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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張愛玲文集在線閱讀 - 第53節

第53節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對自己說。

    也甚至于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馬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別具用心了。

    她不但對梁閏生要避嫌疑,跟他們這一伙人都疏遠了,總覺得他們用好奇的異樣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變后,海路一通,都轉學到上海去了。同是淪陷區,上海還有書可念。她沒跟他們一塊走,在上海也沒有來往。

    有很久她都不確定有沒有染上什么臟病。

    在上海,倒給他們跟一個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線。一個姓吳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吳——一聽他們有這樣寶貴的一條路子,當然極力鼓勵他們進行。他們只好又來找她,她也義不容辭。

    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這咖啡館門口想必有人望風,看見他在汽車里,就會去通知一切提前。剛才來的時候倒沒看見有人在附近逗留。橫街對面的平安戲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陰影中有掩蔽,戲院門口等人又名正言順,不過門前的場地太空曠,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汽車里的人。

    有個送貨的單車,停在隔壁外國人開的皮貨店門口,仿佛車壞了,在檢視修理。剃小平頭,約有三十來歲,低著頭,看不清楚,但顯然不是熟人。她覺得不會是接應的車子。有些話他們不告訴她她也不問,但是聽上去還是他們原班人馬?!心莻€吳幫忙,也說不定搞得到汽車。那輛出差汽車要是還停在那里,也許就是接應的,司機那就是黃磊了。她剛才來的時候車子背對著她,看不見司機。

    吳大概還是不大信任他們,怕他們太嫩,會出亂子帶累人。他不見得一個人單槍匹馬在上海,但是始終就是他一個人跟鄺裕民聯絡。

    許了吸收他們進組織。大概這次算是個考驗。

    “他們都是差不多槍口貼在人身上開槍的,哪像電影里隔得老遠瞄準?!编椩C裼幸淮涡χ嬖V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話,不會亂槍之下殃及池魚,不打死也成了殘廢,還不如死了。

    這時候到臨頭,又是一種滋味。

    上場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難熬。男人還可以抽煙。虛飄飄空撈撈的,簡直不知道身在何所。她打開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玻璃瓶塞連著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涼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這點接觸。再抹那邊耳朵底下,半晌才聞見短短一縷梔子花香。

    脫下大衣,肘彎里面也搽了香水,還沒來得及再穿上,隔著櫥窗里的白色三層結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見一輛汽車開過來,一望而知是他的車,背后沒馱著那不雅觀的燒木炭的板箱。

    她撿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機已經下車代開車門。易先生坐在靠里那邊。

    “來晚了,來晚了!”他哈著腰喃喃說著,作為道歉。

    她只看了他一眼。上了車,司機回到前座,他告訴他“福開森路”。那是他們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這兒有爿店,”她低聲向他說,“我耳環上掉了顆小鉆,要拿去修。就在這兒,不然剛才走走過去就是了,又怕你來了找不到人,坐那兒傻等,等這半天?!?/br>
    他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今天真來晚了——已經出來了,又來了兩個人,又不能不見?!闭f著便探身向司機道:“先回到剛才那兒?!痹玳_過了一條街。

    她噘著嘴喃喃說道:“見一面這么麻煩,住你們那兒又一句話都不能說——我回香港去了,托你買張好點的船票總行?”

    “要回去了?想小麥了?”

    “什么小麥大麥,還要提這個人——氣都氣死了!”

    她說過她是報復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來,他就抱著胳膊,一只肘彎正抵在她rufang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陣陣麻上來。

    她一扭身伏在車窗上往外看,免得又開過了。車到下一個十字路口方才大轉彎折回。又一個u形大轉彎,從義利餅干行過街到平安戲院,全市唯一的一個清潔的二輪電影院,灰紅暗黃二色磚砌的門面,有一種針織粗呢的溫暖感,整個建筑圓圓的朝里凹,成為一鉤新月切過路角,門前十分寬敞。對面就是剛才那家凱司令咖啡館,然后西伯利亞皮貨店,綠屋夫人時裝店,并排兩家四個大櫥窗,華貴的木制模特兒在霓虹燈后擺出各種姿態。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櫥窗里空無一物,招牌上雖有英文“珠寶商”字樣,也看不出是珠寶店。

