問:“風爺,這兵還征么?” “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打北狄,我不要安家費都成!” “我不要餉銀都成!” “只要能把北狄人打跑,我干什么都行!” 陽光晴朗,說這話的皆是青壯年男子,陽光照在他們臉上,閃閃發光。 “這才是好兄弟!”風長天神情飛揚,大聲道,“人爺還要!安家費和餉銀全都不缺!只要跟著爺打北狄,爺包你們吃香喝辣,功成名就!” “風爺威武!” “風爺萬歲!” 年輕人們大聲歡呼。 風長天也跟著他們哈哈大笑,這一個瞬間,沒有百姓和沙匪之分,他們都是年紀相差不大的男子,很快便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 姜雍容在一旁看著,看著他們熱切的眸光,看著他們義無反顧的神情,心底深處某一個角落,隱隱開始發燙。 少時讀《荀子》君道篇,上面說,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親己愛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其為己用,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為己用,不為己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 她這兩個多月來對百姓種種示好,收買人心,便是要為風長天愛民利民,她深知這個道理,也是照這個道理來做的。 但是到了此刻,她才明白荀子為什么要君王愛民利民,因為民心如赤子,永遠赤誠,永遠純粹,只要待它一點點好,它便會百倍千倍萬倍地還回來。 忽地,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笛笛,扛著糖葫蘆的架子,在人群中東擠一下,西擠一下,躥進躥出。 但此時的人們顯然沒有心情買糖葫蘆吃,并沒有人理會她。 好一會兒,人群終于在風長天的吩咐下散去,風長天回頭發現姜雍容還站在府衙的臺階上出神,不由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回來啦!” “恭喜你,風長天?!苯喝菘粗?,輕聲道:“民心所向,疾兵勁旅,堅城固池,指日可待?!?/br> “這還不是多虧了你!”風長天牽起她的手,拉著她離開府衙,聲音放低了一點,問,“扶乩這玩意兒是騙人的吧?” “嗯?!?/br> “那幾個家伙根本不是北狄人吧?”風長天經常跟北狄人打交道,是不是北狄人,他用鼻子都聞得出來。 姜雍容沒有否認:“嗯?!?/br> “那他們到底是受誰的指使?到底是誰要尋我們天虎山的晦氣?” “你覺得呢?” 這是要考他的意思了。風長天摸了摸下巴:“今天那只豬頭特別乖,你說是北狄,他就痛痛快快地審出了北狄;你說要拿那幾個人去跟北狄換人,他就二話不說交出了金氏……唔,八成就是他干的,怕你當眾深究,所以比孫子還聽話?!?/br> 姜雍容微笑:“風爺英明?!?/br> 她這一笑明極艷極,在陽光下幾乎令人眩目。 風長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宮里的雍容仿佛是一朵低垂的花,是到了這一刻,她才迎著陽光,真正開始綻放了。 對著陽光一瓣瓣打開花瓣,袒露出嫩黃花蕊,在微風中輕顫。 這下輪到姜雍容拿手在他面前一晃,把他呆直的視線晃回來。 風長天臉皮厚,而且這不能怪他,純然是因為雍容太好看了。 他接著問:“可我前面招兵買馬,他不來我麻煩,怎么這會兒我們天虎山又是種地,又是辦私塾,他反而要來找麻煩?” “因為之前再怎么招兵買馬也招不到人?!苯喝莸?,“而現在我收買人心的手段被他看穿了,他自然要插上一手,以免天虎山真成了氣候。想想看,原來的天虎山已經讓他頭疼了,若是真的添上十萬大軍,你覺得他還坐得住嗎?” 不過有件事情,姜雍容一直有點奇怪。 按說北疆出了風長天這樣的悍匪,以州府之力剿之不下,早就上報朝廷,請兵部發兵鎮壓了。 而楊天廣的做法卻是對朝廷只字不提,任風長天坐大。一般會出現這種情況,多半是官匪勾結??蓷钐鞆V簡直被風長天欺負到頭上了,只能單方面被敲詐勒索,這樣也能忍? “咦,方才還在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