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清圓有些驚訝,沈指揮使以前目中無人,如今竟學會了圓融處世,實在難得。 陳家老夫婦待前院都收拾妥當了,才從院門上進來,錯過了最精彩的一截,不知事態如何了,見芳純哭得大淚滂沱,悄悄拿眼神詢問清圓。 清圓道:“姚家母女被押進大牢了,待過完年再行處置?!?/br> 陳老太太點了點頭,“這事也算水落石出了,沒了這塊心病好過年?!?/br> 這時芳純過來,紅著眼說:“大哥哥,大嫂子,我這程子糊涂成那樣,讓你們替我費心了?,F在想想,我真是臊死了,聽別人挑唆,在家胡天胡地的鬧……” 沈潤嗯了聲,“知道錯了就好,人要懂得惜福,你們不是盲婚啞嫁,自己挑的人,怎么能輕易放棄!” 他借勢敲打,芳純挨了兩句教訓,訕訕低頭說是。 清圓扯了扯沈潤的衣袖,笑著對芳純道:“不見識一回,哪里知道人心險惡。好了,總算都過去了,有些事該放下的,就放下吧?!?/br> 陳老太太含笑應承,“這話很是,往后好好過日子就是了。我早前就說過的,滿幽州不知多少人羨慕你們,你們只不往心里去。如今活脫脫見著真的了,總該相信我的話了?!?/br> 是啊,這京畿上下,不知多少眼睛瞧著她們呢,丈夫年輕輕就做了高官,上沒有公婆伺候,下沒有庶子庶女添堵,還求什么?芳純回身走到沈澈跟前,低頭囁嚅:“澄冰,我對不起你,孩子沒養住不說,還要你出賣色相誘敵上鉤?!?/br> 沈澈的笑容有些僵,抬手鑿了鑿她的腦袋,“只要能讓你清醒,這點犧牲不算什么,別說出賣色相,就算出賣身子,我也干?!?/br> 結果芳純大叫起來,“你想得倒美!” 這樣一場風波,在后院悄悄上演,又悄悄落幕了。收拾姚家母女并不很費手腳,麻煩的是后續的事。 姚少尹得知了消息,沒消多少時候便趕到了沈府。敲開沈府大門,他語不成調:“我要求見沈指揮使和都使,萬請通傳?!?/br> 看門的小廝上下打量他,“尊駕是哪位?這個時辰我們家二位爺都睡下了,尊駕有事,還請明日再來?!?/br> 姚少尹說不成,“我是宣州少尹姚紹,因內子和犬女的事特來求見殿帥和都使,煩請通傳?!?/br> 看門的小廝自然知道他是誰,一徑推搪只是為了刁難罷了。當然客套還是要客套一下的,長揖下去:“噢,姚少尹,并非小的不給您通傳,實在是今兒天色太晚了……” 小廝話還沒說完,姚紹便推開他闖了進去,但因指揮使府太大,他也不知該往哪里尋人,只好邊走邊高呼:“殿帥,殿帥……宣州少尹姚紹求見,請殿帥一露金面。殿帥……” 滿府的燈火都亮起來,極快地向前院匯攏,他的這番大肆喧嘩終于引出了沈潤。 沈潤早知道他會來,并未歇下,反倒一直在等著他。他不得允許擅闖指揮使府,又是一個由頭,待慢吞吞走出垂花門時,這位少尹果然已經被戍守的班直團團圍住了。 沈潤一手挑燈,站在臺階前,狐裘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剩一雙眉眼灼灼,洞悉人心般銳利??辞辶藖砣说哪樅?,哦了聲道:“我當是誰,有膽子夜闖我指揮使府,原來是姚少尹?!?/br> 姚紹拱手不迭,“殿帥,事情的經過我都聽隨行的下人回稟了……殿帥,是我治家不嚴,才讓她們鑄成大錯,求殿帥看在……看在她們同董家沾著親的份上,饒了她們這一回吧!” “和董家沾著親?”沈潤蹙了蹙眉,“原本拿董家求情是最管用的,可惜,她們害的正是董家人啊,少尹不知道么?” 姚紹一時啞了口,但這時候也顧不上面子不面子了,連連長揖:“殿帥……只要殿帥網開一面,姚謀愿意奉上五萬兩銀子,以作賠罪之用。小女年幼無知,夫人又過于溺愛,這才闖下彌天大禍,弄得無法收場。