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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張愛玲文集在線閱讀 - 第91節

第91節

    在路上看人,人不免要回看,便不能從容地觀察他們。要使他們服服貼貼被看而不敢回看一眼,卻也容易。世上很少“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落;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的人物。普通人都有這點自知之明,因此禁不起你幾次三番迅疾地從頭至腳一打量,他們或她們便混身不得勁,垂下眼去。還有一個辦法,只消凝視他們的腳,就足以使他們驚惶失措。他們的襪子穿反了么?鞋子是否看得出來是假皮所制?腳有點外八字?里八字?小時候聽合肥老媽子敘述鄉下打狼的經驗,說狼這東西是“銅頭鐵背麻秸腿”,因此頭部與背部全都富于抵抗力,唯有四條腿不中用。人類的心理上的弱點似乎也集中在下肢上。

    附近有個軍營,朝朝暮暮努力地學吹喇叭,迄今很少進步。照說那是一種苦惱的,磨人的聲音,可是我倒不嫌它討厭。偉大的音樂是遺世獨立的,一切完美的事物皆屬于超人的境界,惟有在完美的技藝里,那終日紛呶的,疲乏的“人的成份”能夠獲得片刻的休息。在不純熟的手藝里,有掙扎,有焦愁,有慌亂,有冒險,所以“人的成份”特別的濃厚。我喜歡它,便是因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初學拉胡琴的音調,也是如此。聽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歡聽他調弦子的時候,試探的,斷續的咿啞。初學拉凡啞林,卻是例外。那尖利的,鋸齒形的聲浪,實在太像殺雞了。

    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馬路上走,聽見炒白果的歌:“香又香來糯又糯,”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唱來還有點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條黑沉沉的長街,那孩子守著鍋,蹲踞在地上,滿懷的火光。

    (一九四四年一月)

    必也正名乎我自己有一個惡俗不堪的名字,明知其俗而不打算換一個,可是我對于人名實在是非常感到興趣的。

    為人取名字是一種輕便的,小規模的創造。舊時代的祖父,冬天兩腳擱在腳爐上,吸著水煙,為新添的孫兒取名字,叫他什么他就是什么。叫他光楣,他就得努力光大門楣;叫他祖蔭,叫他承祖,他就得常常記起祖父;叫他荷生,他的命里就多了一點六月的池塘的顏色。除了小說里的人,很少有人是名副其實的(往往適得其反,名字代表一種需要,一種缺乏。窮人十有九個叫金貴,阿富,大有)。但是無論如何,名字是與一個人的外貌品性打成一片,造成整個的印象的。因此取名是一種創造。

    我喜歡替人取名字,雖然我還沒有機會實行過。似乎只有做父母的和鄉下的塾師有這權利。除了他們,就數買丫頭的老爺太太與舞女大班了??上н@些人每每敷衍塞責;因為有例可援,小孩該叫毛頭,二毛頭,三毛頭,丫頭該叫如意,舞女該叫曼娜。

    天主教的神爺與耶穌教的牧師也給受洗禮的嬰兒取名字,(想必這是他們的職司中最有興趣的一部分)但是他們永遠跳不出喬治,瑪麗,伊麗莎白的圈子。我曾經收集過二三百個英國女子通用的芳名,恐怕全在這里了,縱有遺漏也不多。習俗相沿,不得不從那有限的民間傳說與宗教史中選擇名字,以致于到處碰見同名的人,那是多么厭煩的事!有個老笑話:一個人翻遍了圣經,想找一個別致些的名字。他得意揚揚告訴牧師,決定用一個從來沒人用過的名字——撒旦(魔鬼)。

    回想到我們中國人,有整個的王云五大字典供我們搜尋兩個適當的字來代表我們自己,有這么豐富的選擇范圍,而仍舊有人心甘情愿地叫秀珍,叫子靜,似乎是不可原恕的了。

    適當的名字并不一定是新奇,淵雅,大方。好處全在造成一種恰配身份的明晰的意境。

    我看報喜歡看分類廣告與球賽,貸學金,小本貸金的名單,常常在那里找到許多現成的好名字。譬如說“柴鳳英”,“茅以儉”,是否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茅以儉的酸寒,自不必說,柴鳳英不但是一個標準的小家碧玉,仿佛還有一個通俗的故事在她的名字里蠢動著。在不久的將來我希望我能夠寫篇小說,用柴鳳英作主角。

