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正是?!苯喝莸?,“勞煩周大夫給這孩子看一看傷勢?!?/br> 周大夫便要來給劉子義搭脈,胖婦人一手把劉子義往身后帶,勉強笑道:“不必了,我們的傷勢我們自己知道得很……” “既然知道,怎么不早些給他上點藥?”周大夫抬手便捏住了劉子義的下巴,按了按劉子義額頭上的紅腫,劉子義生疼,咝咝直吸冷氣。 周大夫招了招手,弟子打開醫箱,周大夫取出一只藥瓶,并幾顆龍眼大的丸藥,遞給胖婦人:“這瓶子里治跌打損傷,早晚給他外敷,這幾顆睡前一日服一粒,治他的驚憂夢迷之癥。先吃上幾日,若能睡得好便算是好了,若不能,你再帶他來找我?!?/br> 胖婦人握著丸藥有點意外:“什么驚憂夢迷之癥?” “你是他娘,難道你不知道他夜夜睡不好覺?”周大夫道,“當爹娘的,就算有什么不順心,也別拿孩子撒氣,少打罵孩子。孩子受了氣,要么是欺負更小的孩子出氣,要么就是憋在心里,吃不好睡不好,久而久之脾性暴躁,難以自制,你們為人父母,可莫要毀了他啊?!?/br> 胖婦人干笑道:“周大夫說笑了,我們就這么一個孩兒,疼都來不及,哪里會打罵?” 姜雍容問道:“請問周大夫,這孩子身上的傷痕看起來有多久了?照您看,是什么時候受的傷?” 胖婦人忙不迭道:“這還用說么——” “住口?!?/br> 姜雍容一直溫和優雅,這三個字卻是說得格外森冷,那眼神仿佛是從極高極冷處望來,不帶一絲人氣兒。 比起風長天的武力威懾,這樣的神情似乎尤顯得可怖。 胖婦人一直以為她是個好欺負的軟柿子,給這眼神一望,當場像是被凍住了似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周大夫仔細端詳一下:“鼻子里的傷口將將愈合,額上的紅腫也是剛起來,瘀血尚未暈開,受傷應是這兩個時辰的事?!?/br> 姜雍容問:“有沒有可能是昨日中午受的傷?” 周大夫笑了:“鼻血才剛剛止住,分明是今日早晨的事,怎么能和昨日有關系?” 此言一出,人群大嘩,原先替姜雍容說話的矮小男子道:“好啊,你這婆娘是來訛人的!” 胖婦人咬牙道:“周大夫,你莫不是被人蒙蔽了?我這孩兒確實是昨日中午受的傷?!?/br> “你這是信不過我的醫術?”周大夫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我記得,他五歲的時候險險被你把眼睛都打瞎了,怎么現在還不收手?反而變本加厲?他難道不是你的親生骨rou?” “我……我沒打他,是天虎山的人打的,周大夫,你可不能不分是非黑白,站在天虎山那一邊!” 周大夫眉頭一皺:“我今年八十了,行醫六十載,只治病,不問是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無半句虛言!” 這話擲地有聲,人們紛紛點頭。氵包氵末 姜雍容淡淡道:“金氏,你污蔑我天虎山也就罷了,怎么能污蔑到周大夫頭上?周大夫懸壺濟世,心懷大善,豈容你這般血口噴人?” 不就是激起眾怒么,誰不會呢? 果然,方才被金氏等人激起來的民憤登時朝向了金氏,紛紛指責她心思歹毒,人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竟然連自己孩子都能打成這樣,還想栽贓給天虎山。 又有人道,姜夫子人美心善,本來就絕不可能做出這種惡事,大家都是給這金氏騙了,錯怪了好人。 大家又紛紛感謝周大夫仗義執言,要不是周大夫,大家就要冤枉好人了。 最后再得出一個結論,看來天虎山改邪歸正,果然是真的,不然照往常天虎山的作風,哪有這對母子蹦跶的余地,風爺一只手就將這兩人捏螞蟻似的捏死了。 胖婦人宛如過街老鼠,整個人縮成一團,一手緊緊抓著劉子義,一面道:“她明明承認了,她承認自己打了我孩子!” 姜雍容走過去,拉住劉子義的手,將他從胖婦人的手心里抽了出來。 