殿帥……殿帥,您如今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也知道撐起門庭不易。婦人長居內宅,見識淺薄,我又忙于公務鮮少過問她們……說來說去都是我的罪過,萬請殿帥通融啊?!?/br> 然而狐裘下的臉冷若冰霜,那聲冷哼也如鋼刀拭雪般沒有溫度,“看來在少尹眼里,沈潤是個見錢眼開的人,連至親的性命都是能夠拿來換錢的。不過少尹有句話說對了,沈某如今成了家,脾氣見好,要是換做以往,哪里還有少尹求情的余地,早就命人把你逐出去了?!彼纯刺焐?,夜濃得像墨一樣,呼出的氣息在眼前交織成白茫茫的一片,有些意興闌珊地說,“時候不早了,少尹還是回去吧。這件事,不是誰來求情就能作罷的,待年后審上一審,按著律法,該放便放,該收監便收監,沈某絕不會平白冤枉了誰?!?/br> “可……可……”姚紹結結巴巴道,“這個年,可讓我們家怎么過??!” 這就不是他該cao心的了,他散淡地轉過身去,邊走邊吩咐:“壽松,送客!” 壽松應了個是,呵腰上前比手,“少尹,請吧?!?/br> 姚紹正茫茫,見他走了幾步又頓下了,微微偏過頭來,燈火下映照出一個高鼻深目的側影,垂著眼道:“人在盧龍軍大牢里,命人給她們送些衣物吧,深閨里的太太小姐,怕過不慣牢里的日子。話又說回來,這京畿上下,只有姚少尹的家眷,是因殘害朝廷命官夫人而鋃鐺入獄的,真真開了我朝官員家眷犯事的先河,佩服佩服!” 他冷嘲熱諷,干笑兩聲往內院去了,留下姚紹捶胸頓足,仰天長哭。 清圓已經上床捂著了,坐在被褥間等他回來。直欞窗上浮起清俊的身影,轉瞬移進了臥房,她探脖問:“打發了么?” 沈潤脫下罩衣麻利地鉆進被窩,嘀咕著:“打發了……今日這么忙,還要騰出時間來收拾這伙蠢物,憑她們也配!”邊說邊瞧她一眼,“你坐著干什么,仔細著了涼,還不躺下?” 清圓忙縮進來,他探出手臂把她攬進懷里,閉上眼喃喃:“娶了個聰明的夫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啊,往后不愁我的內宅不太平,兒女必定被你管束得妥妥帖帖的?!?/br> 清圓瞇著眼睛笑,“那你呢?” 他在她額上親了一口,認命地說:“我也被你管得妥妥帖帖的……聽娘子的總不會錯?!?/br> 清圓很稱意,環過胳膊在他背上輕輕拍著,“這回放心了,咱們總算可以安安穩穩過個年了?!?/br> 第101章 這是來沈家的頭一個年,往常還做姑娘時,上頭有長輩安排,還能像孩子似的悠然自得,如今自己當了家,才知道過日子真不簡單。 辦年貨、家里各處布置、年后各位誥命夫人間人情往來的禮物,還有宮里必須奉上的年禮,這些都得她過問。好容易安排妥當了,到了大年三十這一日,要往祠堂里清理祖宗牌位。這種事是不能讓下人代勞的,須得他們親力親為,于是四個人扛著笤帚雞毛撣子,抬著水桶抹布,浩浩蕩蕩向祠堂進發了。 男人干這個,好像不怎么在行,擦桌的時候幾乎橫亙在供桌上,嘴里恭敬說著:“高祖,我給您洗個臉?!鞭D頭就把烈祖的牌位碰倒了。 清圓看得直皺眉,對芳純道:“早前你們過年,不來灑掃的么?” 芳純絞著抹布嘆氣,“每回都是我干活兒,他們在邊上做做樣子?!?/br> 這里剛說完,那里“呲啦”一聲,大家轉頭看,沈澈把懸掛的幢幡撕下來了,無措地捧在手里訕笑:“掛了一整年,都朽了……” 沈潤枯著眉責怪他,“你是來干活的,還是來搗亂的?”結果五十步笑百步,清剿檐下蛛網的時候,長桿的把兒杵進地心的香爐里,把香灰揚了滿地。 清圓頭疼起來,“你們快出去吧,上外頭攪蛛網去?!卑涯切值軆蓚€轟到廊上去了。索性她和芳純兩個人干還好些,姑娘家擅長做細活兒,把祖宗牌位一個個伺候得好好的,蠟扦上換了新蠟,案上銅活兒每一件都擦得锃亮,看上去就是一派新氣象。 