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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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 年 美國西雅圖 姜?順著樓梯一路飛奔,肩膀上背的布包,因她的動作太了,一時斷裂了,掉在了地上,她也顧不得了,隨手拾起來一些,抱著布包就往下跑。 她約了十點和Academic Advisor 見面,聊她退學的事情,她不想遲到,尤其是這個話題上,她不想自己顯得再無禮一些。 萬幸沒有遲到,姜?呼了口氣,敲了敲門,聽見對方讓她進去。 那是個亞洲女人,隔壁系的女教授,因為同在文理學院,分給了姜?做Advisor,如果沒有什么意外,許多學生也并不會主動預約,姜?看到她的臉,心里懊喪地嘆了口氣。 在此之前,她看到她的姓,還祈禱是墨西哥或者別的什么南美人,看來她的運氣并不好。 說來諷刺,她不大喜歡和亞洲的老師打交道,因為他們和美國老師比,更加嚴苛,也更加不通人情。這也可以理解,因為大部分的亞裔,面臨嚴苛的學校政策和社會環境,只能更守規矩。 比如她面前的女教授,看起來便不是很有同理心,起碼她的笑容,看起來一板一眼。 “你可以叫我Betsy,”她說,“你是英文文學系的?” 姜?點了點頭,只好硬著頭皮,“我在想,在想退學的事情?!?/br> Betsy示意她坐下,站起來,問她,“你喝熱水嗎?” 啊,熱水,姜?愣了愣,有點頭,“喝的,教授?!?/br> Betsy把熱水遞給她,眨了眨眼睛,“這里的人不喝熱水,他們不知道,熱水有多棒?!?/br> 也許沒有這么糟糕。姜?心想,她笑了笑,接她的話茬“是的,只有熱茶和咖啡,沒有熱水?!?/br> 對方坐會到椅子上,聲音仍舊是理性的,但莫名讓人覺得很安心的,“為什么呢?如果你不喜歡英文文學,下學期可以申請轉系……” 她低了低頭,看了眼她的成績單,“你的成績很好,”Betsy笑了笑,“可能有點武斷,但也許你也發現了文學的有趣之處?” “我喜歡的,我很喜歡”姜?咬了咬嘴唇,好像在一個亞裔面前袒露自己的窘迫,總有點不自在,于是她找了個借口,“是,是我mama想我之后回香港,你知道的,香港,女孩子也許學學會計什么的,會好一些?!?/br> 她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低,太拙劣了,她想,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是轉系,而是退學呢? 明明是付不起學費了,前幾年一家幾口從內陸逃到香港,已經耗去了大半的財力,所以家里的人,才想她轉到社區大學,隨便讀個文憑,出來做工。 Betsy的目光落在她破了的布包上,被姜?敏感地察覺了,臉上紅了紅,感覺耳朵燒起來,簡直想要站起來跑掉。 “哦,我知道的?!盉etsy友好地笑起來,她故意岔開了話題,“我的大女兒,上大學的時候,我丈夫想她讀東亞研究?!?/br> 她想到了什么,笑起來,“我丈夫這個人,總想把她往東方文化拉,總覺得這樣是對她好的,”她努了努嘴,有點調皮,“你知道的,中國家庭,我又在文理學院?!?/br> 姜?抬起頭,聽她講下去,“可她去讀了考古學,”Betsy喝了口水,挑起了眉毛,“非洲方向?!?/br> 她的表情大約透露了這個決定讓夫婦倆有多震驚,姜?聽到Betsy說,“我丈夫說中國的東西不夠你挖嗎?你要去非洲挖?”兩個人朗聲笑起來。 她們笑過了,Betsy面上溫柔起來,“可是她喜歡,”姜?能從她臉上看到的慈愛,讓她想起來隔了一條大洋的母親,“她很喜歡?!?