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蔣氏道:“這是四姑娘不是?我們才剛瞧了半天,只不敢過來相認。細算算時候,將有兩個月未見了,快瞧瞧……”一壁說一壁細打量她,“氣色愈發好了,可見人逢喜事精神爽。聽聞你要成親了,嬸子還沒給你道喜吶?!?/br> 老太太聽這幾句話,便知道定是謝家的人。她一向護犢,怕清圓不能應付,微微偏過些身子將她拉到身旁,笑道:“云芽,可是遇見熟人了?” 清圓哦了聲,“祖母,這是東府憫二老爺的夫人和少奶奶?!睆陀窒蚴Y氏介紹,“嬸子,這是我祖母?!?/br> 總算她還愿意叫聲嬸子,足見這孩子是知禮數的。如今要感慨,全感慨老太太不干人事,白斷送了這門好親戚。橫豎自己和長房從來不對付,也不必同他們捆綁。這會兒遇見了清圓,自己這頭先巴結了,管他們那些人怎么樣呢! 蔣氏堆足了笑臉,向陳老太太納了個福,“給老夫人見禮,我早就聽說過老夫人,今兒可算見了真佛了。早前我們就背后說呢,四姑娘這樣好的品行,全虧了老夫人教養。只可惜謝家沒造化,這么好的姑娘,生生給弄丟了。上回他們還合計讓大姑娘來勸四姑娘,我就說了,姑娘回去,白給自己添不自在,還是不回去的好?!?/br> 要巴結,當然要挑人家愛聽的說,這么一來人家大約還愿意搭理搭理你。 清圓道:“嬸子是知道內情的,謝家不拿我當骨rou,我看明白了,就不做那個白日夢了。如今也好,我祖父祖母上了年紀,我在跟前好盡孝道。嬸子回去別說見過我,老太太有了歲數,善自保養為宜,別因我生氣,大沒個意思?!?/br> 她說罷便攙了陳老太太要走,蔣氏心里發急,噯了聲道:“四姑娘這就回去了?” 清圓回頭笑了笑,“料子我已經挑完了,二位再逛逛,我就少陪了?!?/br> 蔣氏再要說話,人已經登上馬車,揚鞭去了。 正則媳婦扯了扯婆婆的袖子,“母親,咱們瞧瞧四姑娘挑的什么料子?!?/br> 叫了掌柜的來問,一問之下全是價值千金的,不由咋舌,“在橫塘時就聽說陳家是富戶,陳老太爺做人不張揚,也不知他們家底兒多豐厚。如今又添了個沈潤,四丫頭的福氣這么好,可是老鼠落進米甕里了!日子過成這樣,傻子才回謝家,回去了扈氏烏眼雞似的,還有那個糊家雀兒清如日日尋釁,和那起子人較勁,豈不自跌身價!” 正元媳婦道:“可您先前還盼著她能回來呢,回來了娘家好沾光?!?/br> “糊涂!”蔣氏道,“你懂什么,此一時彼一時,她這模樣,像是愿意回頭的嗎?這會子沈家大定都過了,只等日子一到就拜堂成親,還稀圖謝家什么?咱們勸她,說生恩大似天,人家不啐你一臉唾沫星兒才怪?!?/br> 正元媳婦茫然,“那您打算怎么辦?” 蔣氏望著她們馬車離開的方向,料子也不買了,拽了正元媳婦道:“走,上陳府瞧瞧去?!?/br> 欽安街,前翰林的府邸,找起來十分便利,又大又氣派的那家必定是。到了門上打發婆子傳話,府里的人雖覺得意外,但總會讓她們進門。果真沒多會兒里面就發話有請,蔣氏顧不上欣賞這府邸美景,便攜正元媳婦進了前廳。 陳家來者是客,耐著性子接待,清圓道:“嬸子還有指教么?倘或是為勸我回謝家,那就恕我失禮了?!?/br> “不、不……才剛你走得快,我有些話還未來得及對你說?!笔Y氏言罷,沖陳老太太笑道,“老夫人不知道,我們二房原不是我家老太太養的,在他們面前總不得臉,事事要被他們壓一頭。大房的大太太,仗著自己是當家太太,娘家又還算體面,平常頤指氣使的,沒少讓咱們吃虧。四姑娘回來后常受她們母女擠兌,咱們看在眼里雖不平,也只好背后為姑娘叫屈,哪個有膽子和大太太叫板呢?!?/br> 她說了一大套,無非想證明她們對清圓是不懷惡意的。老太太料準了,她們這回特意追來總有說法,為了套出話來少不得虛與委蛇,“我們姑娘回來也說的,自己家里親厚的不多,倒是嬸子們還心疼她些?!?/br> 蔣氏訕訕笑了笑,“上回我們老太太打發大姑娘來,當時我在場,話都聽得真真的。后來大姑娘復命,說四姑娘不愿意回去,老太太又是怎么應對,我也門兒清……說真的,他們府里那些黑心肝的事兒,連我都瞧不上。才剛人多,我不好言語,越性兒到府上來,把老太太的計劃說給四姑娘聽,姑娘知道了,也好有個防備,別到時候叫他們得了勢,折損了沈指揮使的顏面?!?/br> 清圓瞧了老太太一眼,對蔣氏道:“嬸子最是心善,知道我們不易。究竟老太太有什么打算,還請嬸子告知?!?/br> 蔣氏道:“喏,扈氏跟前那個孫嬤嬤出的主意,說等你們成親那日,讓老太太帶著戶籍冊子往指揮使府去。