    有人說,名字不過符號而已,沒有多大意義。在紙面上擁護這一說者頗多,可是他們自己也還是使用著精心結構的筆名。當然這不過是人之常情。誰不愿意出眾一點?即使在理想化的未來世界里,公民全都像囚犯一般編上號碼,除了號碼之外沒有其他的名字,每一個數目字還是脫不了它獨特的韻味。三和七是俊俏的,二就顯得老實。張恨水的《秦淮世家》里,調皮的姑娘叫小春,二春是她的樸訥的姊姊?!兑股畛痢防镉钟兄液竦亩《?,謹愿的田二姑娘。

    符號運動雖不能徹底推行,不失為一種合理化的反響,因為中國人的名字實在是過于復雜,一下地就有乳名。從前人的乳名頗為考究,并不像現在一般用“囝囝”“寶寶”來搪塞。

    乳名是大多數女人的唯一的名字,因為既不上學,就用不著堂皇的“學名”,而出嫁之后根本就失去了自我的存在,成為“張門李氏”了。關于女人的一切,都帶點秘密性質,因此女人的乳名也不肯輕易告訴人。在香奩詩詞里我們可以看到,新婚的夫婿當著人喚出妻的小名,是被認為很唐突的,必定要引起她的嬌嗔。

    男孩的學名,恭楷寫在開蒙的書卷上,以后做了官,就叫“官印”,只有君親師可以呼喚。他另有一個較灑脫的“字”,供朋友們與平輩的親族使用。他另有一個備而不用的別名。至于別號,那更是漫無限制的了。買到一件得意的古董,就換一個別號,把那古董的名目嵌進去。搬個家,又換個別號。捧一個女戲子,又換一個別號。本來,如果名字是代表一種心境,名字為什么不能隨時隨地跟著變幻的心情而轉移?

    《兒女英雄傳》里的安公子有一位“東屋大奶奶”,一位“西屋大奶奶”。他替東屋題了個匾叫“瓣香室”,西屋是“伴香室”。他自己署名“伴瓣主人”。安老爺看見了,大為不悅,認為有風花雪月玩物喪志的嫌疑。讀到這一段,我們大都憤憤不平,覺得舊家庭的專制,真是無孔不入,兒子取個無傷大雅的別號,父親也要干涉,何況這別號的命意充其量不過是欣賞自己的老婆,更何況這兩個老婆都是父親給他娶的?然而從另一觀點看來,我還是和安老爺表同情的。多取別號畢竟是近于無聊。

    我們若從事于基本分析,為什么一個人要有幾個名字呢?

    因為一個人是多方面的。同是一個人,父母心目中的他與辦公室西崽所見的他,就截然不同——地位不同,距離不同。有人喜歡在四壁與天花板上鑲滿了鏡子,時時刻刻從不同的角度端相他自己,百看不厭。多取名字,也是同樣的自我的膨脹。

    像這一類的自我的膨脹,既于他人無礙,何妨用以自娛?

    雖然是一種精神上的浪費,我們中國人素來是傾向于美的糜費的。

    可是如果我們希望外界對于我們的名字發生興趣的話,那又是一回事了。也許我們以為一個讀者看到我們最新的化名的時候,會說:“哦,公羊浣,他發表他的處女作的時候用的是臧孫污蟲柬的名字,在xx雜志投稿的時候他叫冥蒂,又叫白泊,又叫目蓮,櫻淵也是他,有人說斷黛也是他。在xx報上他叫東方髦只。編婦女刊物的時候他暫時女性化起來,改名藺煙嬋,又叫女s範?!比魏未笕宋?,要人家牢記這一切,尚且是希望過奢,何況是個文*耍*一個人,做他自己份內的事,得到他份內的一點注意。不上十年八年,他做完他所要做的事了,或者做不動了,也就被忘懷了。社會的記憶力不很強,那也是理所當然,誰也沒有權利可抱怨大家該記得而不記得的事正多著呢!

    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與我同名的人有兩個之多,也并沒有人覺得我們的名字滑稽或具有低級趣味。中國先生點名點到我,從來沒有讀過白字;外國先生讀到“伍婉云”之類的名字每覺異常吃力,舌頭仿佛卷起來打個蝴蝶結,念起我的名字卻是立即朗朗上口。這是很慈悲的事。

    現在我開始感到我應當對我的名字發生不滿了。為什么不另挑兩個美麗而深沉的字眼,即使本身不能借得它的一點美與深沉,至少投起稿來不至于給讀者一個惡劣的最初印象?

