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位黃大人在禮部上任一呆便是十年,深得圣上倚重,在學政上可謂一手遮天。 也不知江南學子如何得罪了他,黃尚書的手,專門遮江南的天,但黃大人行事能把握分寸,并不會將你一掌摁死,授人以柄。 這位大人在位時,歷次科舉,人才輩出的江南從沒出過三甲,殿試時名詞前十者也寥寥無幾。 縱使江南舉子通過殿試選入翰林,在翰林院升遷也十分困難。 但凡江南出身,多半分到無關痛癢的小事,事務繁瑣,做不出成績,三年期滿往后外任謀事,落不得好去處。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新帝登基,黃大人稱病致仕,恰好是林如海參加會試的前三年,朝中另點一位主領學政的大臣,那一年科舉,江南舉子蘇哲,拔得頭籌,高中狀元。 在此之前江南十余年沒人得過好名次,蘇哲回鄉時候,盛況空前,流水席擺了三天三夜。 林如海掐指一算,蘇哲十八歲鄉試中舉,三十多歲中狀元,屢試不第,不知有沒有黃大人的手筆。 雖然人們常說,五十才得一進士,但蘇哲這等才情,遲遲不去參加會試,很有可能因為黃大人還在禮部,縱使他去了,萬一被壓著名次,將來反而謀不到好前程,才遲遲未動。 可惜這些都是林如海的猜測,他那個守著孝、每逢換季都要泡在藥罐中,年幼的黛玉也時常生病,分不出神來打探此事。 管你是黃大人還是白大人,反正他還有十來年的日子可以瀟灑。 鹿白書院的人一到,連帶著今年來京游學的其它幾家夫子聚在一起,在京中開堂講學。 林如海只好跟著湊數聽課,找到一個末尾能被廊柱遮擋的風水寶地,一半腦子聽課,一半腦子梳理黃尚書挑起的江南、江西兩地官員的黨爭。 且看鹿白書院那幾人里,有四人科舉高中后一路提拔,少說也能混個知府當。 眾人聚精會神,如饑似渴,唯有林如海滿腦子黨爭,學閥。 今日講堂的熏香又甜又膩,學中人多,又燒了火墻,暖融融的,待著就叫人犯困。 黃大學士講課的聲音夾著江西方言的調子,林如海聽著吃力,就更不想聽。 嗡嗡嗡……嗡嗡嗡…… 賈寶玉聽課犯困,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唉!好困! “如海醒醒?!币慌缘奶K哲見他點頭如搗蒜,在他肩頭狠狠扭一把。 林如海吃痛,略微清醒,眼中一片迷茫。 蘇哲指了指他寫下的一個文題,壓著嗓子:“你要睡,也等多寫幾筆再睡?!?/br> 林如海深深吸一口氣,眨眨眼,晃動一回混沌的腦袋。 看一眼題目,提筆蘸墨,一不留神在紙箋上涂出一個墨印,下面兩三張紙也被浸透,懶得叫人換紙,洋洋灑灑隨筆寫來。 交了作業應該能夠回去睡覺吧? 林如海滿腦子這么想著。 黃大學士名聲在外,講課卻十分枯燥,也不知為何還能教出這么多名家,大約是他們走馬觀花,沒有領會到妙處? 散了學,蘇哲關心問他:“你可是尚未痊愈?” 林如海這幾日又吃又玩,精神百倍,哪里有病的樣子。他都這么有活力了,落在蘇哲眼中難不成還是病懨懨的? 林如海拱手:“蘇兄多慮,只是忽而犯困?!?/br> 蘇哲和他一路走著,邊抱怨道:“方才那題好刁鉆,好端端的問什么政事,海貿和兵戈,豈是我們能隨便議論?” 又不是殿試,出這樣的題目確實超綱。 不過林如海腦袋空空,他方才隨性迷迷瞪瞪寫的東西,但愿能蒙混過去。 兩人正走著,林如海被人用扇柄敲了一下腦袋。 回頭一看,原是蘇學士。 這幾日林如海閑適得過分,對著常安沒壓力,現在看到蘇學士,忽而有些心虛。 蘇學士沒看到文章,他們寫的東西當時就被收走了,但是蘇學士老遠看見林如海的答卷上有一大團墨漬。 老學究吹胡子瞪眼:“如海,回去好好練字,這般文墨呈遞上去,縱使你文采飛揚,不??!” 林如海還能如何,縱使他前世活了四十來歲,在蘇學士跟前仍舊是晚輩,只得垂首認錯:“是,學生知錯了?!?/br> 今日作文的學子不曾知曉,他們的文章雖是鹿白書院的黃學士收走,當夜就有幾篇輾轉呈遞到禮部尚書黃大人手中。 蘇學士和黃學士老友相見,當然要多聚幾回,至于從江南帶來的學生,也跟著沾光。 如錢牧和陳香這等將近天命之年,對下一回會試給予厚望者,自是與有榮焉。 而蘇哲卻是十分厭煩,卻又不得不來。至于林如海,談不上厭煩,只覺得疲憊。 幾人入席落座,林如海這等小輩坐在次席湊趣。 忽而黃學士引著一藏青提花綢衫的男子進來,當下有人認出來人就是尚書黃大人,趕緊起身行禮。 黃大人面上笑容溫和,抬手讓眾人落座:“只是家宴,湊巧而已?!?/br> 黃大人入席,眾人才姍姍落座。 尋常家宴? 林如??蓻]年輕時候那么單純,也不知尚書大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明年才是會試之時,席面上的舉子,能在會試題名者寥寥,這位大人籠絡人心的戰線拉的可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