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第85章 “胡鬧!”沈潤厲聲道,“我后日要成親,你們倒要和離,外頭人怎么看?不知道的以為妯娌兩個沒法子相處,一個要給另一個騰地方,叫云芽臉上有光?大好的日子,又是鬧的哪一出,是不是姚家的丫頭挑唆的?要是,你趕緊把話說明了,不叫她們來往就是了?!?/br> 沈澈一徑嘆氣,“姚家的姑娘和芳純是姑表姊妹,當初芳純的母親早逝,是那位表姑母諸事照應她。芳純這人耳根子軟,心又善,你讓她這么直剌剌轟人,辦得到么?再說咱們自己的事,無憑無據怎么好去怨怪人家姑娘?哥哥也別多心,這事和嫂子不相干,我們夫妻相處再不順,也不能挑在這個節骨眼上當真和離。我只是心里難過,我待她這樣的……她竟然同我說和離……” 沈潤無奈,拍了拍他的肩道:“上回那個孩子丟了,她到這會兒大概都未走出來。我料她這么鬧,里頭恐怕不乏自責,過門兩年沒能生下一男半女,好容易懷上又掉了,大覺得對不起你。女人的腦子和咱們長得不一樣,咱們男人想的是掉了一個不打緊,下足力氣再生一個就是了;女人想的是自己往后不知能不能再懷上,要是懷不上,趁早別耽誤你?!?/br> 沈澈聽完他的這番話,茅塞頓開,立刻換了個仰慕的眼神看向他,“哥哥這些年的刑獄沒白干,把人的心思都琢磨透了,尤其是女人的?!?/br> 沈潤面上一僵,“你渾說什么,這話叫你那嫂子聽見可了不得。來龍去脈,云芽都和我說了,橫豎你先穩住芳純,等眼下的婚事辦完,再好好掰扯里頭緣故。倘或當真是姚家的姑娘嚼舌頭,把她的舌頭拽出來,割了喂狗也不難。區區從六品官員家的女兒,你還收拾不了她?” 在沈潤眼里,天下萬事,除了清圓不跟他,都算不得大事。沈澈和他聊上幾句,便也覺得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了。 沈澈重新振作精神回去了,西府里的事,沈潤不便過問太多,大婚的流程召了管事的來仔細聽了一遍,當日值守的盧龍軍和殿前司人員布置也重新檢點調整,待覺得萬無一失了,方閑下來試了喜服。 對于清圓的吩咐,他倒是執行得一絲不茍,除了布置上房的婢女,他現住的地方看不見一個女的,近前也是兩個一向跟著他的小廝伺候。 他在鏡前再三調整玉帶,這喜服是陳府上老太太預備的,同清圓的相輔相成,繁復的織錦和上乘的緞面,比殿前司的官服還要富貴三分。 鶴棠在一旁感慨,“老太太是真上心,周嬤嬤原說喜服咱們府里預備的,老太太把這活兒也給攬過去了,做得這叫一個好!”一面拿肩頭頂壽松,“你瞧瞧咱們爺,穿上這喜服愈發襯出雪白的臉來,世上哪有這么俊的新郎官!” 壽松一揚眉,“可不是,殿前司班直個個都是高門出身的少爺,我們爺在里頭照樣艷壓群芳?!?/br> 說得鶴棠直鑿他腦門,“老爺又不是姑娘,艷壓什么群芳!我??茨闩踔緯?,原來字都認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們打打鬧鬧,沈潤對身邊的人并不苛責,加上好事將近,也由得他們嬉鬧去。 只是沈澈那頭還是讓他懸心,打發壽松過去探探消息,壽松領了命在西府門上蹉跎了半日才回來,進門直搖頭,“元嬤嬤說了,我去前還聽見二太太哭呢。她跟前兩個陪房也是不頂事的,站在滴水下頭,鵝一般伸長了脖子看,連勸都不敢勸一句?!?/br> 沈潤聽了也只有蹙眉,如果單就芳純的閱歷來看,變成今日模樣也不難理解。她出身雖不高,父親只是個八品曹參軍事,親生母親去得早,但她父親把個填房調理得話都不敢多說一句,這位小姐就那么放羊般慣著長大。