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云容,陛下詢問,你照實說?!?/br> 姜雍容看不下去了。風長天都聽見了,這事兒還能瞞么?再者父親安插人手絕不止安排一兩個,就算父親把隆德殿的人全都安排成自己人,她都不意外。 姜云容一咬牙,支支吾吾道:“侍候茶水的小林子?!?/br> “是他啊?!憋L長天點頭,“長得一臉機靈相,難怪能掙兩份工錢?!?/br> 思儀把名單整理好了,交給風長天過目。 風長天隨便掃了一眼:“好,爺來這里的事,現在就只有你們這些人知道。要是哪天爺聽到宮里有人說這個,那一定就是你們泄的密。今兒所有跪在這里的,全都誅九族?!?/br> 此言一出,宮人們人人惶恐,姜云容快哭了:“陛下,萬一是別人在傳呢?” “所以你們要看好別人啊?!憋L長天和和氣氣地道,“一旦聽到人提起,立刻打死算數,這樣你們就沒事了嘛?!?/br> 宮里人多口雜,誰知道誰說了什么?宮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體欲哭無淚。 “還有,以后再有誰來這里咋咋呼呼,吵得小皇子睡覺,全都給爺把腦袋提溜好了,爺每一顆都不放過,懂么?” 姜云容額頭全是汗珠:“懂、懂了?!?/br> “那還跪在這里干什么?”風長天抱著年年,俯下身,湊近了姜云容,問,“等開飯呢?” 姜云容和其它貴女一樣,入宮以來,只有為數不多的幾次宮宴上見過風長天幾面。他穿著龍袍,遙遠而輝煌,不可逼視,不敢多看,只留下一個“五官深邃,頗為英俊”的模糊印象。 是到此刻,驟然離得這么近,姜云容才發現他的眉毛極其飛場,鼻梁極其高挺,嘴角似翹非翹,好像總帶著幾分笑意。 只是眼神卻是冷的,冷得就像他身上穿的鎧甲,堅硬而冰冷。 “妾、妾身告退?!苯迫輲缀跏锹浠哦?,宮人們連忙抬著翠輦跟上去。 思儀看著她趾高氣昂而來,丟盔棄甲而走,心里別提多暢快了,笑吟吟道:“陛下也真是的!既然來了怎么一直躲在屋里,不早些出來幫主子?” “罵誰呢?”風長天瞪她一眼,然后把年年連人帶被子交給她,“你們主子這么能干,這點子事還用我幫么?” “……”姜雍容道,“姐妹失和,讓陛下見笑了?!?/br> “正常?!憋L長天道,“換我有這么個meimei,我也跟她和氣不起來。我說都是一個媽生的,怎么你這meimei跟你半點也不像?回回去隆德殿勾搭我都是送雞湯,下次能讓她換個別的送么?” 姜雍容心說你概不見人,雞湯到是照喝不誤? 然后解釋道:“云容與我同父異母?!?/br> 風長天一愣:“她不也是嫡女么?” “是嫡女。家母已逝,現在姜家的家主夫人便是云容的母親?!?/br> 風長天點點頭:“我就說,怎么差別這么大呢?!?/br> 姜雍容問道:“陛下是什么時候來的?” “哦,就你罵她蠢貨的時候?!?/br> “……”姜雍容臉上微微泛紅,欠身行禮,“妾身不知陛下在,御前失儀,還請陛下恕罪?!?/br> 頭頂卻遲遲沒有動靜,姜雍容一抬頭,就看見風長天愣愣地看著她,眼神發直。 “陛下?”姜雍容忍不住喚。 “你……”風長天的聲音難得地軟和,手指了指她的面頰,“臉紅了?!?/br> 紅得可真好看。 像春天里的第一片花瓣,柔柔潤潤的一抹紅。 他不說還好,說出來姜雍容越發覺得尷尬,只覺得耳尖也微微發燙了,她連忙道:“方才三位太妃來這里找陛下?!?/br> “唔唔?!憋L長天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敷衍,姜雍容依然覺得他的視線頗為灼人,又道:“說是尋陛下去打牌?!?/br> “打牌”兩個字,終于喚回了風長天的神志,他立即“哦”了一聲,“今兒確實晚了,爺去摸兩把就來?!?/br> 他說著就走,姜雍容正要松一口的氣,風長天忽然回身一把握住姜雍容的手腕,拉了姜雍容就走,“走,一道去!” 他的步子又大又急,走路快要飛起,姜雍容幾乎是腳不沾地地被他拖了去,不由大驚:“陛下見諒,妾身不會打牌——” “所以才要學嘛?!?/br> “妾身還有奏折沒看完……” “看奏折哪有打牌要緊?先打牌再去看?!?/br> “陛下,這實在不妥,萬一讓人看見——” “得了吧,這里鳥都沒有一只,誰看見?”風長天說著,一笑,“再說就算有人議論,你那個好妹子也會替咱們封口的?!?/br> 匯聚在姜云容身邊的皆是宮人中的頭面人物,為著他們的腦袋和九族計,他們一定會死死封住這消息。 姜雍容有時候真看不懂風長天是真傻還是假傻。說他真傻吧,他這一招玩得極好,這么一來不單不會再有人來清涼殿打擾姜雍容,連流言蜚語都能杜絕。 可說他假傻吧……哪個皇帝會拉著前皇后跟老太妃們打牌?! * 老太妃們原來都有各自的宮殿,后來三人體恤宮人勞苦,物力維艱,遂請奏合宮,三人住到一處。 這時宮門打開,已經到了掌燈時候,昏黃的光芒從殿內透出來,三名老太妃正在燈下玩葉子牌,見到風長天,紛紛擱下手里的牌:“哎喲,阿天你總算來了?!?