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名喚溯一。 奇怪的是,相重鏡聽到這個名字并未覺得震驚,反而產生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溯一果真不會那么容易被他殺死,必定還是留有后招的。 這個后招八成就是在云中州飛升的導火索。 相重鏡驟然警惕起來,追問道:“那他現在在何處?” 云尊主又闔上眼睛裝睡了。 相重鏡:“……” 若非不是知曉了一點云尊主的性子,他肯定會覺得此人是在厭惡自己。 也不知道云尊主這種臭脾氣到底是怎么才娶到貌美如花溫柔溫婉的知雪重。 相重鏡面有菜色,捏著鼻子又不情不愿叫了聲父尊。 父尊又睜開眼睛,睨他一眼,才慢慢起身,道:“隨父尊來?!?/br> 相重鏡:“……” 相重鏡深吸一口氣,抬步跟上了云尊主。 云尊主此人太難伺候,自從相重鏡叫了他父尊后,他便像是上了癮,每回答一句話都得等相重鏡喚父尊之后才肯解答。 一路上相重鏡來來回回地收縮五指,想要將瓊廿一召出來同此人打一場,但又強行遏制住這種沖動。 云尊主帶著他走了好一會,穿過層層云霧,終于在一處高聳的石墻停了下來。 相重鏡奇怪地看著那堵平平無奇的墻,不知云尊主到底要帶他去哪里。 云尊主攏著袖子,伸出一只手輕輕扣了扣面前的石墻。 很快,石墻一分為二,露出面前一條直通往地下的陰森石階。 底下一陣漆黑,連一簇火光都沒有。 云尊主抬步踩著石階下去,相重鏡有些害怕,但還是強撐著cao控著幽火跟著走下去。 石階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處,且越往里走便越冷,相重鏡強撐著不肯露怯,勉強走了片刻,云尊主終于停下了步子。 相重鏡悄悄松了一口氣,道:“溯一在這里?” 云尊主“嗯”了一聲,視線微微一瞥,周圍發出輕微的悶響,墻壁上的燭火突然亮起,一盞接著一盞,頃刻將周圍的光芒照亮。 在周圍燈火徹底燃起的一剎那,耳畔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仿佛藤蔓扎根的聲音。 相重鏡疑惑地朝著聲源看過去,瞳孔驟然一縮。 石階通往的地方是一處空曠的地底宮殿,此時他和云尊主正站在偌大宮殿唯一兩處能落腳的地方,面前巨大的鎖鏈綁縛著一人的雙手,強行將他吊在半空。 巨大比人還要粗的藤蔓從地底不知多深的地方生長,根須已經深深扎在那人的身上,隱約能瞧出根在皮膚扎根時的紫色脈絡。 從相重鏡的視線看去,正好能瞧見那人的臉。 相重鏡怔然。 是溯一。 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卻連死都是一種奢侈,只能木然看著藤蔓在自己身上一寸寸扎根,直至整個身體只剩下一層皮之外,全是遍布骨骼的根須。 相重鏡看了他許久,偏頭去看云尊主。 云尊主看著溯一的眼里還有殘留未散的恨意,他冷淡開口。 “當年,便是他將你從落川扔下九州?!?/br> 第84章 浮屠殺孽 相重鏡來云中州就是為了尋找當年將他扔下九州之人,他面無表情看著被藤蔓包圍的溯一,沉默許久才道:“他是何時飛升入云中州的?” 云尊主攏著袖子想了想,道:“數百年前?!?/br> 相重鏡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神魂轉世,是溯一算計了數百年的。 他將溯一交給他的浮屠塔拿了出來,遞給云尊主:“這是什么?” 云尊主垂眸瞥了一眼,漫不經心接了過來,好一會才微微挑眉,來了點興致:“這是佛門之人的‘殺孽’,你為何會有這個?” 相重鏡一怔,佛門?殺孽? 佛門之人不是以慈悲為懷…… 哦,對,溯一是個妖僧,根本不知慈悲二字怎么寫。 “九州修佛之人甚少會有殺孽,但若是沾染三毒的佛門中人,八成會將殺孽修成浮屠塔?!痹谱鹬鞅闾謱⒏⊥浪€給相重鏡,“這浮屠塔中的殺孽應當被用以逆天改命了……” 他說著,不知想到什么瞳孔驟縮,還未遞到相重鏡手中的浮屠塔猛地用力一捏,琉璃似的小塔瞬間被捏出一道裂紋。 相重鏡蹙眉,提醒他:“尊主?” 云尊主已經來不及去糾正相重鏡的稱呼,他眸子沉沉:“你知曉這浮屠塔被用在何處了?” 