后來遇見沈澈,一心要嫁,沈家起復后,沈澈二話不說把她娶回了家,從此頂著都使夫人的銜兒,無風無浪地在富貴窩里打滾。家里既沒有公婆,也沒有姑嫂,她懂得什么是人間疾苦? 沈澈常說她孩子似的,一回廣平侯夫人設宴,她和人閑談時把白布說成“白不”,僅因這云中口音招人笑話,回來臊得哭了三天,后來再也不肯參加筵宴了,這也由得她??扇缃耵[著要和離,這樣荒唐的事也想得出來,可見糊涂人慣著只會越來越糊涂,果真娶妻這件事,還是要眼睛長得好方好。 他對他的新娘子是極放心的,清圓也確實乖巧,她是那種只要有個安樂的去處,就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這三天老太太同她說了不少,教她夫妻相處之道,哪些是要忌諱的,哪些又該求全退讓。 說到最后老太太也笑了,拍著膝道:“我們以前上人家過日子,最擔心的就是婆媳相處,可沈家二老都仙游了,你們小夫妻過日子,只要你敬他,他敬你,還愁兩個人過不到一處去么!你是個知進退的孩子,只記住兩樁就夠了,一是要和丈夫有商有量,二是要顧全丈夫的面子。男人在家不管怎么同你好,那是背著人的,上外頭去,你要知道如何成全他的臉面。他有了面子,便是你有面子,我見過自己抖威風,把丈夫踩到泥地里去的,男人抬不起頭來,別人背后怎么高看你?所以啊,你要做個聰明的小媳婦,活著不單活著,要動腦子活著,這樣日子才得長久,門庭才得興旺?!?/br> 清圓說是,“我記著祖母的教誨了?!币粫r又孩子般膩上身來,摟著老太太的腰說,“祖母,我舍不得祖父和您?!?/br> 說舍得,哪里能舍得,往后出了門子,就是別人家的人了,縱是時時能看見,終究和做姑娘時不一樣。 陳老太太眨了眨眼,眨去了淚花和酸澀,捋著她的頭發道:“我只愿你好好的,夫妻敦睦,家業和順,這樣我和你祖父就沒什么可掛心的了?!?/br> 老太爺在廊下舉著草棍兒逗鳥,聽見她們唧唧噥噥說私房話,宏聲道:“這里離指揮使府才幾步遠,抬腳就邁過去了,世上還有比咱們更方便見姑娘的?別弄得孩子遠嫁似的,總算云芽找了個好女婿,她母親泉下有知,也會替她高興的?!?/br> 老太爺說得很有道理,也很冷靜,老太太聽了便寬懷了。 本以為云芽出嫁,他一定樂呵呵的,可到了正日子,卻發現他一個人躲在書房里枯坐著抹淚。老太太長嘆,說這老頭子上了年紀,也變得婆婆mama的。清圓已經梳妝好了,只待吉時一到沈潤來接,聽見祖母這么說,心里難過,便起身上書房瞧老太爺去。 老太爺擦淚不及,強顏歡笑著:“不在屋子里等著,上我這兒來做什么?” 清圓牽了他的袖子道:“我自小是祖父背著長大的,在我心里,您和祖母是我最親的人,今時今日是,今生今世都是。我知道您舍不得我,但瞧著沈潤,他是個可以托付的人,您就放心吧。若他對我不好,我一定回來投奔二老,我也是有娘家的人,不會任人欺負的?!?/br> 老太爺聽了,嘆息著點了點頭。再上下打量她,這孫女昨兒看著還是孩子,今日盛裝打扮起來,竟有些不敢相認了。他心里澀澀的,替她扶了扶髻上的釵環,“到了沈家,好好過日子?!?/br> 清圓說是,攙著他往上房去,回頭接親的人來了,還要向他行禮。 前廳里賓客盈門,老太爺當初做買賣時的舊友都來了,連那個借了三千兩不還的酒rou朋友也來了,隨了一百兩份子,以圖往后繼續走動。清圓嘴里不說,心里其實也隱隱期盼,就像沈潤說的,謝家哪怕送一方帕子做嫁妝,她也愿意再認這門親。 可惜啊,等到最后,也不見謝家有人來,一片歡聲笑語里,新郎官卻登了門。 