芳純手上忙著,一邊偷眼覷清圓。那天的事發生后,她還沒找到機會同清圓說上話,心里憋了好些,有點不好意思,也不知從何說起,于是欲言又止,只管瞄她。 清圓察覺了,笑道:“jiejie有話同我說?” 芳純點點頭,扭捏道:“那件事,我還沒和你道謝,多虧了有你,我年紀雖比你大了幾歲,可在你跟前蠢得像頭牛似的。先前你幾次三番提點我,我總不相信,心里還有些不痛快,誤會你瞧不起我娘家人?,F如今事兒出來了,我才知道你是一心為了我好,我以前小人之心,實在對不住你?!?/br> 清圓聽完一笑,“這事怎么能怪你呢,怪只怪姚家人太壞了。其實說來巧得很,咱們的娘家都不濟,你是錯信了姑母和meimei,我是攤上了那樣一大家子,祖母也好,父親也好,沒有一個真正心疼我。好在我有陳家祖父祖母,他們待我比至親還好,我想著你在幽州也沒有娘家,往后就認了親戚走動吧。沈家人丁凋敝,咱們府里光四個人,太冷清了,過節聚在一起,也好熱鬧些?!?/br> 芳純如今是百樣都聽清圓的,她說好,自己當然沒什么異議。應承過后又有些遲疑,小心翼翼說:“我昨天還和澄冰商議,你瞧你和大哥哥也成親了,按理說咱們該分府單過才對,畢竟上頭父親母親都不在了……大嫂子,你的意思呢?” 清圓不解地看著她,“你是覺得,同我們住在一個府里不方便么?” “不不不……”芳純擺手不迭,“我是怕,我那么蠢笨,往后會帶累你。原本你和大哥哥兩個人沒什么周折,偏為我的事鬧得雞飛狗跳,我心里實在有愧?!?/br> 清圓知道她的不安,笑著說:“咱們是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人活著,誰能保證一輩子不犯糊涂,今兒我明白,提點提點你,明兒你明白了,也來告誡告誡我,這樣不好么?我和老爺也商議過,我們的意思是,幽州的府邸夠大,上京的宅子也不小,四個人住綽綽有余,犯不著另建府第。家里人口本來就少,再拆分開,門庭愈發冷落了?!闭f完頓了頓,細細分辨她臉上神色,話又說回來,“不過你們要是覺得同咱們住在一起拘束,那另外建府也沒什么不好?!?/br> 芳純知道她誤會了,忙不迭道:“我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怕哥哥嫂子嫌我們,自己不得知趣么?!币活^說,一頭觍臉笑著,“既然大嫂子發了話,那咱們可就厚著臉皮同你們在一起了。其實我說句心里話,住在一個府里真好,哪天我吃膩了自己的小廚房,還能上你那兒蹭吃蹭喝。要是分了府,吃一頓飯還得坐馬車,實在太不方便了?!?/br> 正是因為至親太少,他們四個人聚在一起才能互相取暖。清圓想起來,當初芳純同沈澈胡鬧時,祖母擔心將來妯娌不好相處,曾建議她分府而居,她卻從來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她心疼沈潤,他嘴里雖不說,但對沈澈的感情太深太深,她怎么能因自己過了門子,便拆散他們兄弟呢。 這樣就很好了,只要大家都不生二心,將來下一代的孩子還能像親兄弟一樣相處。這門庭里的人緊緊擰在一起,很快沈家便能枝繁葉茂,重新振興起來。 她們這里正說得投機,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吆喝,清圓和芳純忙出門看,原來那兩個人正舉著竹竿追打一只野貓。那貓清圓記得,就是沈潤扒在窗后監視的那只。他恨它打大圓子的主意,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連白天遇上了都要驅趕。