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然而,這時候的姚纓還不足以讓妃嬪們信服,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這本冊子不到關鍵時刻是不宜拿出手的,雖然確實有用,但同時也幾乎把后宮絕大多數妃子都得罪了。 如今她也只是用來跟賢太妃透個底,她并非軟弱無欺,而這宮里的女人身正的沒幾個,光施恩是不夠的,樹立威懾力也很重要。 姚瑾那種長袖善舞,用恩惠收買人心來鞏固自己權柄的做派,姚纓并不認同。 養肥了蛀蟲,虧空只會更大,到最后捉襟見肘,想補救都沒法了。 在太子派來的幾名算學女官幫襯下,姚纓終于把內務府大小賬務捋明白了,只是近三年的賬,就已經隱隱有了坐吃山空的勢頭。 “宮內衣食吃喝,有專門的渠道供應,有的甚至是御貢,分文不花,譬如這錦緞,由西蜀上貢,記到賬目上,居然寫著兩百兩一匹,還有這米油鹽碳,價額是民間的十倍以上,我倒不知原來皇家的生意這般好做,亦或是有人從中撈了不少好處?!?/br> 姚纓話算說得直白了,而姚瑾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已經在冊的賬目,一筆一款寫著在,期貨兩清,就是要查,也是筆糊涂賬,查不明白的。 “阿稚不當家不知油鹽貴,這兩年本就收成不好,各地供貨皆是吃緊,價額上浮更是常有的事兒,我們總不能肥了自己餓瘦百姓,于皇家聲譽也有礙?!?/br> 姚纓吸了口氣:“皇后請好好看看賬目支出,這不是簡單價高價低的事兒,而是有人在利用價差吃回扣,吃得還不少。我讓人算了算,若按正常的價額采買,每年可以省下將近六萬兩的雪花銀?!?/br> 姚瑾側臥在榻上,腳上仍綁著板子,姚纓把賬本舉到她面前,標紅的賬目一筆筆指給她看,到了最后總賬,姚纓冷笑一聲:“后面還有皇后的印章,既是皇后查閱過,原不該出現這種情況?!?/br> 想讓她手忙腳亂,出洋相是吧。 那就從算賬開始,一筆筆的算明白了。 “那么太子妃想要如何?如今章印在你手上,管權的也是你,該查的查,該罰的罰,誰還能越過你去?!?/br> 姚纓胳膊往后一轉,把冊子交給玲瓏收著,自己坐到了貴妃榻邊沿,看著一臉防備的長姐,以不高不低,好似沒什么情緒的聲音道:“所有人都知我們是姐妹,皆出自嶺南姚家,你出事,我也脫不開干系,所以你才毫無負擔地把爛攤子丟給我,讓我幫你擦屁股,補你當皇后這幾年來捯飭出的一堆爛賬?!?/br> 皇后設了一個大局,最終的龍門陣,原是擺在這里。 一只腳傷得也算值了。 姚瑾沒有半點陰謀被揭穿的難堪,反而面上掛著笑:“那又如何?你揭發我,你又能獨善其身,不要忘了,是我把你送到太子身邊的,即便在太子眼里,我們也是一條船上的人。我不好,你又能好到哪去,你已經有個那種出身的娘了,我如果也出了事,你這個太子妃還真是一身篩子了,往后背景更硬的側妃進門,你腹背受敵,又一身漏洞,只會更加難過?!?/br> 聽到這話,姚纓卻不為所動,反而想笑,她一直不能理解姚瑾,哪怕現在,也僅是一知半解。 處處謀劃,機關算盡,最后又得到了什么,皇后之尊,真的令她快樂嗎? 不盡然吧。 “我這一生,無所謂對與錯,也遑論是非公道,所求的無非一個嬴字?!?/br> 姚瑾仍是一副坦蕩蕩的模樣,用著憐憫的眼神笑看姚纓:“你終會懂我的,因為現在的我,就是將來的你?!?/br> “不,我不是你,我心內有桿秤,有所為有所不為?!?/br> 姚纓走出長春宮,心頭的郁氣也消散了不少,這座宮殿名不副實,在她看來,有的只是壓抑和桎梏。 回到東宮沒多久,五公主就上門了。 姚纓讓人引到西暖閣,自己換了身素凈常服,才不緊不慢往那邊去。 五公主正立在廊下逗鳥,一手抓一只,福寶的一雙子女撲騰著翅膀,發出呱呱的叫聲,似是受到了驚嚇,它們不似福寶,還沒受過專門的訓練,不會學舌,叫聲聽著有點慘。 玲瓏忍不住上前道:“稟公主,這兩只還是幼鳥,羽翅尚未長成,也不會吐字,不如等它們長好了,公主再來逗弄?!?/br> 五公主稍微松了勁,一只趁機擺脫,撲騰飛到了橫梁上,兩片單薄的小翅膀不停扇動,嘎嘎叫得更歡,像極了福寶生氣罵人壞的樣子。 “你這個小畜生,脾氣倒是不小?!?