清圓輕舒一口氣,看見木作的廊廡那頭,有個紅衣如火的青年翩翩而來,一如她初見他那日俊秀威嚴。沈指揮使……她那時小心翼翼地應對他,他語氣又不善,只要他眼風瞥來,她就嚇得心頭打顫……可是這人,現在居然要成為她的丈夫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腦子里昏沉,見他走近了、走近了……她的盛裝,他大加贊賞,眼里迸出驚艷的光來。只是什么都不能說,垂下袖子,暗暗勾住了她的食指。 老太爺和老太太已經在上首安坐,版門拉開了,沈潤攜清圓拜別長輩,跪在錦墊上向上揖手,“云芽下嫁沈潤,是潤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自今日起,夫妻同心,休戚與共,請祖父祖母放心?!?/br> 老太太又哭又笑,連連說好,“快起來……快起來……” 清圓舉起羽扇,障面后熱淚滾滾而下。也許會沖散了妝面吧,可是管不上了,今日起就要和幼時的閨中歲月訣別了,在謝家的那段時日并不讓她快樂,但在陳家的十四年,卻是她無比留戀的。 府外人山人海,她聽見洶涌的人聲,也看見層層人影充斥她的余光。起先是有些難過的,可哽咽之間發現一點白色的雪沫子落下來,落在她袖緣繁復的鑲滾上。然后浩浩的初雪撒鹽般降落,她悄悄抬眼看,滿世界紛紛揚揚,這刻倒又快樂起來,連那清冽的空氣,也不覺得十分嗆人了。 登車,往指揮使府去,那里往后就是她的家了。清圓在謝家的半年,不知多渴望有個自己的宅子,有真正屬于自己的院落,現在好了,總算如愿了。她放下羽扇,隔著朱紅的蓋頭看出去,那雪也有紅色的經緯,一片片,下得寂靜而盛大。 天終于暗下來了,迎親隊伍途徑的這一路都有紅燈高懸,將到指揮使府,那府邸前更是成了燈海。抱弦和以前侍奉她的紅棉上來攙扶她,腳下的蒲桃錦地衣上攢了一層薄雪,踩上去沙沙作響。 捧寶瓶,跨火盆,人群里笑聲不斷。來給沈潤道賀的幾乎都是朝中高官及家眷,那些貴婦竊竊私語,“哎呀,今日這婚宴好大的排場”、“新娘子這件嫁衣華貴,不是禁中賞賜的吧?” 清圓有些緊張,還好沈潤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這場婚禮到目前為止,沒有什么不圓滿的,唯一的缺憾,就是上無高堂。 沈潤的父母都不在了,唯有對著空座參拜。這頭贊者正高唱告天,仆婢也搬了墊子過來,正要施禮時,卻聽見人聲忽然靜下來。清圓望了沈潤一眼,紅紗蓋頭那端,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果真聽見門廊上小廝唱禮,“劍南道節度使府老太君及夫人道賀?!?/br> 謝老太太因清圓不念父女之情,愈發懷恨在心,倘或清圓那天見了她父親,便也沒有今天這出了??上粤顺禹辱F了心,那就怨不得旁人了。眼下大半個朝廷的官員幾乎都在,鬧一鬧,是非曲直也請眾人評斷。 老太太一步一步過來,龍頭拐杖杵地,一聲聲篤篤作響,邊走邊道:“沈指揮使,聽說你今日迎娶我謝家的女兒,無媒無聘,憑什么大婚?” 沈潤涼涼拱一拱手,“沈某的婚事,驚動老太君大駕,實不敢當。來者是客,請老太君安坐,待我與夫人行完禮,再同老太君敘話?!?/br> 然而人既來了,怎么可能善罷甘休。謝老太太冷笑道:“沈指揮使只拜你沈家高堂,卻不知來我謝家磕頭?我要請問沈指揮使,這羽扇之后是誰家的骨rou?可是我謝家的?謝清圓的名字還在我謝家的宗譜和戶籍冊子上頭,沈指揮使娶她,可告知過我謝家?” 