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相重鏡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這節龍骨,好像和御獸大典上那塊不太一樣。 龍骨被放置在陣法中央上的半截石柱上,散發著純白的光芒,而當地面上法陣的血光照耀在上面時,隱約能瞧見那半個小臂長的龍骨中央似乎困著什么東西。 相重鏡眉頭緊皺,催使著幽火飄了過去,圍成一個圈,將那龍骨徹底照亮。 等看清楚后,相重鏡悚然一驚。 ——那龍骨最中央,竟然困著一個人的神魂。 就在這時,相重鏡還沒反應過來那神魂是誰,顧從絮像是瘋了似的原地化為巨龍,咆哮著朝著那龍骨沖了過去。 整個陣法所散發出來的威壓皆是從那神魂上散發出來的,就連龍骨都沒起到多大作用,反倒像是困住那神魂的靈器。 相重鏡險些被顧從絮一尾巴甩出去,cao控幽火落到安全地方。 顧從絮前所未有的暴怒,龍的豎瞳發出猩紅的光芒,猙獰撲向龍骨中的神魂。 往常的顧從絮從來都是放狠話巨多,哪怕面對著將他主人尸身毀壞的曲危弦也最多是咬咬手,性子在所有靈獸中簡直算得上是溫順。 顧從絮就像是個自小被寵到大的孩子,不諳世事,有時天真得可怕,旁人說什么他便信什么,之前相重鏡還在疑惑為什么他會被稱為惡龍。 直到這個時候,相重鏡才突然明白了。 顧從絮……竟是條入了魔的龍。 相重鏡愕然看著因為神魂的威壓而跌跌撞撞撲向陣法中央的顧從絮,惡龍身上散發的殺意和戾氣太重太濃,相重鏡沒有靈力傍身,甚至有種自己只要一發出聲音就會被失了神智的顧從絮咬斷脖頸的錯覺。 顧從絮用盡全力想要撲向那節龍骨,但只是幾步路他好像永遠都到不了,身體癱軟成一團,卻還在掙扎著想要上前。 相重鏡看著那巨龍猩紅的魔瞳緩緩流下兩行血淚,心尖疼了一下。 與此同時,那源源不斷散發出靈力威壓的神魂突然黯淡了一瞬,好像認出了顧從絮似的,敵意逐漸收斂,地上的法陣也一點點失去光芒。 相重鏡只瞧見一抹黑影從自己眼前如離弦的箭般沖了過去,偏頭就瞧見恢復自由的顧從絮已經整個身子盤著柱子到了龍骨身邊,身子縮小一圈一圈地將中間的龍骨圍繞住。 顧從絮將自己盤了好幾圈,才委委屈屈地叼住了尾巴尖,好像這樣就能將主人的神魂保護住。 兩行淚緩緩從豎瞳流了下來。 相重鏡試探著上前,道:“三更?” 顧從絮瞳孔一縮,魔瞳冰冷地看向他。 相重鏡見他似乎沒有想要傷害自己的架勢,走上前將手猶豫地放在小龍的頭上。 顧從絮輕輕一動,幾乎算得上是溫順地將頭在他掌心蹭了蹭。 相重鏡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 幽火明明滅滅,討好地上前將龍骨圍住,仿佛在手舞足蹈。 很快,險些陷入心魔的顧從絮冷靜下來了,他從柱子上下來化為人身,盤著膝失魂落魄坐在地上,臉上的淚痕還沒干,手中死死抱著那節龍骨。 相重鏡矮下身看他。 顧從絮目不轉睛看了他好一會,才喃喃道:“我傷到你了嗎?” 相重鏡幽幽道:“傷到了,我腰被你尾巴撩了一下,你要扒了我衣服瞧瞧嗎?” 顧從絮:“……” 方才還在惡龍落淚的顧從絮看著相重鏡,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相重鏡也笑了。 顧從絮抬手抹干眼淚,托著手中的龍骨,沒頭沒尾道:“當年曲危弦開定魂棺的龍骨并非這一節?!?/br> 相重鏡見他似乎沒打算哭了,才定下心來,道:“你怎么知道?” “這節龍骨里有我主人的一片神魂,并非是一個小廢物就能拿得起來的?!鳖檹男跎熘枪澐置鞯氖种笓崦埞侵心嵌俗床磺宄嫒莸娜说妮喞?,輕聲道,“而你,就算有那片記憶,也不可能是我主人轉世了?!?/br> 相重鏡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記憶,挑眉道:“哪個記憶?” 顧從絮卻不答,只是道:“只有神魂俱全之人才可入輪回,現在他這片神魂被困在此處……” 顧從絮的豎瞳再次緩緩流下兩行淚,他又哭又笑:“是我強行將他神魂送至九州,卻忘記了還有人在暗處算計他,讓他硬生生變成了魂魄不全的孤魂野鬼?!?/br> 相重鏡不可能是他主人轉世,因為他主人已經不可能轉世了。 相重鏡猶豫片刻,試圖理解顧從絮的意思:“你是說你送出來的其他神魂現在已是孤魂野鬼了?” 顧從絮點頭。 御獸大典的龍骨中什么都沒有,說明那片神魂已經流落在九州了。 散落在九州的其他神魂會互相牽引,總有一日會融合到一起投胎轉世再入輪回。 