    仿佛有誰說過:文壇登龍術的第一步是取一個煒麗觸目的名字。果真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么?

    中國是文字國?;实塾鲋豁樞牡氖卤愀脑?,希望明年的國運漸趨好轉。本來是元武十二年的,改叫大慶元年,以往的不幸的日子就此告一結束。對于字眼兒的過份的信任,是我們的特征。

    中國的一切都是太好聽,太順口了。固然,不中聽,不中看,不一定就中用;可是世上有用的人往往是俗人。我愿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為一種警告,設法除去一般知書識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積習,從柴米油鹽,肥皂,水與太陽之中去找尋實際的人生。

    話又說回來了。要做俗人,先從一個俗氣的名字著手,依舊還是“字眼兒崇拜”。也許我這些全是藉口而已。我之所以戀戀于我的名字,還是為了取名字的時候那一點回憶。十歲的時候,為了我母親主張送我進學校,我父親一再地大鬧著不依,到底我母親像拐賣人口一般,硬把我送去了。在填寫入學證的時候,她一時躊躇著不知道填什么名字好。我的小名叫瑛,張瑛兩個字嗡嗡地不甚響亮。她支著頭想了一會,說:“暫且把英文名字胡亂譯兩個字罷?!彼恢贝蛩闾嫖腋亩鴽]有改,到現在,我卻不愿意改了。

    (一九四四年一月)

    燼 余 錄我與香港之間已經隔了相當的距離了——幾千里路,兩年,新的事,新的人。戰時香港所見所聞,唯其因為它對于我有切身的,劇烈的影響,當時我是無從說起的?,F在呢,定下心來了,至少提到的時候不至于語無倫次。然而香港之戰予我的印象幾乎完全限于一些不相干的事。

    我沒有寫歷史的志愿,也沒有資格評論史家應持何種態度,可是私下里總希望他們多說點不相干的話?,F實這樣東西是沒有系統的,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在那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聽得出音樂的調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擁上來,淹沒了那點了解。畫家,文人,作曲家將零星的,湊巧發現的和諧聯系起來,造成藝術上的完整性。歷史如果過于注重藝術上的完整性,便成為小說了。像威爾斯的《歷史大綱》,所以不能躋于正史之列,便是因為它太合理化了一點,自始至終記述的是小我與大我的斗爭。

    清堅決絕的宇宙觀,不論是政治上的還是哲學上的,總未免使人嫌煩。人生的所謂“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

    在香港,我們初得到開戰的消息的時候,宿舍里的一個女同學發起急來,道:“怎么辦呢?沒有適當的衣服穿!”她是有錢的華僑,對于社交上不同的場合需要的不同的行頭,從水上跳舞會到隆重的晚餐,都有充分的準備,但是她沒想到打仗。后來她借到了一件寬大的灰布棉袍,對于頭上營營飛繞的空軍大約是沒有多少吸引力的。逃難的時候,宿舍的學生“各自奔前程”。戰后再度相見,她已經剪短了頭發,梳了男式的菲律賓頭,那在香港是風行一時的,為了可以冒充男性。

    戰爭期中各人不同的心理反應,確與衣服有關。譬如說,蘇雷珈,蘇雷珈是馬來半島一個偏僻小鎮的西施,瘦小,棕黑皮膚,睡沉沉的眼睛與微微外露的白牙。像一般的受過修道院教育的女孩子,她是天真得可恥。她選了醫科。醫科要解剖人體,被解剖的尸體穿衣服不穿?蘇雷珈曾經顧慮到這一層,向人打聽過。這笑話在學校里早出了名。

    一個炸彈掉在我們宿舍的隔壁,舍監不得不督促大家避下山去。在急難中蘇雷珈并沒忘記把她最顯煥的衣服整理起來,雖經許多有見識的人苦口婆心地勸阻,她還是在炮火下將那只累贅的大皮箱設法搬運下山。蘇雷珈加入防御工作,在紅十字會分所充當臨時看護,穿著赤銅地綠壽字的織錦緞棉袍蹲在地上劈柴生火,雖覺可惜,也還是值得的。那一身伶俐的裝束給了她空前的自信心,不然,她不會同那些男護士混得那么好。同他們一起吃苦,擔風險,開玩笑,她漸漸慣了,話也多了,人也干練了。戰爭對于她是很難得的教育。

    至于我們大多數的學生,我們對于戰爭所抱的態度,可以打個譬喻,是像一個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盹,雖然不舒服,而且沒結沒完地抱怨著,到底還是睡著了。