一時賓客嘩然,這大約是今年最大的鬧劇了。沈潤不認丈人爹,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因為此人跋扈慣了,在他身上發生多離經叛道的事,似乎都沒什么奇怪的。但叫人沒想到的是,謝家人會登門上戶討公道。不管早前謝家有什么欠缺的地方,從國法家規上講,沈潤夫婦還是理虧了。 眾人存了七分看笑話的心,其實大家都是場面上走交情罷了,有熱鬧不看,除非是傻子。奇怪的是殿前司的官員居然也毫無動靜,還有門外那些站班的禁軍和盧龍軍,就這么放著找茬的大搖大擺進來了,細想想,里頭似乎又有蹊蹺。 沈潤是何許人也,偌大的京畿,駐防警蹕全在他股掌之間,他怎么會忽略這么要緊的事?他是存心讓謝家沒臉,當著堂上賓客道:“老太君莫不是上了年紀,忘了自己早前做過的事?為了求沈潤為謝節使解圍,入夜將姑娘送到我府上,試問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至親骨rou?老太君是因我夫人不是吃你謝家的飯長大,有意苛待作賤她,但沈潤卻愛慕夫人高潔,定要明媒正娶她。一個你們謝家丟棄的姑娘,到了可堪一用的時候又想認回,老太君未免太兒戲了?!?/br> 謝老太太今日能來,自然做好了受他奚落的準備,如今也不指望四丫頭再認謝家,不過是出口氣,讓他們在幽州抬不起頭來罷了。 謝老太太吭哧一聲冷笑,“沈指揮使的為人,滿朝文武誰不知道?那么好的算計,豈會算漏了我老太太?我今日來,不是同你爭長短的,是為討個公道。人既是我謝家人,那么婚配與否還需我謝家說了算,沈指揮使的這場喜宴鋪排得再大也不中用,若當真要聘謝家女兒,就請上我謝府磕頭,再來領人吧?!?/br> 老太太說著便要上來搶奪清圓,她是仗著自己有了歲數,身上又有郡太夫人的誥命,量沈潤不敢動她??汕鍒A身邊的丫頭婆子不是吃素的,七手八腳把她隔開了,嘴里不住勸慰著:“老太君,請自重?!?/br> 扈夫人心里暗自痛快,能攪了這場婚宴,也算出了一口鳥氣。想想清如,現在弄得半人半鬼,清圓倒風光嫁進了指揮使府,改日就是二品的誥命,實在太沒天理了。老太太鬧吧,鬧得越大越好看,只要清圓這賤蹄子落到她手上,她就有法子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事情就是那樣湊巧,這廂正不可開交,三個身穿公服的黃門手托玉軸詔書到了門上,見里頭亂,高聲咳嗽清嗓,那異于常人的聲調,簡直比驚堂木更好使。 “肅靜!”為首的黃門垂著眼,一副目中無人的姿態,揚聲道,“圣人有旨,殿前司都指揮使沈潤,并陳氏夫人接旨?!?/br> 第86章 堂上頓時安靜下來,連一聲咳嗽都不聞。原說沈家大喜,宮里怎么連一點表示都沒有,原來是姍姍來遲了。 陳氏夫人,這個稱呼足可令人品咂玩味,連宮里都不認新娘子是謝家人,那謝家來鬧,豈不自討沒趣?一時眾人眼光往來如梭,這一場糾葛,總是有人丟臉,有人笑到最后,端看圣人這道旨意怎么頒。 沈家的大廳深廣,黃門宣旨的嗓音在屋頂檐角回蕩—— “沈潤鈴閣宣勞,著邊疆安攘之績,功德賢均,內外恩并,著加封幽州盧龍軍節度使。沈妻陳氏,稟柔成性,蘊粹含章。葉沼沚之芳猷,茂頻繁之雅韻。是用加封爾為廣陽郡夫人。荷天之寵光,彌耀于魚軒。惟德之行儆,益勤于鸞壺,欽此?!?/br> 清圓還在發愣,沈潤扯了扯她的衣袖,嘴里高呼“萬歲”,帶她伏拜下去。 他原先是想請旨賜婚的,但因得知了謝家的計劃,臨時又求圣人下了這道旨意。