于是聯合了沈澈,拿出飛檐走壁的本事來前后包抄,可惜人的動作沒有貓那么靈敏,那貓兒走投無路從沈澈胯下鉆過去逃了,兄弟兩個撲空,腦袋對撞在一起,那蠢相,真是慘不忍睹。 清圓和芳純紛紛扶住了額頭,心里驚訝,官場上人五人六的家伙,私底下竟笨得這樣。男人有時候真的不能太拿他當大人看,這類人偶爾腦子不好,即便長到八十歲,也有無聊呆傻的一面。 “二位……”清圓揚聲喊,“別玩兒了,該回去了?!?/br> 兩人這才悵然作罷,沈潤一步三回頭地問她:“娘子,你有沒有看見那只貓?” 清圓說看見了。 “就是那只貓,一直陰魂不散,半夜里爬在墻頭上叫?!?/br> 清圓嘆了口氣,“那你逮住它,打算怎么處置它?” 沈潤道:“讓人快馬送到開封去,我看它還怎么回來?!?/br> 所以這人坐在殿前司里威風八面,回到家就是個傻子吧!清圓干笑著:“咱們年后就要搬到上京去了,你大費周章把它送到開封,豈不多此一舉?” 沈潤忽然醒過味來,訝然說對啊,“我竟忘了……”這回連沈澈都有點看不起他了。 所以祠堂這一場灑掃,基本都是清圓芳純妯娌cao持,兩個男人是來點卯充人數的,舉著雞毛撣子只管追貓,力氣全沒花在正經事上。 可是有什么法子,還是得寵著。清圓到家拿出新做的衣裳,讓他上身試穿,倘或哪里不對,好及時改。 沈潤站在鏡前扭身看,果真是娘子親手做的啊,這細密的針腳和繁復的繡花,一針一線都是深情,沒有一處不熨帖。 清圓在一旁替他整理,仔細抻好了袍角,再束上蹀躞帶,擺正了上面懸掛的算袋,笑道:“我那天還同芳純說呢,她倒給二叔做過荷包,我卻什么都沒贈過你。往后你身上的小物件都由我準備,再也不用外頭的東西了?!?/br> 他說好,“外頭采買的繡工太差,又不結實,哪里及娘子做的窩心?!币活^說著,一頭回身抱她,“你不知道,那些同僚有多羨慕我,說我夫人既年輕又賢惠,長得還那么好看?!?/br> 清圓赧然,“又來貧嘴!恐怕拿出身說事的也不少,我在他們眼里,到底高攀了你?!?/br> 他聽了略一沉默,復高深笑了笑,“你放心,這事我有成算,早晚會替你正名的。再說門第出身,我官居二品,犯不上靠聯姻替自己找靠山。要是真有那心思,皇親國戚家有的是貴女,娶個媳婦還不容易!” 清圓聽來覺得有理,不過這個問題也曾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是啊,為什么你不去求娶那些貴女呢?” 沈潤想了想,“因為李家的姑娘不好看,沒有一個比你美?!?/br> 清圓斜著眼打量他,“不是沒人愿意嫁給你么?” 實話總是叫人下不來臺,他訕笑道:“咱們這些人都是為圣人出生入死的,說得好聽是新貴,說得不好聽是鷹犬爪牙,今日不知明日事,多少鳥盡弓藏的例子在前頭擺著,好出身的女孩兒不敢嫁給我。我呢,也有我的骨氣,明知別人沒意思,何必拿熱臉貼冷屁股。她們不嫁,自然有比她們好千倍萬倍的嫁給我,我堂堂男子漢,還能被尿憋死么……”說完便挨了清圓的打。 她紅著臉,“尿什么尿……你這人……” 他忙賠笑,“我失言了,對不住、對不住?!?/br> 清圓嘆息,“卻也不能怪人家,人家安樂慣了,哪個愿意陪你風里來浪里去……”慘然看了看他,“也只有我了?!边z憾的目光,換來沈潤一頓纏綿的親吻。 不過這樣的門戶,確實到年三十也不得消停。下半晌派出去巡視孤獨園的管事進來回話,說夫人預備的米糧煤炭,及衣裳棉被都已經分發到了伙房和老幼手中,“那些人都沖幽州方向磕頭,叩謝老爺和夫人的恩德。小的順帶也打聽了,往年到了這個時令,街頭倒臥沒有二十也有十八,今年可好,竟是一個也沒有。就如夫人說的,老幼有歸,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郎中坐堂替他們瞧病,百姓一徑稱道圣人仁政,昨兒還上承天門外磕頭謝恩了呢?!?