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林如海把宮中之事交割完畢,去吏部領旨,九月里天不熱,帶著一家大小出京赴任。 臨別之前,自是有一番同僚相送,賈赦和賈瑚騎著馬一直送到城門外的驛站,林如??粗h處越來越遠的城門,思緒飄回與朱謙和蘇哲小聚的那一晚。 自從他們先后離開翰林院,相聚的時日只少不多,今年以來未曾湊齊過。 原先幾人一起還會玩笑一二,林如海遠行之前最后一聚,席面上的氣氛像是凝住的墨,沉沉化不開。 三人中話最少的朱謙自飲一杯:“圣心難測,諸位謹慎?!?/br> 林如海亦是帶著幾分感傷,勉強笑道:“自是該飲,我們許久不聚,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如此把酒言歡?!?/br> 蘇哲沉默著,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窗邊的蘭花葉子,林如海開口問:“我許久不得見你,東宮那邊為何訓斥?” 蘇哲道:“不是什么大事,先前我給你通風報信,東宮那位心里生了芥蒂,大約是覺得我處事多有私心?!?/br> 林如海心知肚明,上回蘇哲在宮門前攔過自己以后,兩人的關系變得微妙,不是蘇哲變了,而是蘇哲背后的有些牽扯,讓他不得不變。 朱謙馬上道:“殿下不至于此,那件事情與殿下無關?!?/br> 朱謙明擺著是太子的人,當然要維護太子,蘇哲給他斟滿酒,笑了:“若真與殿下有關,恐怕我早就被發配道爪哇國了?!?/br> 太子不至于專程與林如海為難。 蘇哲把林如海跟前的酒盞也滿上,扯著唇笑道:“而今已成陳年舊事,我也不瞞你了……那人是尚書大人的一個門生,想使絆子,中舍人的位置原本是他的,應當輪不到林兄?!?/br> 擋了旁人的道,還是黃尚書的人,怪不得有這么一遭,禮部的人會管到一部分宗親之事,消息比別處靈通。 朝中當官的多數都談不上光明磊落,抓緊一切機會,能給你使絆子時恨不得再挖個坑,所以才有結黨一說,互相庇護。 聽蘇哲一說,朱謙臉上也帶著幾分訕訕:“你長得好,又招圣上喜歡,肯定有人看不慣?!?/br> 朱謙冷眼看著,林如海素來行事低調,只因生得出挑,前面被退出去頂事反而得圣上歡心,背地里好些齟齬。 那些大人讀圣賢書考功名,依舊會妒忌人的相貌出身,若不是林如海立身持正,私德甚好,御史臺肯定會參他好幾本。 林如海笑笑,舉起杯盞:“我早想到有這樣一日,若不是朱兄有過人之能,大約也會被外放?!?/br> 朱謙的境遇又好到哪里去?現在太子和圣上留著他,還不是因為有用、能用、好用。 蘇哲又道:“先前圣上采納東宮提議,削去不少勛貴勢力,現下見殿下羽翼漸豐,圣上心底不安,又將那些人提上來互相制衡,你出去也好?!?/br> 大家都看得明白,圣上第二次下江南,提拔上來的人是哪邊的,結合前世的經歷,天家父子斗法,才剛剛拉開序幕。 甄家接駕身份水漲船高,再有賈、史、王幾家聯合,王子騰一路高升,甄家女兒進宮為妃,賈家也把賈元春送進去謀求出路,四王八公抓住機會斂財攬權,相互串聯,權勢愈盛,最后隨著新帝上任,盛極而衰。 先前被壓制的幾位藩王和各處公府,馬上就會被圣上倚重,有好日子過了。 林如海收回心神,與蘇哲碰杯,一臉誠摯道:“我還羨慕你,也想去文淵館修書……” 他掃過朱謙和蘇哲:“就算你們二人同在京中,今后也不能互相照應?!?/br> 甲之□□,乙之蜜糖。 黃尚書和蘇家都痛惜蘇哲被發配到文淵館,成為一顆朝堂廢子。 林如海卻心心念念,想要文淵館那樣萬事不管,只須辦事領俸祿的職位。 蘇哲亦是勉力做出輕松姿態:“是啊,我照應不到朱兄,也照應不到林兄,莫要多言,莫要多寫,謹慎為妙?!?/br> 朱謙放下杯子,自懷中取下一份帖子,遞給林如海:“早前我幫戶部辦事,認得一個人,他早年給人當過師爺,只是左右手各自缺了一根小指,又是個跛子,算賬功夫極好,你去那邊肯定要這么一個人,不知可不可用?!?/br> 先前林如海和朱謙提過想要一個能辦事算賬的幕僚,朱謙果然找到了。 蘇哲是不愿摻和進來的,他不想幫,更不能幫。 冷笑道:“我們蘇家有人,可惜……” 蘇家的人,蘇哲自己尚且不愿用,更不敢讓林如海用。預先取之,必先予之,何必將林如海牽進錯綜復雜的網中。 林如海又安慰他,“蘇家人才濟濟,蘇兄也當舉賢不避親才是?!?/br> 蘇哲垂首不答話,唯有沉默搖頭。 三人都不是酒色之徒,飲酒不敢縱情盡興,沒有大醉而歸,筵席散去,更添傷愁。 林家的車隊出京城,南下而去,工部那邊說運河靠京一段正在疏浚,林如海擔心河道是否通暢,便決定先走陸路官道,繞過疏浚河段,再改水路下應天府,取道揚州,若是方便,興許還能繞到蘇州拜祭一回親族。 馬車走了三日,才慢悠悠出去一百多里地,官道迎面來了一隊車馬,林如海一看馬車規制,就猜出里面坐著義忠王。 這個地方離皇陵也有幾十里,現下能在此處出現的王公貴族,大約只有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