胖婦人尖叫:“你要干——” 一語未了,姜雍容反手一記耳光,甩在胖婦人臉上。 胖婦人捂著臉,頓了頓,瞬間就瘋了似的撲向姜雍容。 姜雍容根本沒有管她,打完便轉身,因為有風長天在。 風長天出手,像拎雞崽似的把胖婦人拎到人群里。 人們指著胖婦人的鼻子大罵,從小巷到大街,人群擠了一重又一重,哪怕是一人吐一個唾沫,也能把胖婦人淹死了。 姜雍容俯下身,眼睛望著劉子義的眼睛:“子義,你上過我的私塾,我便當你是我的學生。讓你回家只是思過,并非是不要你了。今日我便再教你一件事:父母所做的并不一定是對的,父母也會做錯事,當他們做錯的事情,你不能和他們一道錯,而應該站在正途,將他們拉回來?!?/br> 劉子義看看姜雍容,又看看母親,臉上浮現又急切又為難的神色,漸漸趨于狂躁。 姜雍容想起劉子義在私塾里大鬧的時候,臉上便是這樣的神情。 她只是覺得這孩子可能不適合進學,卻沒有想過,每個孩子身上的缺點都是有原因的。 她開設私塾,只想替孩子們啟蒙讀書,卻沒有想過,教書育人,身為夫子,教書她做到了,育人卻沒有。 風長天看得出劉子義這雙眼睛中的憤怒,有些憤怒來自于仇恨,有些憤怒卻來自于無能為力。 雖然只是個孩子,可一旦撒起瘋來,只怕會傷到雍容。 但如今他已經很了解姜雍容的行事,此時要把她拉開,那是萬萬不行的,他只有站在她的身邊,替她擋住任何意外的傷害。 “子義,父母打你,不是你的錯,而是父母的錯。他們不配為人父母?!苯喝菸兆⒆恿x的雙肩,“你將來長大,是要成為你父母這樣不惜傷害孩子為自己謀利的大人,還是想要成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大人?都在你這一念之間?!?/br> 她的神情鄭重而溫和,不像是面對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倒像是面對一個同齡的大人。 劉子義看著她,眼中的憤怒一點一點消散,整個人像是被軟化了,他低下了頭,伸出了左手,“夫子打的是我的手心,拿戒尺打了三下?!?/br> 人們紛紛點頭,夫子教訓不聽話的學生,打手心那純然是天經地義的。 胖婦人尖聲道:“你這個孽障,在家里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的話沒說完,葉慎忽然拔出刀,躥到她的面前,她嚇得魂飛魄散,一聲驚叫已經到了喉頭,只聽“?!钡囊宦曒p響,葉慎的刀面擋住了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跌落在地上,是一支細小的飛刀。 胖婦人盯著那支飛刀,眼珠子都快滾出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這是有人想要殺了她,滅口。 第79章 . 扶乩 風爺告狀 人們也看到了那把飛刀, 人群里頓時一陣sao動。 “殺人啦!”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聲,人人受驚,紛紛拔腿就跑。 葉慎等人一閃身, 分別在人群中攔下了幾名大漢,正是之前在人群里出聲應和胖婦人、又準備帶著人們上前砸門的那幾個。 那幾個人正要還手, 奈何在葉慎等人面前還嫩了些,三兩下就被捆成了粽子, 葉慎從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三把飛刀, 同地上那把一模一樣。 “諸位, 兇徒已經找到了!”姜雍容高聲道,“云川城是北疆首府,有督護大人坐鎮, 沒有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傷人!天虎山改邪歸正,守法遵紀,不能私下處置這些兇徒,勞煩諸位給天虎山做個見證,我們要將這些兇徒押去督護府, 請督護大人為我們做主!” 風長天一呆。 啥?沙匪要上衙門請楊豬頭做主???? 