    他轉告司機停下,下了車跟在她后面進去。她穿著高跟鞋比他高半個頭。不然也就不穿這么高的跟了,他顯然并不介意。她發現大個子往往喜歡嬌小玲瓏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歡女人高些,也許是一種補償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軟洋洋地凹著腰。腰細,婉若游龍游進玻璃門。

    一個穿西裝的印度店員上前招呼。店堂雖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無所有,靠里設著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臺,陳列著一些“誕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運氣好的,黃石英之類的“半寶石”,紅藍寶石都是寶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里取出一只梨形紅寶石耳墜子,上面碎鉆拼成的葉子丟了一粒鉆。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說。

    她問了多少錢,幾時有,易先生便道:“問他有沒有好點的戒指?!彼橇羧盏?,英文不肯說,總是端著官架子等人翻譯。

    她頓了頓方道:“干什么?”

    他笑道:“我們不是要買個戒指做紀念嗎?就是鉆戒好不好?要好點的?!?/br>
    她又頓了頓,拿他無可奈何似地笑了?!坝袥]有鉆戒?”

    她輕聲問。

    那印度人一揚臉,朝上發聲喊,嘰哩哇啦想是印度話,倒嚇了他們一跳,隨即引路上樓。

    隔斷店堂后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邊有個門,門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樓梯。辦公室在兩層樓之間的一個閣樓上,是個淺淺的陽臺,俯瞰店堂,便于監督。一進門左首墻上掛著長短不齊兩只鏡子,鏡面畫著五彩花鳥,金字題款:“鵬程萬里

    巴達先生開業志喜 陳茂坤敬賀“,都是人送的。還有一只橫額式大鏡,上畫彩鳳牡丹。閣樓屋頂坡斜,板壁上沒處掛,倚在墻根。

    前面沿著烏木欄桿放著張書桌,桌上有電話,點著臺燈。

    旁邊有只茶幾擱打字機,罩著舊漆布套子。一個矮胖的印度人從圈椅上站起來招呼,代挪椅子;一張蒼黑的大臉,獅子鼻。

    “你們要看鉆戒。坐下,坐下?!彼掏烫笾亲幼呦蛭萦?,俯身去開一只古舊的綠毯面小矮保險箱。

    這哪像個珠寶店的氣派?易先生面不改色,佳芝倒真有點不好意思。聽說現在有些店不過是個幌子,就靠囤積或是做黑市金鈔。吳選中這爿店總是為了地段,離凱司令又近。剛才上樓的時候她倒是想著,下去的時候真是甕中捉鱉——他又紳士派,在樓梯上走在她前面,一踏進店堂,旁邊就是柜臺。柜臺前的兩個顧客正好攔住去路。不過兩個男人選購廉價寶石袖扣領針,與送女朋友的小禮物,不能斟酌過久,不像女人蘑菇。要扣準時間,不能進來得太早,也不能在外面徘徊——他的司機坐在車子里,會起疑。要一進來就進來,頂多在皮貨店看看櫥窗,在車子背后好兩丈處,隔了一家門面。

    她坐在書桌邊,忍不住回過頭去望了望樓下,只看得見櫥窗,玻璃~*架都空著,窗明幾凈,連霓虹光管都沒裝,窗外人行道邊停著汽車,看得見車身下緣。

    兩個男人一塊來買東西,也許有點觸目,不但可能引起司機的注意,甚至于他在閣樓上看見了也犯疑心,俄延著不下來。略一僵持就不對了。想必他們不會進來,還是在門口攔截。那就更難扣準時間了,又不能跑過來,跑步聲馬上會喚起司機的注意?!粠б粋€司機,可能兼任保鏢。

    也許兩個人分布兩邊,一個帶著賴秀金在貼隔壁綠屋夫人門前看櫥窗。女孩子看中了買不起的時裝,那是隨便站多久都行。男朋友等得不耐煩,盡可以背對著櫥窗東張西望。

    這些她也都模糊地想到過,明知不關她事,不要她管。這時候因為不知道下一步怎樣,在這小樓上難免覺得是高坐在火藥桶上,馬上就要給炸飛了,兩條腿都有點虛軟。

    那店員已經下去了。

    東家伙計一黑一白,不像父子。白臉的一臉兜腮青胡子楂,厚眼瞼睡沉沉半合著,個子也不高,卻十分壯碩,看來是個兩用的店伙兼警衛。柜臺位置這么后,櫥窗又空空如也,想必是白天也怕搶——晚上有鐵條拉門。那也還有點值錢的東西?就怕不過是黃金美鈔銀洋。