/br> 五公主手上一甩,另外一只也掙脫飛走了,立在另一邊橫梁上,也嘎嘎沖她直叫。 五公主仰頭望著,腦袋頂都要冒煙了,她扭頭瞪著玲瓏:“本公主玩個小畜生,也要經過你的同意?我是主子,還是你?” 玲瓏正要下跪,姚纓適時開口:“好了,公主也說不過小畜生,逗一逗便是,何必發這樣大的火?!?/br> 五公主立刻換了態度,面上笑盈盈:“嫂子說的是,我不氣?!?/br> 姚纓也笑笑,抬腳先進了屋,五公主緊跟在她后頭,一進來先道歉:“前幾日是meimei不對,眼見母妃病重,關心則亂,失了儀態,若有得罪嫂子的地方,還望嫂子勿怪?!?/br> “你只是到皇上跟前哭了哭,又去皇后和太妃那里哭了哭,哪里得罪到我了,你只要不在我面前哭,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br> 姚纓聲清且柔,更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溫意綿綿,是男女都愛聽的那種調調,五公主跟姚纓接觸不多,被這聲兒一帶,來之前打的腹稿頃刻間散得七零八落,最后訥訥說了句:“病急亂投醫,我是急了點?!?/br> 若不是太妃非要她來這趟,她原本是不樂意的,論資格,哪家貴女不比這個來自蠻夷障地的小庶女強,無論是誰都敬著她捧著她,唯獨這位,大不了她幾歲,卻還真端起嫂嫂的架子,講話一套一套,說得她一愣一愣。 “既然沒有別的事,meimei就先回吧,我待會還要去前頭給殿下送點心?!?/br> 一聽到太子哥哥,五公主想不慫都不行,太子哥哥雖然沒有明著找她,卻叫趙無庸送了把戒尺過來,其用意不言而喻。 “那就不打擾哥哥嫂嫂了?!?/br> 后宮沒有丑女人,生下的子女自然也沒有丑的,五公主沖姚纓笑的樣子,還是有幾分討喜的,只是想到這位meimei人前人后的反差,姚纓就很難生出過多好感,能夠維持表面上的和平相處就已是不錯了。 到了前頭,姚纓端出雞湯遞給太子,兩手托腮,邊看著他喝,邊講著這一日發生的事。 她對他不隱瞞,有什么說什么,便是不說,總有渠道傳到他耳中。 對于皇后,姚纓實在反感極了:“殿下要不想想辦法罷黜長姐吧,沒了后位,她也就消停了?!?/br> 中飽私囊的事,姚瑾肯定沒少做,數額更是難以想象,賬面上看似沒有大的漏洞,一筆筆都能找到出處,可真要查,也不是無跡可尋。 周祐喝了半碗就擱到案上,扭頭看著眉頭不展的小少婦,伸手替她一點點撫平,眉目舒展的太子妃,才最可人。 “你是覺得采買的價位不對,過高了?” “何止是過高,即便洛陽紙貴,可一張磁青紙能貴到哪去,外頭一張一錢銀子,宮中以一兩銀購入,足足貴了十倍,” 姚纓稍作停頓,托著杯盞抿了口茶,潤潤嗓子,周祐取出自己隨身帶著的明黃錦帕給她擦嘴,然后催著她繼續講,這女子聲音動聽,講故事更動聽。 太子樂意當聽眾,太子妃也樂意講,還無辜地賣下慘:“長此這樣揮霍下去,父皇的私庫發不出銀錢了,還得殿下兜著?!?/br> 國庫是不能輕易動的,那是公產,由戶部管理,內閣監督支出明細,鑰匙也是分半,要拼到一起才能開啟庫門,便是皇帝要取,也得師出有名。 也無怪乎周祐對后宮女子反感,這女人多了,伺候的宮人也多,一個個都是吃飯的嘴,開銷加起來大得驚人,還都是從皇帝私庫里出賬,即便只是少一個妃子,都能少掉不少開支。 外宮如今由太子掌著,收支把控得嚴,但內宮不同,他出手干涉,不是很合適,想把奢侈歪風壓下來,還得姚纓出這個頭。 姚纓本身就不是奢侈人,對新奇物件的興趣反而更甚金銀珠寶,由她帶頭清減開支,縮短用度,比千言萬語都有效。 然而習慣了奢靡的妃子們顯然不能接受。 “一頓十個菜,她是想餓死我?”珍妃在吃的方面不能妥協,即便一頓膳用下來,她只吃到一碟菜的量,其余二十碟都拿去喂狗,她也要撐起她身為二品妃子的排面。 年紀大的妃子這回態度反而沒那么硬了,畢竟早年該吃的都吃夠了,如今為了身體著想,也不適宜大魚大rou鋪張浪費,少吃點,也好。 支持的,反對的,保持中立的,各有代表。 一時間,后宮因為太子妃的主張再起掀起了軒然大波。 賢太妃聞言倒是笑了:“是個會折騰的,有意思?!?/br> 這宮里,許久沒這樣熱鬧了。 皇后對這個小妹的觀感愈發復雜了,她是真的敢做,可若沒有太子背后的支持,她又如何敢。 到底,男人不一樣,走的路也變得不一樣了。 