/br> 清圓端端坐在廳上頷首,“這就好,只要百姓對圣人感恩戴德,那咱們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你回頭給賬房傳個話,讓他預備起來,年后的用度造個冊子給我。開了春衣裳要換,春天疫病又多,那些尋常的藥材要預備起來,該采買的命人采買,別到要用的時候短缺了誤事?!?/br> 管事的應了個是,“夫人放心,小的這就傳話去?!?/br> 他待要走,清圓讓等等,笑瞇瞇說:“今年大家忙了整年,府里上下一心,我和老爺很是感激。年下除月例銀子外,戍守的班直每人賞五兩,掌事的賞二兩,底下丫頭小廝并粗使每人賞一兩,全當咱們給的利市,讓大家好好過個年吧?!?/br> 管事的一聽眉花眼笑,“多謝老爺夫人恩賞,老爺夫人新禧,來年得個大胖少爺?!?/br> 下人們沒讀過書,愿望也是最實際的,沈潤坐在一旁笑了,清圓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道:“去吧?!?/br> 待人一走,她才輕輕抱怨,“你怎么單坐著,也不說話?” 沈潤如今是樂得逍遙,“夫人辦事,我沒有不放心的。橫豎一切夫人做主,不必問我?!?/br> 清圓才明白,原來祖父兩袖清風諸事不問,不是沒有道理的,沈潤還沒上年紀呢,不是已然如此了嗎。 唉,女人生來cao勞,她無奈地笑,好在他懂得在炭盆里給她烘紅薯。仔細拿炭火蓋著,等她辦完事,紅薯差不多熟了,他就蹲在那里,舉著火筷子把紅薯挖出來,然后顧不得燙,替她剝了皮送過來,手上弄得漆黑,不小心摸了鼻子,活像煤山里挖煤的長工。 她舉起手絹,笑著替他擦了臉,感慨這紅薯真甜,兩個人對坐著,一口紅薯一口茶,一個下去竟吃得半飽了。 門上又有人進來,站在門前斜照的光帶里,向上回稟莊子和職田的收成。清圓打開賬冊過目,賬面上的出入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人拖到這個時辰進來回事,不過是瞧準了時間匆促,等著主母看走眼罷了。 她合上賬冊,垂眼道:“谷種這項錯了,賬房里登入的不是這個數,拿回去,對準了再來。還有,下年這兩處收成臘月二十八報進來,也好騰出時間對賬,沒的年下倉促,不留神錯漏了?!?/br> 她說話向來留一線,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拉臉。所以明知下人糊弄,仍說“不留神”,到底這么大的家業,單靠主子派頭不成事。你就算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沒法子事事親力親為,還是要這些人替你打下手的。 領教過主母厲害的下人,再也不敢在她跟前抖機靈了,賬冊去了又來,這回條條清晰,糊涂賬也弄明了,這時就可以封賬收官,踏實過年了。 兄弟妯娌對坐著,互相斟酒互道新禧,酒過三巡聽見外面響起爆竹的聲響,下人們扛著巨大的煙火在空地上燃放。幽州多勛貴,各家離得都不算太遠,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站在門前看,幽幽的夜被各色禮花填滿了,連那天頂都是湛藍的。若天上有人,一定會贊嘆,好一個熱鬧的煙火人間吧! 沈潤呢,奇思妙想花在了一些小細節上。守歲的時候要給壓歲錢,他們家沒有孩子,他就拿她當孩子。事先命人做了指甲蓋大小的金元寶,一個個鉆了孔,拿線穿起來,給她掛在脖子上,然后向她拱手,“愿娘子青春常在,多福多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