    能夠不理會的,我們一概不理會。出生入死,沉浮于最富色彩的經驗中,我們還是我們,一塵不染,維持著素日的生活典型。有時候仿佛有點反常,然而仔細分析起來。還是一貫作風。像艾芙林,她是從中國內地來的,身經百戰,據她自己說是吃苦耐勞,擔驚受怕慣了的??墒寝Z炸我們鄰近的軍事要寨的時候,艾芙林第一個受不住,歇斯底里起來,大哭大鬧,說了許多可怖的戰爭的故事,把旁的女學生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

    艾芙林的悲觀主義是一種健康的悲觀。宿舍里的存糧看看要完了,但是艾芙林比平時吃得特別的多,而且勸我們大家努力地吃,因為不久便沒的吃了。我們未嘗不想極力撙節,試行配給制度,但是她百般阻撓,她整天吃飽了就坐在一邊啜泣,因而得了便秘癥。

    我們聚集在宿舍的最下層,黑漆漆的箱子間里,只聽見機關槍“忒啦啦啪啪”像荷葉上的雨。因為怕流彈,小大姐不敢走到窗戶跟前迎著亮洗菜,所以我們的菜湯里滿是蠕蠕的蟲。

    同學里只有炎櫻膽大,冒死上城去看電影——看的是五彩卡通——回宿舍后又獨自在樓上洗澡,流彈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還在盆里從容地潑水唱歌,舍監聽見歌聲,大大地發怒了。她的不在乎仿佛是對于眾人的恐怖的一種諷嘲。

    港大停止辦公了,異鄉的學生被迫離開宿舍,無家可歸,不參加守城工作,就無法解決膳宿問題。我跟著一大批同學到防空總部去報名,報了名領了證章出來就遇著空襲。我們從電車上跳下來向人行道奔去,縮在門洞子里,心里也略有點懷疑我們是否盡了防空團員的責讓?!烤狗揽諉T的責任是什么,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仗已經打完了?!T洞子里擠滿了人,有腦油氣味的,棉墩墩的冬天的人。從人頭上看出去,是明凈的淺藍的天。一輛空電車停在街心,電車外面,淺淺的太陽,電車里面,也是太陽——單只這電車便有一種原始的荒涼。

    我覺得非常難受——竟會死在一群陌生人之間么?可是,與自己家里人死在一起,一家骨rou被炸得稀爛,又有什么好處呢?有人大聲發出命令:“摸地!摸地!”哪兒有空隙讓人蹲下地來呢?但是我們一個磕在一個的背上,到底是蹲下來了。飛機往下撲,砰的一聲,就在頭上。我把防空員的鐵帽子罩住了臉,黑了好一會,才知道我們并沒死,炸彈落在對街。

    一個大腿上受了傷的青年店伙被抬進來了,褲子卷上去,稍微流了點血。他很愉快,因為他是群眾的注意集中點。門洞子里的人起先捶門捶不開,現在更理直氣壯了,七嘴八舌嚷:“開門呀,有人受了傷在這里!開門!開門!”不怪里面不敢開,因為我們人太雜了,什么事都做得出。外面氣的直罵“沒人心”,到底里面開了門,大家一哄而入。幾個女太太和女傭木著臉不敢做聲,穿堂里的箱籠,過后是否短了幾只,不得而知。飛機繼續擲彈,可是漸漸遠了。警報解除之后,大家又不顧命地軋上電車,唯恐趕不上,犧牲了一張電車票。

    我們得到了歷史教授佛朗士被槍殺的消息——是被他們自己人打死的。像其他的英國人一般,他被征入伍。那天他在黃昏后回到軍營里去,大約是在思索著一些什么,沒聽見哨兵的吆喝,哨兵就放了槍。

    佛朗士是一個豁達的人,徹底地中國化,中國字寫得不錯(就是不大知道筆畫的先后)

    ,愛喝酒,曾經和中國教授們一同游廣州,到一個名聲不大好的尼姑庵里去看小尼姑。他在人煙稀少處造有三幢房屋,一幢專門養豬。家里不裝電燈自來水,因為不贊成物質文明。汽車倒有一輛,破舊不堪,是給仆歐買菜趕集用的。