那么她就看看,她的小妹最終能走到哪一步。 夜里歇息,姚纓提到白日里那些妃子來找她的反應,說著說著自己倒是先笑出了聲。 “我看她們一個個嚷著胖,要節食,要瘦,可真要她們少吃省吃,她們又不樂意了,吃個飯也要計較那多,你比著我,我比著你,這日子過得還有何意思?!?/br> “沒意思,”太子倒也配合自家太子妃,捏著她的臉抬起細細的吻,“不及我家娘子一二?!?/br> 這小甜話說得,姚纓心窩兒都甜絲絲的,像是淌了蜜般。 太子學什么都快,如今甜話一句句的,信口就來,隱隱有超過自己的架勢。 果真如娘親所言,好男人是教出來的,便是尊貴如太子,也不例外。 姚纓密密承受著男人灼熱的吻,想到一樁心事,輕輕推他,暫緩一下。 “奶媽那邊可有消息,那人找到了沒?” 床榻之上,周祐無心他事,只低低道:“快了,不急?!?/br> 辭舊迎新的當口,也是當政者又一年的批評,和自我批評。 周祐趕著點,對官員年末考核做著最終批復,該罰的罰,該貶的貶,該升的,也必須升。 身為儲君的太子有個樸素的為君之道,差事辦得好,才能過個好年,平日疏懶懈怠者,那就等著自食惡果。 回顧這一年,在太子的鐵腕獎懲下,朝廷還真辦了不少實在事。 減賦稅,通貿易,大興土木,加固河堤,開良田重工事,種種利國利民,使得周祐在民間的威望遠遠勝過今上。 不過今上如今怕也沒什么名聲可言了,晚年沒能守住,干了不少勞民傷財的缺損事,老百姓對其早已是怨聲載道,只是迫于皇權的高壓,加上繼位者實在太優秀,已經穩穩接過老皇帝的班,暴.動的那些異黨更是沒個好下場,這才漸漸平復了內心的不滿,繼續安安分分過自己的日子。 民間安穩,有活可干,有房可住,有家可依,正是周祐想要看到的國泰民安之景,人心歸攏,企圖渾水摸魚的jian邪之輩才沒有可趁之機。 于此,周祐對自己這一年監理國務的表現是滿意的。 可惜他沒有考核指標,也不會有人敢批,否則必然是連升三級最優的那一等。 在臘月二十二這日趕回上京的唐烴更是直言不諱:“表哥如今早已是親政,那位也再無重新掌權的可能,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年后就正式把事辦了?!?/br> 唯有唐烴敢把禪位這樣的大事擺在明面上說,一眾幕僚聽后皆是亮起了眼,他們礙于身份不便直言,但不表示他們沒這方面的想法。 老皇帝已是日薄西山,且儀態全無,說得不好聽,占著茅坑不拉屎,有損的也是周姓皇朝的龍威。 如今朝堂上較為得勢的一批官員,皆由周祐一手提拔,與太尉那一批日趨老邁的頑固派形成鮮明對比,加上在重要職能崗上,周祐已經穩步完成了預期中的新老替換,等于是將權力牢牢把控在了自己手中,如今的太子愈發游刃有余,是以并不著急。 商議完了要事,周祐單獨將唐烴留了下來。 “那對夫婦如今在何處?” “我把他們安置在北郊的別莊里,譙奶媽也在,似乎還不想回宮,要跟那女人再談談?!?/br>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天,明天繼續加油 第50章 情趣 看到唐素云的第一眼, 譙氏腦子閃現的念頭是,像,實在是太像。 雖說體態差了些, 但那眉翠含顰,流波婉轉的情態卻是相差無幾, 只這樣瞅著, 還未上前親近, 譙氏已經多了幾分沒來由的好感。 趕在年前,陳良和唐素云夫妻二人被唐烴帶到京郊安置,此后惴惴不安, 再也沒睡過一日安穩覺, 如今來了個跟他們年歲相仿, 藹然可親的婦人,緊繃的心弦也在頃刻間松緩了些。 唐素云瞧著綿軟人, 心里卻是有主意的,她拭了一下眼角, 頗為惆悵道:“夫君帶我走這一遭只為根除我多年的頑疾, 誰想竟多出了不少事端, 我們只是尋常商戶, 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惹得現下走也不能, 留下又不知何時是個頭,家中還有一攤子事要料理, 實在是心急如焚?!?/br> “你們可不尋常,與官府合作,擁有運銷食鹽特權的商賈,整個大魏, 兩只手就能數得出來?!眮碇?,唐烴就已經將查到的陳家底細告知譙氏,譙氏心里有了掂量,應對起來也愈發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