    卻見那店主取出一只尺來長的黑絲絨板,一端略小些,上面一個個縫眼嵌滿鉆戒。她伏在桌上看,易先生在她旁邊也湊近了些來看。

    那店主見他二人毫無反應,也沒摘下一只來看看,便又送回保險箱道:“我還有這只?!边@只裝在深藍絲絨小盒子里,是粉紅鉆石,有豌豆大。

    不是說粉紅鉆也是有價無市?她怔了怔,不禁如釋重負。

    看不出這爿店,總算替她爭回了面子,不然把他帶到這么個破地方來——敲竹杠又不在行,小廣東到上海,成了“大鄉里”。其實馬上槍聲一響,眼前這一切都粉碎了,還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明知如此,心里不信,因為全神在抗拒著,第一是不敢朝這上面去想,深恐神色有異,被他看出來。

    她拿起那只戒指,他只就她手中看了看,輕聲笑道:“噯,這只好像好點?!?/br>
    她腦后有點寒颼颼的,樓下兩邊櫥窗,中嵌玻璃門,一片晶澈,在她背后展開,就像有兩層樓高的落地大窗,隨時都可以爆破。一方面這小店睡沉沉的,只隱隱聽見市聲——戰時街上不大有汽車,難得撳聲喇叭。那沉酣的空氣溫暖的重壓,像棉被搗在臉上。有半個她在熟睡,身在夢中,知道馬上就要出事了,又恍惚知道不過是個夢。

    她把戒指就著臺燈的光翻來復去細看。在這幽暗的陽臺上,背后明亮的櫥窗與玻璃門是銀幕,在放映一張黑白動作片,她不忍看一個流血場面,或是間諜受刑訊,更觸目驚心,她小時候也就怕看,會在樓座前排掉過身來背對著樓下。

    “六克拉。戴上試試?!蹦堑曛髡f。

    他這安逸的小鷹巢值得留戀。墻根斜倚著的大鏡子照著她的腳,踏在牡丹花叢中。是天方夜譚里的市場,才會無意中發現奇珍異寶。她把那粉紅鉆戒戴在手上側過來側過去地看,與她玫瑰紅的指甲油一比,其實不過微紅,也不太大,但是光頭極足,亮閃閃的,異星一樣,紅得有種神秘感??上Р贿^是舞臺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這么一會工夫,使人感到惆悵。

    “這只怎么樣?”易先生又說。

    “你看呢?”

    “我外行。你喜歡就是了?!?/br>
    “六克拉。不知道有沒有毛病,我是看不出來?!?/br>
    他們只管自己細聲談笑。她是內地學校出身,雖然廣州開商埠最早,并不像香港的書院注重英文。她不得不說英語的時候總是聲音極低。這印度老板見言語不大通,把生意經都免了。三言兩語講妥價錢,十一根大條子,明天送來,份量不足照補,多了找還。

    只有一千零一夜里才有這樣的事。用金子,也是天方夜譚里的事。

    太快了她又有點擔心。他們大概想不到出來得這么快。她從舞臺經驗上知道,就是臺詞占的時間最多。

    “要他開個單子吧?”她說。想必明天總是預備派人來,送條子領貨。

    店主已經在開單據。戒指也脫下來還了他。

    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輕松,兩人并坐著,都往后靠了靠。這一剎那間仿佛只有他們倆在一起。

    她輕聲笑道:“現在都是條子。連定錢都不要?!?/br>
    “還好不要,我出來從來不帶錢?!?/br>
    她跟他們混了這些時,也知道總是副官付帳,特權階級從來不自己口袋里掏錢的。今天出來當然沒帶副官,為了保密。

    英文有這話:“權勢是一種春藥?!睂Σ粚λ恢?。她是最完全被動的。

    又有這句諺語:“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過胃?!笔钦f男人好吃,碰上會做菜款待他們的女人,容易上鉤。于是就有人說:“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yindao?!睋f是民國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學者說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曉得他替中國人多妻辯護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壺幾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壺一只茶杯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學者說得出那樣下作的話。她也不相信那話。除非是說老了倒貼的風塵女人,或是風流寡婦。像她自己,不是本來討厭梁閏生,只有更討厭他?