他加封節度使在今日正式頒布,那么清圓就能順理成章得個誥命的銜兒了。圣旨上既然已經將她歸到陳氏門下,謝家還有什么道理來爭?人人都說沈潤專橫跋扈,一手遮天,若是連自己夫人的戶籍都無法改動,豈不是枉擔了這個惡名? 面無表情的黃門,在宣讀完旨意后,立時臉上堆起了花兒。示意左右承托著大紅漆盤的中黃門上前,掀開覆蓋的紅布請沈氏夫婦過目,一盤是二品誥命的冠服,一盤是紅紙封裹的黃金。 黃門垂著手呵著腰,笑道:“節使和夫人快請起吧,小底奉圣人及中宮之命前來宣召。圣人與中宮不便出禁中,特命賜百兩黃金,以賀節使大婚之喜。另賜夫人珍珠一斛,鳳冠霞帔一套,中宮說了,過兩日還請節使與夫人一道入禁中,好讓中宮見一見?!?/br> 沈潤道是,“多謝圣人及皇后殿下恩典,后日沈潤必攜內子入宮謝恩。三位辛苦,今日沈潤大喜,還請喝杯喜酒再走?!?/br> 黃門婉拒,推辭身上還有差事,要回禁中復命。沈潤便示意管事的招呼,大加賞賜,不在話下。 禁內的人去了,接下來便是滿室的賀喜,今日沈家可說是風光無兩了,又是成婚,又是擢升節度使,又是晉封郡夫人,放眼滿朝文武,有幾家得過這樣的殊榮? 來理論的謝家人見此情景,幾乎要氣得厥過去了,謝老太太不住地咦了幾聲,“縱是圣人,也不能這樣篡改別人的戶籍!父精母血、父精母血啊……” 清圓透過覆面的紅紗望過去,那個拄著龍頭拐的人,陌生得仿佛從來沒有見過。 她叫了聲老太太,“父精母血,這話說得很好。父親雖生了我,卻不曾養育過我,父親的生恩,我幾次三番救他于危難,想來這份恩情也該還盡了。老太太只知父親生恩,怎么忘了我母親?我母親含冤被你們驅逐出門,你們侵吞靳家家產,欺負我母親孤身一人,害她最后枉死,這份仇,我又該怎么向你們討要?今日是我大喜,你們若真是我的親人,真心實意心疼我,就當來道一聲喜,而非大鬧我的婚宴。你們從來不曾將我當自己骨rou,你們只拿我當取悅高官的工具。所幸我遇見的是他,若是別人,我這會子怕是和我母親一樣,被你們屈死了?!?/br> 她一句一句說得平淡,沒有憤懣,也沒有激昂,她只是靜靜站在那里陳述事實,讓在場的賓客都聽得明白。在從陳家出門之前,她還悄悄奢望過謝家示好,到現在失望透頂反倒平靜,知道這門親是必斷無疑了。她才活了十五年罷了,這十五年里見到了最丑陋的人性,將來的年月,大約沒有什么再能令她震驚了。 也好,她輕嘆了口氣,回到沈潤身旁。沈潤對謝家老太太道:“圣旨既已下了,也不必我多言,你們的宗譜和戶籍冊子,還是早些改了為好,別等日后又來糾纏不清?!毖粤T一雙利眼望向扈夫人,冷笑道,“人說妻賢夫禍少,謝節使能有今日,非謝節使一人之過。夫人,早早兒攙著你家老太君回去歇息吧,自己內宅都是一團亂麻,我府里的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br>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沈家的勝局已定,眾人便又換了個調侃的語調問:“今日這么要緊的日子,謝節使怎么沒來?” “雖說內宅由夫人掌舵,但也不好任憑胡來,瞧瞧鬧的這一出,人家好好的婚宴……” “沈夫人今年才十五吧?十五歲便封誥命,本朝還沒有過呢……” 沈潤到這刻是徹底不留情面了,揚聲道來人,“再有鬧事者,給我亂棍打死。出了人命,沈某自去圣人面前領罪?!?/br> 大門外進來一列班直,甲胄一抬,嘩啦一聲驟響。那兜鍪戴得深,燈火下眉目都掩入陰影里,看上去像廟里的金甲神。連聲音也像擂鼓似的,道一聲“請”,把人嚇一跳。 