/br> “今兒怎么這么晚???” 又問:“這小女娃娃是誰?” 另一個道:“jiejie你又糊涂了,這不就是方才隔壁那位么?” “喲,阿天長進了,把主子也帶來了?!?/br> 一面說,一面拉著姜雍容的手入座。 姜雍容從小到大還沒有上過牌桌,渾身不自在,正要找個理由起身避席,風長天在椅后按住她的肩,笑嘻嘻告訴她,三位分別是宋太妃、李太妃和趙太妃,然后又道:“幾位大娘,我主子頭一回玩,你們可要手下留情?!?/br> 姜雍容只覺得他手心的溫度透過衣料直抵肌膚,十分不自在,“陛……” 風長□□/她一揚眉,她知機地改口:“……畢竟我從來沒有玩過,還請諸位娘娘多多教導?!?/br> 風長天這才收回了手,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竹青色緞袍,領口與袖口皆滾著兔絨邊,那柔滑似水的觸感仿佛一直沾在了風長天的掌心。 他不由自主又想到,那衣下的雙肩仿佛也是柔若無骨,又單薄又脆弱,仿佛再使點力氣就要捏碎了似的。 “嗐,叫什么娘娘,住到這里來的,都是死了男人的。陛下都不在了,又哪里還有什么娘娘?!彼翁褪巧らT特別大那位。 李太妃道:“你就隨阿天,叫我們大娘?!?/br> 趙太妃喜滋滋:“這可太好了,以后再也不怕三缺一了?!?/br> 三位太妃便教姜雍容如何洗牌,又如何抓牌,怎么算贏又怎么算輸,同時還問姜雍容多大年紀,侍候過誰,平時喜歡吃什么,做什么。 姜雍容一面要記牌,一面有問有答,始終保持著禮貌的笑容。 太妃們相當滿意,紛紛對先帝發表了許多看法,一致同意先帝沒長好眼睛,竟然讓這么個懂事貼心的大美人守完活寡守死寡。 姜雍容:“……” 她原以為風長天是這皇宮唯一的異類,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是。 她以前所接觸的人里面,絕不可能聽到這種話的。因此詫異之余,也算是明白了風長天為什么喜歡來打牌。 第13章 . 香氣 就來求我??! 老太妃們還教育她:“不怕,死了男人,女人的新生才開始。你啊,手上要是有銀錢,就在外頭置些田畝產業,鋪子買上幾個,天天坐著收租。宮里的爭爭斗斗跟咱們已經沒關系了,咱們手里有錢,也不在乎宮里頭那些則例。咱們再也不必給誰請安,也不必讓誰給咱們請安,咱們自自在在的,打打牌,曬曬太陽,聊聊天,日子過得多快活!” 她們想說的本來還有更多,但是很快她們就說不下去了。 弄清楚規則之后,姜雍容每一把都贏。 老太妃們頓時不自在也不快活了,你埋怨我打錯了牌,我埋怨你不該和我搶,總之把新生全部拋到了腦后,大有重演當年宮斗戰力的趨勢。 風長天全然不管這個。 如果說觀牌不語是真君子,那風長天可就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小人。他拖了張椅子坐在姜雍容身后,起初的時候姜雍容因牌不熟,要思忖半晌,他已經伸手替她抽了牌扔下去,“這個這個,打這個!” 姜雍容瞧他很上心的樣子,便道:“你來吧?!?/br> 風長天立即把爪子縮了回去:“主子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br> 姜雍容:“……” 這會兒風長天就算是想動手,都已經沒有機會了。姜雍容的進步之快,簡直叫他咋舌。好多時候他都不知道她怎么就贏了,簡直像是三位老太妃一起給她喂牌。 若不是對自己的眼睛有自信,風長天差點兒要懷疑她出老千。 可惜好景不長,沒幾把之后,姜雍容就開始頻繁出錯牌。 風長天一連看著她錯了好幾把,最后終于忍不住,按住她待要發牌的那只手:“別打這張……” 他的話沒能說完。 掌心下按著的仿佛不是手,而是一塊溫玉,一團羊脂,一卷絲綢,軟、滑、柔、潤……像是隨時會在他手心化開。 姜雍容一震,迅速抽回手。 這是她有生以來,除父兄外,第一次和男子有所碰觸,一句“放肆”已經到了嘴邊,顧慮到風長天的身份,才生生忍住。 風長天呆呆地看著她,手心無意識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可那溫軟柔膩之感,仿佛已經融入骨血,揮之不去。 那眼神讓姜雍容心里微微一跳。 不,他應該不喜歡女人的。 那么多各具風姿的貴女就在他的后宮,任憑朝臣們怎么催促,也沒見他去親近任何一個。 但她還是錯了,她坐在這里打牌本就是一場錯誤。 他喜歡胡鬧,她怎么能陪著他一起? 她原本不想讓三位太妃輸得不開心,所以故意讓她們贏幾次,但現在她改主意了,接下來贏得毫不含糊,三位太妃輸得丟盔棄甲。 性子最急的宋太妃第一個忍不住摔牌了:“不打了不打了!什么破手氣,越打越輸!” 姜雍容便趁勢結束了牌局。 回到清涼殿的路上,宮道長長,天上一道細細的彎月,風中飄來臘梅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