/br> “有一回她做遙感分析,被我丈夫看到了,問她,”Betsy板起臉,學著那位男子的神情,“你不是做考古嗎?為什么需要這些?考古不是一個鏟子就夠了?” 姜?哧地笑起來,Betsy看著她,面上仍帶著笑容,聲音卻慢下來,“所以你看,我們什么都不懂?!?/br> “做父母的,我們也會因為什么都不懂,而做出錯誤的決定?!?/br> Betsy拿起一張紙,翻過來,給姜?看,是她上次的學期論文,“可是世界的精彩,不就是交給年輕人來發現的嗎?” 姜?的臉有一些紅,Betsy和她一起看她的參考文獻,然后道,“至少我看來,你真的很適合繼續深造下去?!?/br> 沒有人有義務替你分擔生活里沉重的事情,所以姜?到最后也沒有把自己的難處告訴Betsy。 可是Betsy讓她的心里堅定了一些,也許她應該再努力一把。 家里的境況已經越來越艱難了,母親告訴她,有一位遠房親戚,幾十年前搬到了美國,幾經輾轉,聯系到了,現在住在西雅圖。 姜?坐上了大巴車,心里一片忐忑。 姜?記得小的時候,他們還是信州一戶很富有的人家,有丫鬟和婆子,姜?的一位姨媽,曾經嫁入了南方最大的軍閥家庭。 “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小兒子哦?”姜?還記得mama得意的神情,“是真正,要當繼承人的大少爺呢?!?/br> 軍閥混戰的年代,好像隨便街上什么乞丐,都有可能是上一個政權的紅人。姜?只記得日子越過越艱難,艱難到她現在要去找一個從沒有見過的遠房親戚,祈求救濟。 如果可以幫她支付學費,就更好了。 姜?嘆了口氣,倒不如沒有小時候優渥的生活,也不至于低頭求人時,臉皮還沒來得及磨得更厚一些。 那是座三層的房子,瞧得出來是不錯居住區,周圍有白人牽著狗經過。姜?按了按門鈴,屏住了呼吸。 她的心跳的很快,過了許久,沒有什么回應,她開始祈禱沒有人在家,或者是她干脆拿的是錯誤的地址,在她想要再按一次門鈴試試的時候,門開了。 開門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男子,拄著手杖,站的很直,依稀瞧的出來年輕時挺拔的樣子,他打量了姜?一眼,和氣地笑起來,“哦,你一定是姜??!?/br> 姜?沒有想過他會記得自己的名字,慌忙點頭,“啊,是的?!?/br> 他側了側身子,邀請她進來,又笑道, “我收到了你mama的信,可我實在搞不清楚輩分啊什么的?!彼谇懊骖I著姜?到客廳,“你就叫我叔叔吧?!?/br> 姜?跟著他落座,又問那位叔叔,“您一個人住在這里?” 那位遠房親戚同她端來一杯茶,“不,女兒和妻子都在大學教書?!?/br> “世道變啦,”他明明是在抱怨,面上卻全是得意,“現在要妻子養丈夫啦?!?/br> 他們又聊了一些,聊到了信州,姜?有些討好地同他說,“小時候去信州大學,櫻花很美的?!?/br> 那位遠房卻有些迷惑了,“什么櫻花?” 他想了想,又感慨道,“我們走的太早啦,”他又哼了聲,“要我留在那里,也是要去抗日的?!?/br> 人上了年紀就會容易回憶,他告訴姜?他和妻子,是如何乘船從信州到上海,又在海上漂泊里許多天,才抵達了美國。曾經每一天的驚心動魄,到了他嘴里,也都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姜?又喝了口茶,她太緊張了,茶已經快要見底,男子站起來,要給她添水,姜?忙伸手護著茶杯,又同他道謝。 她心里正糾結著如何開口,男子突然問她,“我前幾日托人給你母親匯款,她收到了嗎?” 姜?才知道他已經將錢匯了出去,母親的信大概是還在路上,她才沒有收到,還這么魯莽地來找他。姜?一時更加覺得窘迫,急忙放下茶杯,“真是多謝您?!?