    他有孩子似的rou紅臉,磁藍眼睛,伸出來的圓下巴,頭發已經稀了,頸上系一塊暗敗的藍a字寧綢作為領帶。上課的時候他抽煙抽得像煙囪。盡管說話,嘴唇上永遠險伶伶地吊著*恢香煙,蹺板似的一上一下,可是卻也不曾落下來q痰僮鈾順手向窗外一甩,從女學生蓬松的鬈5戲曬,很有著火的蝟鍘*他研究歷史很有獨到的見地。官樣文章被他耍著花腔一念,便顯得十分滑稽。我們從他那里得到一點歷史的親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觀,可以從他那里學到的還有很多很多,可是他死了——最無名目的死。第一,算不了為國捐軀。即使是“光榮殉國”,又怎樣?他對于英國的殖民地政策沒有多大同情,但也看得很隨便,也許因為世界上的傻事不止那一件。每逢志愿兵cao演,他總是拖長了聲音通知我們:“下禮拜一不能同你們見面了,孩子們,我要去練武功?!毕氩坏健熬毼涔Α?/br>
    竟送了他的命——一個好先生,一個好人。人類的浪費圍城中種種設施之糟與亂,已經有好些人說在我頭里了。

    政府的冷藏室里,冷氣管失修,堆積如山的牛rou,寧可眼看著它腐爛,不肯拿出來。做防御工作的人只分到米與黃豆,沒有油,沒有燃料。各處的防空機關只忙著爭柴爭米,設法喂養手下的人員,哪兒有閑工夫去照料炸彈?接連兩天我什么都沒吃,飄飄然去上工。當然,像我這樣不盡職的人,受點委屈也是該當的。在炮火下我看完了《官場現形記》。小時候看過而沒能領略它的好處,一直想再看一遍。一面看,一面擔心能夠不能夠容我看完。字印得極小,光線又不充足,但是,一個炸彈下來,還要眼睛做什么呢?——“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圍城的十八天里,誰都有那種清晨四點鐘的難挨的感覺——寒噤的黎明,什么都是模糊的,瑟縮,靠不住?;夭涣思?,等回去了,也許家已經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毀掉,錢轉眼可以成廢紙,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像唐詩上的“凄凄去親愛,泛泛入煙霧”,可是那到底不像這里的無牽無掛的虛空與絕望。人們受不了這個,急于攀住一點踏實的東西,因而結婚了。

    有一對男女到我們辦公室里來向防空處長借汽車去領結婚證書。男的是醫生,在平日也許并不是一個“善眉善眼”的人,但是他不時地望著他的新娘子,眼里只有近于悲哀的戀戀的神情。新娘是看護,矮小美麗,紅顴骨,喜氣洋洋,弄不到結婚禮服,只穿著一件淡綠綢夾袍,鑲著墨綠花邊。他們來了幾次,一等等上幾個鐘頭,默默對坐,對看,熬不住滿臉的微笑,招得我們全笑了。實在應當謝謝他們給帶來無端的快樂。

    到底仗打完了。乍一停,很有一點弄不懂;和平反而使人心亂,像喝醉酒似的??匆娗嗵焐系娘w機,知道我們盡管仰著臉欣賞它而不至于有炸彈落在頭上,單為這一點便覺得它很可愛。冬天的樹,凄迷稀薄像淡黃的云;自來水管子里流出的清水,電燈光,街頭的熱鬧,這些又是我們的了。第一,時間又是我們的了——白天,黑夜,一年四季——我們暫時可以活下去了,怎不叫人歡喜得發瘋呢?就是因為這種特殊的戰后精神狀態,一九二○年在歐洲號稱“發燒的一九二○年”。

    我記得香港陷落后我們怎樣滿街地找尋冰淇淋和嘴唇膏。我們撞進每一家吃食店去問可有冰淇淋。只有一家答應說明天下午或許有,于是我們第二天步行十來里路去踐約,吃到一盤昂貴的冰淇淋,里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街上擺滿了攤子,賣胭脂,西藥,罐頭牛羊rou,搶來的西裝,絨線衫,累絲窗簾,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絨。我們天天上城買東西,名為買,其實不過是看看而已。從那時候起我學會了怎樣以買東西當作一件消遣?!獰o怪大多數的女人樂此不疲。

    香港重新發現了“吃”的喜悅。真奇怪,一件最自然,最基本的功能,突然得到過份的注意,在情感的光強烈的照射下,竟變成下流的,反常的。在戰后的香港,街上每隔五步十步便蹲著個衣冠濟楚的洋行職員模樣的人,在小風爐上炸一種鐵硬的小黃餅。香港城不比上海有作為,新的投機事業發展得極慢。許久許久,街上的吃食仍舊為小黃餅所壟斷。漸漸有試驗性質的甜面包,三角餅,形跡可疑的椰子蛋糕。所有的學校教員,店伙,律師,幫辦,全都改行做了餅師。