他低聲道:“把人交給我, 不過兩個時辰,我什么都能從他們嘴里撬出來, 何必上衙門浪費時間?” 特別是那金氏, 又咋呼話又多, 且還險些被滅口,一問定然什么都招了。 姜雍容微微一笑, 偏頭在他耳邊道:“機會難得,這衙門還非上不可?!?/br> 溫熱的氣息拂在風長天耳邊,清雅的香氣鉆進風長天的鼻尖……啊, 還有什么話說?自然是雍容說去哪里就去哪里唄! 不說風長天,百姓們更是像集體被雷劈過一般,通通呆住。 好些年前,“天虎山”三個字經常出現在衙門的被告席上,那時候大家對天虎山的窮兇極惡還沒有全面的認識,被天虎山欺負了,還指望督護府能還他們一個公道,所以誰家被揍了、被搶了、被訛了,紛紛都要去擊鼓告狀。 然后等待他們的就是狀紙被遙遙無期地積壓,因為誰也沒有本事把天虎山的人抓來問罪。 好不容易盼著官府出兵剿匪,結果兵們反而給匪剿了。 從那以后大家就把天虎山當作一種天災。 天災來了,人能有什么法子呢? 而現在,天虎山居然要去衙門告狀????! 爺爺啊,這是什么千古奇景,居然讓他們給趕上了! 當即人人都呼朋喚友,沿路奔走相奔:“風爺要去打官司啦?。。?!” 許多年后,當時的人們已經老去,依然津津有味地跟后輩說起那一幕的情形—— 風長天和姜雍容并肩走在最前面,他們的隨從押著那幾名大漢和那胖婦人金氏,身后則是長長的隊伍,形成了一條巨大的洪流。 無數的人群從大街小巷中出來,匯入這洪流之中,人們紛紛發誓,當天云川城中萬人空巷,但凡是能喘氣走得動的,全跟著風長天和姜雍容的身后,來到了督護府的衙門前。 衙門審案子,照例是可以在門外頭旁觀的,個別有功名在身的或是有名望者如周大夫,則可以上堂旁聽。 一時間,不單是門外全是烏泱烏泱的人頭,連衙門內都是前所未有的熱鬧,能坐的全坐滿了,沒座兒的站著也要旁聽。 楊天廣身為督護,乃是北疆土皇帝,審案子這種事自然是有云川城的知府來做,但風長天指名道:“讓楊天廣出來!” 知府嚇得險些從椅子上滾下來,“風長天”三個字是北疆所有官員和富戶心頭的噩夢,無數次風長天就是這樣闖進衙門,搜刮一空,然后揚長而去。 長期被風長天的yin威所懾,知府連個“不”字也說不出來,趕緊去把楊天廣請了出來。 楊天廣也不想來。但有什么辦法呢?如果他不來,哪怕是上天入地,風長天也有辦法把他拎出來。 楊天廣一出來,云川城上上下下的屬官基本都出來了。 大家的表情很一致,集體如喪考妣,臉色一個比一個慘淡。 顯然人人都覺得,這次只不過是風長天換了一個打劫的新款式。 姜雍容看著這群朝廷命官,第一次覺得風長天當皇帝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然能將北疆攪得這么雞犬不寧,朝廷非派人來剿滅不可。 再就是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警覺——戰斗無處不在,并非要真刀真槍見血才算。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風長天的化鯤神功有破綻,一旦失去風長天的震懾力,這出戲便唱不下去了。 “那個,咳,風爺如此興師動眾,不知所謂何來?”楊天廣清了清嗓子,道。 “看不出來么?”風長天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爺是來告狀的?!?/br> 姜雍容:“……” 不管衙門內外,所有人的心聲應該都跟她是一樣的:真看不出來。 “督護大人?!彼锨耙徊?,施了一禮,“這幾人在我天虎私塾前帶頭鬧事,其中還有人意圖殺人滅口。這是兇器?!?/br> 說著,葉慎呈上那把飛刀。 兇器在眾官員面前一一過了目,最終被送到楊天廣案前。 楊天廣咳了一聲:“茲事體大,來人,先將人犯收押,本督一定詳加審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