見云尊主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相重鏡猶豫一瞬,一時不知該不該將自己神魂未全轉世的消息告訴他。 不對,神魂轉世? 相重鏡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么,駭然看向手中浮屠塔。 神魂不全。 利用滔天殺孽轉世。 溯一提前數百年飛升入云中州…… 相重鏡恍然大悟,終于將這些看似不相連的細節連成合理的解釋。 云尊主險些將那浮屠塔捏碎:“玉舟,浮屠塔到底……” 相重鏡正要說話,一旁窸窸窣窣的藤蔓間,突然傳來一個嘶啞至極的聲音。 相重鏡沒聽清,偏頭看去。 溯一眉心已經緩緩長出花芽,他緩緩張開雙眸,露出兩瓣花紋的瞳孔。 他嘶聲喚道:“阿鏡……” 相重鏡已經知曉這溯一必定身負三毒,那瞳孔中的三瓣花紋許便是貪嗔愚的化身,他足尖一點,御風飛至溯一面前,垂眸漠然看著他。 云尊主眉頭緊皺,視線一瞥,一枝手腕粗的藤蔓緩緩爬到相重鏡腳下,給他做踏腳。 相重鏡也沒客氣,踩在藤蔓上,輕聲道:“你是哪個?” 溯一抬眸看著他,并不回答他這句話,反而輕聲道:“你殺了他會后悔……” 相重鏡不耐煩地伸手掐住他的脖頸,將他未說完的話死死扼在喉中,冷冷道:“這句話我已經聽夠了?!?/br> 溯一被掐住,整個脖子似乎一截腐朽的木頭似的,發出輕微的聲響,連咳都咳不出聲。 “你在數百年前就盤算著利用浮屠塔讓我轉世復生,哪怕神魂不全卻依然執意如此?!毕嘀冂R湊到他耳畔,像是看破什么似的,冷然一笑,“難道后悔千年前殺掉我的,不是你嗎?” 溯一渾身一顫。 看到溯一對這句話反應這么大,相重鏡知道自己又猜對了,他慢悠悠將掐著溯一脖子的手放下,似笑非笑:“多謝大師為我解惑,讓我費解許久的問題終于得到了答案?!?/br> 相重鏡一直都不解為何自己當年在槐樹下恢復前世神魂記憶后,卻又要用攝魂強迫自己忘記所有記憶。 現在同溯一接觸這幾次后,他終于想通了。 溯一折騰了千年,殘殺九州之人補給身體所需的三毒以及修殺孽浮屠塔,為得便是能讓相重鏡在保留神魂記憶的情況下轉世重生。 花費了這般代價,他所求必定是前世相重鏡記憶中的東西。 “你想要我記憶里的什么?”相重鏡垂眸嘲諷地看他,“我就在此,你來拿?!?/br> 溯一雙手被鎖鏈死死綁縛,那鎖鏈幾乎深陷如骨rou中,他輕輕一動,血當即潑了下來。 只是他渾身骨血已經被藤蔓須藤占據,那些血已經是最后一捧。 相重鏡看著看著,這才意識到,面前這個溯一身上的三毒已經在落川之路上被天道雷劫悉數劈毀。 他已是個徹徹底底不受三毒控制的人。 相重鏡又開始不解了,溯一既然并非三毒,為何又要將自己扔下九州? 他正要再問,卻見溯一眸光越來越暗,仿佛人死前最后的燦光。 相重鏡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卻見溯一奮力湊到相重鏡耳畔,口中似乎向銜著什么東西,悄無聲息放在相重鏡肩上。 相重鏡正要后退,耳飾上的幽火猛地竄出,將那個東西卷了起來。 溯一似乎輕笑了一聲,最后低聲喃喃了幾個字。 “阿鏡?!?/br> “對、不起……” 相重鏡垂在一旁的五指輕輕一動,鈴鐺聲響起。 下一瞬,溯一眉心的花芽驟然開出一簇花團,眸中那兩簇花瓣卻仿佛凋謝似的,緩緩黯淡一瓣。 云尊主冷冷瞥著,手腕一轉,溯一已經徹底死去的身體驟然化為一道道石屑,噼里啪啦落下深不可見底的深淵。 相重鏡孤身站在藤蔓之上,看著面前盛開得極其妖艷的花,幽火將溯一吐出的那塊東西上的污穢燒干凈,乖順地遞到相重鏡掌心。 相重鏡垂眸看了看。 那是一小截龍骨。 云尊主將藤蔓召回,相重鏡輕巧落到他身邊,微微頷首,道:“父尊?!?/br> 云尊主聽到這句“父尊”沒有半絲神情,他的神色反而比之前更冷:“你知曉那浮屠塔的殺孽去何處了,是嗎?” “是?!毕嘀冂R面無表情道,“我前世慘死,神魂未全被浮屠塔殺孽送入輪回?!?/br> 云尊主手中的浮屠塔險些被他徹底捏碎,他深吸一口氣,看著相重鏡的視線全是劇烈的掙扎。 相重鏡一動不動,見他眼眶發紅一言不發,輕聲開口:“若是尊主消不了氣,我可以自戕在此,將rou身還給您?!?/br> 云尊主瞳孔劇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