    我們立在攤頭上吃滾油煎的蘿卜餅,尺來遠腳底下就躺著窮人的青紫的尸首。上海的冬天也是那樣的罷?可是至少不是那么尖銳肯定。香港沒有上海有涵養。

    因為沒有汽油,汽車行全改了吃食店,沒有一家綢緞鋪或藥房不兼賣糕餅。香港從來沒有這樣饞嘴過。宿舍里的男女學生整天談講的無非是吃。

    在這狂歡的氣氛里,唯有喬納生孤單單站著,充滿了鄙夷和憤恨。喬納生也是個華僑同學,曾經加入志愿軍上陣打過仗。他大衣里只穿著一件翻領襯衫,臉色蒼白,一綹頭發垂在眉間,有三分像詩人拜倫,就可惜是重傷風。喬納生知道九龍作戰的情形。他最氣的便是他們派兩個大學生出壕溝去把一個英國兵抬進來——“我們兩條命不抵他們一條。招兵的時候他們答應特別優待,讓我們歸我們自己的教授管轄,答應了全不算話!”他投筆從戎之際大約以為戰爭是基督教青年會所組織的九龍遠足旅行。

    休戰后我們在“大學堂臨時醫院”做看護。除了由各大醫院搬來的幾個普通病人,其余大都是中流彈的苦力與被捕時受傷的趁火打劫者。有一個肺病患者比較有點錢,雇了另一個病人服侍他,派那人出去采辦東西,穿著寬袍大袖的病院制服滿街跑,院長認為太不成體統了,大發脾氣,把二人都攆了出去。另有個病人將一卷繃帶,幾把手術刀叉,三條病院制服的褲子藏在褥單底下,被發覺了。

    難得有這么戲劇化的一剎那。病人的日子是悠長得不耐煩的。上頭派下來叫他們揀米,除去里面的沙石與稗子。因為實在沒事做,他們似乎很喜歡這單調的工作。時間一長,跟自己的傷口也發生了感情。在醫院里,各個不同的創傷就代表了他們整個的個性。每天敷藥換棉花的時候,我看見他們用溫柔的眼光注視新生的鮮rou,對之仿佛有一種創造性的愛。

    他們住在男生宿舍的餐室里。從前那間房里充滿了喧嘩——留聲機上唱著卡門麥蘭達的巴西情歌,學生們動不動就摔碗罵廚子?,F在這里躺著三十幾個沉默,煩躁,有臭氣的人,動不了腿,也動不了腦筋,因為沒有思想的習慣。枕頭不夠用,將他們的床推到柱子跟前,他們頭抵在柱子上,頸項與身體成九十度角。就這樣眼睜睜躺著,每天兩頓紅米飯,一頓干,一頓稀。太陽照亮了玻璃門,玻璃上糊的防空紙條經過風吹雨打,已經撕去了一大半了,斑駁的白跡子像巫魘的小紙人,尤其在晚上,深藍的玻璃上現出奇形怪狀的小白魍魎的剪影。

    我們倒也不怕上夜班,雖然時間特別長,有十小時。夜里沒有什么事做。病人大小便,我們只消走出去叫一聲打雜的:“二十三號要屎乒?!保ā捌埂笔菑V東話,英文pan的音譯。)

    或是“二十三號要溺壺?!蔽覀冏谄溜L背后看書,還有宵夜吃,是特地給送來的牛奶面包。唯一的遺憾便是:病人的死亡,十有八九是在深夜。

    有一個人,尻骨生了奇臭的蝕爛癥。痛苦到了極點,面部反倒近于狂喜眼睛半睜半閉,嘴拉開了仿佛癢絲絲抓撈不著地微笑著。整夜地叫喚:“姑娘??!姑娘??!”悠長地,顫抖地,有腔有調。我不理。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良心的看護。我恨這個人,因為他在那里受磨難。終于一房間的病人都醒過來了。他們看不過去,齊聲大叫“姑娘?!蔽也坏貌蛔叱鰜?,陰沉地站在他床前,問道:“要什么?”他想了一想,呻吟道:“要水?!彼灰思医o他點東西,不拘什么都行。我告訴他廚房里沒有開水,又走開了。他嘆口氣,靜了一會,又叫起來,叫不動了,還哼哼:“姑娘啊姑娘呵哎,姑娘啊”