而現在,一片神魂被困在這破爛的山洞中,怎可能入輪回? 顧從絮越想越絕望,也越來越恨。 他死死握住那節龍骨,神色陰鷙,厲聲道:“我要殺了三門所有人!” 之前曲危弦毀壞了他主人的尸身,顧從絮還覺得哪怕尸身損壞,他主人還會入輪回,所以他并不覺得太可惜。 可如今,最后一絲希望也被這困住的神魂斬斷了。 顧從絮一直燦如星辰的眼神此時如死灰般黯然。 相重鏡看他這樣,也有些難過,他抬手想要去拍一拍顧從絮的手,指尖無意中碰到那龍骨上,那已經失去光芒的龍骨突然再次光芒大放。 相重鏡一驚,連忙將手撤開。 顧從絮愕然看著。 剎那間,龍骨中的神魂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牽引似的,直直從龍骨中沖出來,化為一道流光鉆入了相重鏡的眉心。 相重鏡一個踉蹌,被這道光沖得往后倒去。 第37章 燈盞熄滅 一道白光驟然在相重鏡腦海中炸開,他那自小不穩的神魂也仿佛被什么強行抽出來,艱難同那抹神魂融合在一起。 無數記憶如浮云掠影,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逝。 相重鏡拼命地張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記憶的碎片,卻仿佛被人遮住了雙眼,只能從縫隙中窺見光芒最盛的幾片。 一片幽靜住處,一個紅衣男人身披著落地的大氅坐在石凳上,咳了幾聲,聲音輕柔道“你想學?” 面前的石桌上,小小的孔雀憋足了勁開了個屏,點點腦袋“是?!?/br> 男人笑了,撐著下頜眸光溫柔地看著孔雀,懶洋洋道“好啊,病中實在無趣,溯一怎么也不肯讓我出去,索性教教你?!?/br> 孔雀忙眼巴巴看他。 紅衣男人輕輕張開懶懶半闔的眸子,漂亮的瞳孔如同花簇綻放,露出一抹蠱惑的靈力。 孔雀只對上那眼睛的一剎那,就呆呆站著不動了。 這便是攝魂。 紅衣男人cao控孔雀后,輕啟蒼白的唇,柔聲道“來,雀兒,在桌子上打個滾?!?/br> 孔雀呆呆打了個滾。 紅衣男人好像瞧見什么笑話似的,悶聲笑了起來。 攝魂這種能cao控人心的禁術,竟然被他拿來當雜耍瞧。 他笑了沒幾聲,就遭了報應,悶咳起來,唇角緩緩流下一絲血痕。 他仿佛習慣了,漫不經心地抹去,繼續玩孔雀。 相重鏡眼前畫面又是一轉,那身形消瘦的紅衣男人正站在高山之巔,從他的視線看去,九州大川仿佛被漆黑的煙霧籠罩。 一只孔雀破開煙霧而來,落在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男人神色漠然,輕聲道“你也要離開嗎?” 孔雀恭敬頷首,口吐人言“我不愿化為凡物,除非主人對我用攝魂,我必定追隨您?!?/br> 男人輕笑“若是如此,我同三毒有何分別?” 他輕輕一震手指,放飛孔雀展翅,喃喃道“走吧?!?/br> “全都走吧?!?/br> 他孑然一身,孤身看著孔雀越飛越遠的背影,好一會才笑了起來,語調落寞。 在他背后,是不斷生長的巨大靈樹。 蒼鷹沖天,再次俯沖下來后,那衣帶飄然紅衣男人坐在枯樹上,肩上幽 火躍動,手指撫摸著一條小龍,聲音輕柔,但相重鏡卻能察覺到那人語調中的促狹。 “原來只條小黑龍啊,顏色真漂亮,墨痕似的?!?/br> “你就叫,唔,從絮吧?!?/br> 小龍還小,無法理解為什么自已是黑龍名字卻喚柳絮的絮,它只知道呆呆看著溫柔笑著的主人,乖巧點點小腦袋。 那紅衣男人見狀笑得更溫柔了。 枯樹上的男人和如墨痕似的黑龍緩緩化為煙霧飄散,相重鏡最后一片記憶竟然是他自已的臉。 六十年前還意氣風發的少年正在送葬閣,將自已的一滴心頭血遞給宋有秋。 宋有秋眼巴巴捧著那滴心頭血“三毒秘境死不了人的,你做什么要給自已買棺材?” 相斂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臉上沒什么神情“妖族不會將宗主之位交給有男人道侶的人手上,晉楚齡野心很大,他若想當妖族宗主,第一個要殺的便是我。去意宗八成也留不得我了,秘境不是正好能殺人滅口的絕佳之地嗎?” 宋有秋一邊做本命燈一邊蹙眉道“那你可以不去啊,他們還能拿劍架你脖子逼你去不成?” 相斂又給自已倒了一杯酒“我要去?!?/br> 宋有秋“為何?” 相斂捏著杯子的手一頓,呆怔許久,才自言自語道“對啊,我為何……要去?” 明明知道秘境是必死之局,他又為何執意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