    當然那也許不同。梁閏生一直討人嫌慣了,沒自信心,而且一向見了她自慚形穢,有點怕她。

    那,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么樣就算是愛上了。

    從十五六歲起她就只顧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這樣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墜入愛河,抵抗力太強了。有一陣子她以為她可能會喜歡鄺裕民,結果后來恨他,恨他跟那些別人一樣。

    跟老易在一起那兩次總是那么提心吊膽,要處處留神,哪還去問自己覺得怎樣?;氐剿依?,又是風聲鶴唳,一夕數驚。他們睡得晚,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間里,就只夠忙著吃顆安眠藥,好好地睡一覺了。鄺裕民給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萬一上午有什么事發生,需要腦子清醒點。但是不吃就睡不著,她是從來不鬧失眠癥的人。

    只有現在,緊張得拉長到永恒的這一剎那間,這室內小陽臺上一燈熒然,映襯著樓下門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這印度人在旁邊,只有更覺得是他們倆在燈下單獨相對,又密切又拘束,還從來沒有過。但是就連此刻她也再也不會想到

    她愛不愛他,而是——他不在看她,臉上的微笑有點悲哀。本來以為想不到中年以后還有這樣的奇遇。當然也是權勢的魔力。那倒還猶可,他的權力與他本人多少是分不開的。對女人,禮也是非送不可的,不過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這么回事,不讓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憮然。

    陪歡場女子買東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隨侍,總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臺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單據遞給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聲說。

    他臉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來奪門而出,門口雖然沒人,需要一把抓住門框,因為一踏出去馬上要抓住樓梯扶手,樓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聽見他連蹭帶跑,三腳兩步下去,梯級上不規則的咕咚嘁嚓聲。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店主怔住了。他也知道他們形跡可疑,只好坐著不動,只別過身去看樓下。漆布磚上噠噠噠一陣皮鞋聲,他已經沖入視線內,一推門,炮彈似地直射出去。店員緊跟在后面出現,她正擔心這保鏢身坯的印度人會拉拉扯扯,問是怎么回事,耽擱幾秒鐘也會誤事,但是大概看在那官方汽車份上,并沒攔阻,只站在門口觀望,剪影虎背熊腰堵住了門。只聽見汽車吱的一聲尖叫,仿佛直聳起來,砰!關上車門——還是槍擊?——橫沖直撞開走了。

    放槍似乎不會只放一槍。

    她定了定神。沒聽見槍聲。

    一松了口氣,她渾身疲軟像生了場大病一樣,支撐著拿起大衣手提袋站起來,點點頭笑道:“明天?!庇值吐曕f道:“他忘了有點事,趕時間,先走了?!?/br>
    店主倒已經扣上獨目顯微鏡,旋準了度數,看過這只戒指沒掉包,方才微笑起身相送。

    也不怪他疑心。剛才講價錢的時候太爽快了也是一個原因。她匆匆下樓,那店員見她也下來了,頓了頓沒說什么。她在門口卻聽見里面樓上樓下喊話。

    門口剛巧沒有三輪車。她向西摩路那頭走去。執行的人與接應的一定都跑了,見他這樣一個人倉皇跑出來上車逃走,當然知道事情敗露了。她仍舊惴惴,萬一有后門把風的不接頭,還在這附近。其實撞見了又怎樣?疑心她就不會走上前來質問她。就是疑心,也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就把她執行了。

    她有點詫異天還沒黑,仿佛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時候。人行道上熙來攘往,馬路上一輛輛三輪馳過,就是沒有空車。車如流水,與路上行人都跟她隔著層玻璃,就像櫥窗里展覽皮大衣與蝙蝠袖爛銀衣裙的木美人一樣可望而不可及,也跟他們一樣閑適自如,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關在外面。

    小心不要背后來輛木炭汽車,一剎車開了車門,伸出手來把她拖上車去。

    平安戲院前面的場地空蕩蕩的,不是散場時間,也沒有三輪車聚集。她正躊躇間,腳步慢了下來,一回頭卻見對街冉冉來了一輛,老遠的就看見把手上拴著一只紙扎紅綠白三色小風車。車夫是個高個子年青人,在這當日簡直是個白馬騎士,見她揮手叫,踏快了大轉彎過街,一加速,那小風車便團團飛轉起來。

    “愚園路,”她上了車說。

    幸虧這次在上海跟他們這伙人見面次數少,沒跟他們提起有個親戚住在愚園路??梢匀プ滋?,看看風色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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