    三點鐘,我的同伴正在打瞌盹,我去燒牛奶,老著臉抱著肥白的牛奶瓶穿過病房往廚下去。多數的病人全都醒了,眼睜睜望著牛奶瓶,那在他們眼中是比卷心百合花更為美麗的。

    香港從來未曾有過這樣寒冷的冬天。我用肥皂去洗那沒蓋子的黃銅鍋,手疼得像刀割。

    鍋上膩著油垢,工役們用它煨湯,病人用它洗臉。我把牛奶倒進去,銅鍋坐在藍色的煤氣火焰中,像一尊銅佛坐在青蓮花上,澄靜,光麗。但是那拖長腔的“姑娘??!姑娘??!”追蹤到廚房里來了。小小的廚房只點一支白蠟燭,我看守著將沸的牛奶,心里發慌,發怒,像被獵的獸。

    這人死的那天我們大家都歡欣鼓舞。是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將他的后事交給有經驗的職業看護,自己縮到廚房里去。我的同伴用椰子油烘了一爐小面包,味道頗像中國酒釀餅。雞在叫,又是一個凍白的早晨。我們這些自私的人若無其事地活下去了。

    除了工作之外我們還念日文。派來的教師是一個年輕的俄國人,黃頭發剃得光光的。上課的時候他每每用日語問女學生的年紀。她一時答不上來,他便猜:“十八歲?十九歲?

    不會過二十歲罷?你住在幾樓?待會兒我可以來拜訪么?“她正在盤算著如何托辭拒絕,他便笑了起來道:”不許說英文。

    你只會用日文說:“請進來。請坐。請用點心?!悴粫f’滾出去!‘”說完了笑話,他自己先把臉漲得通紅。起初學生黑壓壓擠滿一課堂,漸漸減少了。少得不成模樣,他終于賭氣不來了,另換了先生。

    這俄國先生看見我畫的圖,獨獨賞識其中的一張,是炎櫻單穿著一件襯裙的肖像。他愿意出港幣五元購買,看見我們面有難色,連忙解釋:“五元,不連畫框?!?/br>
    由于戰爭期間特殊空氣的感應,我畫了許多圖,由炎櫻著色。自己看了自己的作品歡喜贊嘆,似乎太不像話,但是我確實知道那些畫是好的,完全不像我畫的,以后我再也休想畫出那樣的圖來。就可惜看了略略使人發糊涂。即使以一生的精力為那些雜亂重疊的人頭寫注解式的傳記,也是值得的。譬如說,那暴躁的二房東太太,斗雞眼突出像兩只自來水龍頭;那少奶奶,整個的頭與頸便是理發店的電氣吹風管;像獅子又像狗的,蹲踞著的有傳染病的妓女,衣裳底下露出紅絲襪的盡頭與吊襪帶。

    有一幅,我特別喜歡炎櫻用的顏色,全是不同的藍與綠,使人聯想到“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那兩句詩。

    一面在畫,一面我就知道不久我會失去那點能力。從這里我得到了教訓——老教訓:想做什么,立刻去做,都許來不及了?!叭恕笔亲钅貌粶实臇|西。

    有個安南青年,在同學群中是個有點小小名氣的畫家。他抱怨說戰后他筆下的線條不那么有力了,因為自己動手做菜,累壞了臂膀。因之我們每天看見他炸茄子(他只會做一樣炸茄子),總覺得凄慘萬分。

    戰爭開始的時候,港大的學生大都樂得歡蹦亂跳,因為十二月八日正是大考的第一天,平白地免考是千載難逢的盛事。那一冬天,我們總算吃夠了苦,比較知道輕重了??墒恰拜p重”這兩個字,也難講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飲食男女這兩項。人類的文明努力要想跳出單純的獸性生活的圈子,幾千年來的努力竟是枉費精神么?事實是如此。香港的外埠學生困在那里沒事做,成天就只買菜,燒菜,調情——不是普通的學生式的調情,溫和而帶一點感傷氣息的。在戰后的宿舍里,男學生躺在女朋友的床上玩紙牌一直到夜深。

    第二天一早,她還沒起床,他又來了,坐在床沿上。

    隔壁便聽見她嬌滴滴叫喊:“不行!不嗎!不,我不!”一直到她穿衣下床為止。這一類的現象給人不同的反應作用——會使人悚然回到孔子跟前去,也說不定。到底相當的束縛是少不得的。原始人天真雖天真,究竟不是一個充分的“人”。