謝家眾人幾乎是在鋪天蓋地的嘲笑聲里落荒而逃的,老太太到了門外直喘粗氣,扈夫人跟前孫嬤嬤上來寬解,說:“老太太消消氣,且叫他們得意兩日……” 話沒說完,就被老太太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害得我丟了這么大的臉還不夠!我真是豬油蒙了心,竟聽你這混賬婆子挑唆。早知如此……”老太太悲凄地喃喃,“早知如此……莫如好好替她預備一份嫁妝送來,她要是一時心軟了,或許還能認回咱們……” 謝家人去了,這婚宴終于能好好進行了,拜過了天地便送新娘子入洞房。沈指揮使拿秤桿挑了蓋頭,還有一把羽扇擋在新娘子面前。眾人起哄,讓他唱歌,他笨嘴拙舌的,不知該唱什么,只好躬著腰向清圓長揖:“請娘子卻扇……請娘子卻扇……” 清圓到底舍不得難為他,羞答答撤了羽扇。年輕鮮潔的新娘子,有美麗豐盈的臉龐,滿頭珠翠,一肩霞帔,坐在那里,既是端莊,又是嫵媚。 沈潤的那些朋友們笑鬧,又推又搡,“守雅好福氣,嫂子真好看!” 喜房里的嬤嬤們笑著把人勸出去,“諸位大人,外頭開筵了,快請入席吧?!?/br> 把那些湊熱鬧的都轟走了,才輪著夫婦兩個行同牢合巹禮。彼此對坐著吃白rou,你一塊來我一塊……清圓真有些餓了,連吃了好幾塊,連邊上喜娘都發笑,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覺得這rou怪好吃的……” 沈潤偏疼她,親手替她布了兩塊,又遞酒來。合巹禮是拿匏瓜劈成兩半用以盛酒,喝完了再把它拼起來,拿紅絲線纏上,大禮便完成了。 只是他還要去宴飲賓客,戀戀不舍讓她等他回來,一步三回頭地去了。清圓到這時才松口氣,抱弦笑道:“姑娘辛苦了,今兒一氣發生了這么多事,才剛我瞧老太太,氣得臉色都變了?!?/br> 清圓笑了笑,“替我重新綰發吧?!币幻嫫饋?,摘了頭上釵環。 因有蔣氏事先告密,她同沈潤說了,他讓她不必擔心,他自有應對,連陳家祖母都不用驚動,原來是請了圣人的旨意。家里有了這樣的主心骨,真是萬事不必她憂慮了,所以總有女孩兒想入沈府,不是沒有道理的。 先前卻扇的時候還看見芳純來著,眼下又不見了人影,大約是回去了。她抿了發,回頭問周嬤嬤:“西府里這幾日,可還太平???” 周嬤嬤搖頭,“前兒二太太鬧和離,話都傳到老爺耳朵里了,老爺也生氣,又不能出言教訓,只叫二老爺回去好好同她說合。奴婢們早盼著夫人過門了,這家里到底要個正經的內當家才好,二太太由來不問事,只知道餓了要吃的,冷了要穿的,誰說兩句她愛聽的,就對人掏心窩子。我是想著,眼下夫人進了門,那位皓雪姑娘多少也忌諱些,只要她不在二太太耳邊吹風,二太太緩過勁兒來,自然就好了?!?/br> 可是清圓搖頭,只怕是好不了。人家下了幾個月的功夫,短時間內積重難返。今天她婚宴的經過,姚家未必沒瞧見,這會兒八成眼紅得滴出血來了。沈潤身上沒人敢下手,他脾氣不好難親近,三句話不對就喊打喊殺,再會撒嬌的姑娘到他跟前,他也能把人腸子掏出來。沈澈不一樣,沈澈的性子更溫和,也更易親近,想進沈家門,自然是二房更好做手腳。 清圓卸下鐲子放進妝盒里,“這陣子皓雪姑娘還來?” “來啊,怎么不來!”周嬤嬤道,“前幾日西府上房伺候的人出來學舌,那位姑娘還勸二老爺呢,說jiejie在娘家時脾氣就倔強,請姐夫別放在心上?!?/br> 清圓聽了直皺眉,“二爺和二太太做了這么長時候的夫妻,倒要她一個外人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