/br> 男子揮了揮手,“都是親戚,應該幫襯的?!?/br> 他大概瞧出了姜?的羞慚,又道,“也真幸好你來拜訪我,”他往后坐了坐,“許多年了,能聽到家鄉話,真好啊?!?/br> 姜?有點感激地看他,終于鼓足了勇氣,顯得有點莽撞,“mama讓我從學校退學,去社區大學讀文憑?!?/br> 她吸了口氣,想起Betsy上午對她的鼓勵,“可是我很喜歡英文文學,我覺得,我覺得自己可以繼續深造下去?!?/br> 她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也抖得厲害,“您能不能,能不能再借一點錢,讓我把書讀完?”她簡直無地自容,不知道怎么說下去,連自己的聲音都像是另一個人發出的,“我一定會還您的?!?/br> 她說完話,男子好像突然聽到她這樣講,也愣住了。他其實只恍惚了一會,可對姜?來說,卻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然后她聽見他說,“哦,當然,”仿佛是擔心她沒有聽明白,“沒有問題?!?/br> 大概是很久沒有一個小姑娘紅著臉,亮著眼睛同他道謝,那位遠房的叔叔也一時窘迫了,逃一般地站起來,“哎,快到我妻子回來的時間了?!?/br> 他想到了什么,又同她道,“我新買了榨汁機,你要不要看看?” 姜?慌忙站起來,跟著他去廚房,偏眼看到了一張婚紗合照,是那位叔叔年輕的時候,很英武的樣子。 照片里那位年輕的女子,看起來卻很眼熟。 那位叔叔在廚房看她,“這說明書字太小了,你眼睛好,來幫我看看?” 歲月真是很神奇的東西,姜?想,當年英武的男子,在西雅圖做起了家庭煮夫。 她踏進廚房,是最新款的榨汁機,前段時間電視里瘋狂播著廣告,似乎這位家庭煮夫,還很趕時髦。 姜?對照著說明書,幫他把榨汁機裝好了。男子已經利落地刮起了胡蘿卜,一邊同她道,“我妻子回來要喝果蔬汁的,她最近說要減肥?!?/br> 他一個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似乎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說信州話,又有耐心聽他講雞毛蒜皮的人,“其實她不胖呀,你也知道的,他們學院那些人,腰像木桶一樣,也沒有減肥呀?” 他一面把胡蘿卜切成塊,一面吩咐姜?去拿橙子,又想到了什么,“哦,你一會見到她,不要說我放了胡蘿卜?!?/br> 他沖姜?眨了眨眼睛,姜?居然有點被這位長輩電到,大概是年輕的容貌尚且還有殘余的效力,她又聽見這位叔叔小聲同她叮囑,“她不喜歡胡蘿卜的,但是我不會告訴她我放了?!?/br> 姜?還想說什么,他倆都聽見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那位男子很歡脫地放下刀,簡直不像他那個年紀。他往外面走,一面朗聲道,“筱筱,你回來了?” 門外的女人也許是看到了換下的鞋子,姜?聽見很熟悉的聲音,“家里有客人?” 她記憶里并不認識這樣聲音的華人,于是她跟著那位叔叔往外走,然后看到那位換下鞋子的女人,姜?怔怔地看著她,對方瞧見她,也愣住了。 姜?忍不住失聲叫出來, “Professor Jin?你怎么在這里?” —— 全文完 —— 老子終于可以寫番外了 快樂 Betsy Jin和她的家庭煮夫的快樂(?)生活 以及終于寫我的雪朝小可愛了?。?! 雪朝小可愛的番外一定是輕松甜向的 媽呀做戲最后幾章真的把我自己寫抑郁了 姐妹們我們番外見了! 天哪我差點忘記更重要的事情 不要問我是不是讀英文文學/西雅圖的了 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