    醫院院長想到“戰爭小孩”(戰爭期間的私生子)的可能性,極其擔憂。有一天,他瞥見一個女學生偷偷摸摸抱著一個長形的包裹溜出宿舍,他以為他的噩夢終于實現了。后來才知道她將做工得到的米運出去變錢,因為路上流氓多,恐怕中途被劫,所以將一袋米改扮了嬰兒。

    論理,這兒聚集了八十多個死里逃生的年青人,因為死里逃生,更是充滿了生氣;有的吃,有的住,沒有外界的娛樂使他們分心;沒有教授(其實一般的教授們,沒有也罷),可是有許多書,諸子百家,詩經,圣經,莎士比亞——正是大學教育的最理想的環境。然而我們的同學只拿它當做一個沉悶的過渡時期——過去是戰爭的苦惱,未來是坐在母親膝上哭訴戰爭的苦惱,把憋了許久的眼淚出清一下。眼前呢,只能夠無聊地在污穢的玻璃窗上涂滿了“家,甜蜜的家”的字樣。為了無聊而結婚,雖然無聊,比這種態度還要積極一點。

    缺乏工作與消遣的人們不得不提早結婚,但看香港報上挨挨擠擠的結婚廣告便知道了。

    學生中結婚的人也有。一般的學生對于人們的真性情素鮮有認識,一旦有機會刮去一點浮皮,看見底下的畏縮,怕癢,可憐又可笑的男人或女人,多半就會愛上他們最初的發現。當然,戀愛與結婚是于他們有益無損,可是自動地限制自己的活動范圍,到底是青年的悲劇。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里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

    (一九四四年二月)

    談 女 人西方人稱陰險刻薄的女人為“貓”。新近看到一本專門罵女人的英文小冊子叫《貓》,內容并非是完全未經人道的,但是與女人有關的雋語散見各處,搜集起來頗不容易,不像這里集其大成。摘譯一部份,讀者看過之后想必總有幾句話說,有的嗔,有的笑,有的覺得痛快,也有自命為公允的男子作“平心之論”,或是說“過激了一點”,或是說“對是對的,只適用于少數的女人,不過無論如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等等??傊?,我從來沒見過在這題目上無話可說的人。我自己當然也不外此例。我們先看了原文再討論罷。

    《貓》的作者無名氏在序文里預先鄭重聲明:“這里的話,并非說的是你,親愛的讀者——假使你是個男子,也并非說的是你的妻子,姊妹,女兒,祖母或岳母?!?/br>
    他再三辯白他寫這本書的目的并不是吃了女人的虧藉以出氣,但是他后來又承認是有點出氣的作用,因為:“一個剛和太太吵過嘴的男子,上床之前讀這本書,可以得到安慰?!?/br>
    他道:“女人物質方面的構造實在太合理化了,精神方面未免稍差,那也是意想中的事,不能苛求?!?/br>
    一個男子真正動了感情的時候,他的愛較女人的愛偉大得多,可是從另一方面觀看,女人恨起一個人來,倒比男人持久得多。

    女人與狗唯一的分別就是:狗不像女人一般地被寵壞了,它們不戴珠寶,而且——謝天謝地!——它們不會說話!

    算到頭來,每一個男子的錢總是花在某一個女人身上。

    男人可以跟最下等的酒吧間女侍調情而不失身份——上流女人向郵差遙遙擲一個飛吻都不行!我們由此推斷:男人不比女人。彎腰彎得再低些也不打緊,因為他不難重新直起腰來。

    一般的說來,女性的生活不像男性的生活那么需要多種的興奮劑,所以如果一個男子公余之暇,做點越軌的事來調劑他的疲乏,煩惱,未完成的壯志,他應當被原恕。

    對于大多數的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

    男子喜歡愛女人,但是有時候他也喜歡她愛他。

    如果你答應幫一個女人的忙,隨便什么事她都肯替你做;但是如果你已經幫了她一個忙了,她就不忙著幫你的忙了。所以你應當時時刻刻答應幫不同的女人的忙,那么你多少能夠得到一點酬報,一點好處——因為女人的報恩只有一種:預先的報恩。

    由男子看來,也許這女人的衣服是美妙悅目的——但是由另一個女人看來,它不過是“一先令三便士一碼”的貨色,所以就談不上美。

    時間即是金錢,所以女人多花時間在鏡子前面,就得多花錢在時裝店里。

    如果你不調戲女人,她說你不是一個男人;如果你調戲她,她說你不是一個上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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