到時候賓客云集,指揮使又是場面上的人物,老太太到底是長輩,必要逼得你和指揮使給她磕頭,否則就讓賓客們評理,叫你在幽州貴人圈子里抬不起頭來?!?/br> 清圓本也做好了準備,謝家不會善罷甘休,但卻沒有想到那些人做事這么絕,真叫人心肝涼透了。她站在地心長嘆:“太太做賊心虛,處處坑害我也就罷了,老太太也這么不依不饒。她和太太不像婆媳,倒像是嫡親的母女?!?/br> 邊上陳老夫人聽得冷笑連連,“這老貨,我原瞧著我們姑娘也是她的骨血,還敬她三分。沒想到她這么舍得下臉,那咱們到時候就好好理論理論,看看究竟是我們姑爺沒臉,還是她鬧個沒臉?!?/br> 蔣氏告完了密,其實還是有些后怕的,掖著手道:“我和他們本是一門的,今兒冒了這個險,著實是見不得姑娘再受委屈了。只是……委實也撇不清這層關系,謝家當真成了全幽州的笑柄,又要連累我那兩個哥兒……” 言下之意明白得很了,既冒大風險,必要謀些合理的回報,清圓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懂她的意思。 “嬸子放心,殿帥跟前,我自然替兩位哥哥美言?!鼻鍒A笑著,微頓了下道,“我們大婚前這陣子,謝家再有什么風吹草動,還請嬸子替我盯著點兒。只要順利過了喜日子,我一定記著嬸子的好處?!?/br> 這么一來蔣氏徹底放心了,謝家本就各人自掃門前雪,只要她的兩個兒子有了著落,還管他娘的大房! 第84章 時間過起來總是飛快,轉眼便到了謝紓班師回朝的日子。 不同于以往,雖這次也算打了勝仗,但損耗過大,朝廷白白賠了兩萬條性命才攻下石堡城,這樣的軍功大可忽略不計。謝紓跪在朝堂上,肩頭的鎧甲低著金磚,撐得人也木了。圣人并不發話讓他起身,這樣的漠視,對于二十年征戰沙場的老將來說,實在顏面無存。他甚至想到了死,茍延殘喘回來,終究是太惜命了。早知如此,還不如戰死在關外,戰場上得個好名聲,強過這樣觍臉活著。 寶座上的圣人正與臣工商議鹽糧道的事,圣人侃侃而談,諸臣一徑附議,仿佛沒有人記得起還跪在甬道上的他。后來又說到京中的禁軍防御,圣人哦了聲,“朕恰好有旨頒布,此次奪取石堡城,殿前司所轄劍南道翼軍功不可沒。著令出征的三百人官升兩等,殿前司率臣統領有方,加盧龍軍指揮使,蔭封其母、妻,日后補親子或孫一人為閤職?!?/br> 一雙描金的官靴踏進謝紓眼尾的余光里,沈潤的聲線朗朗響起,“臣率麾下翼軍,叩謝圣人恩典?!?/br> 反正圣人偏袒是滿朝皆知的事,沈潤平步青云,只要有個小小的契機,便能加官進爵。這回因著他要成親了,封妻的旨意已經下了,圣人愛屋及烏,連那個還沒投胎的孩子都事先預備好了閤職。眾人即便眼紅也無可奈何,政途上的交情,本來就是拿血拿淚換的。沈知白當年滿門獲罪,到如今換來兒孫發跡,本也無可厚非。 謝紓閉閉眼,一口氣泄到了腳后跟。一場戰役,有人立功有人受責,他們在關外苦戰了兩個月,不及三百禁軍兩日突襲。這也是技不如人啊,還能如何!這會兒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便也足夠了。 可是圣人不發令,似乎不打算賞老臣顏面,滿朝文武也無一人提及他,最后還是沈潤看不過去了,隨口替他說了句好話。圣人略沉吟了片刻才準他平身,倒也沒說旁的,只說出征辛苦,回去好好歇息兩日,就完了。 朝散了,圣人返回禁中,眾人俯首送了駕,回身頭一件事便是恭喜沈潤。亂糟糟的一通恭維,有人笑問:“如今是當稱指揮使呢,還是當稱節使?” 還有人嘖嘖,“殿帥雙喜臨門啊,情場官場兩得意,羨煞旁人?!?/br> 說起情場,自然不能漏了謝紓,于是眾人的視線又轉向他,笑道:“殿帥的夫人是謝節使家小姐,節使有乘龍快婿相助,日后自然在圣人跟前吃香?!?/br> 謝紓正魂不守舍,聽見他們這么說,一時惘惘的,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要嫁給沈潤了。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可惜這位官銜已同他平級的女婿顯然并不買他的帳。旁人起哄架秧子,沈潤抬了抬手道:“沈某不敢高攀謝府,謝節使家有好幾位千金,別誤傳誤聽,壞了人家姑娘名聲?!?/br> 沈潤不認這門親,眾人都瞧出來了,只有謝紓還一頭霧水。他才從戰場上趕回來,一路上憂心忡忡,也沒人同他說起家里的事,因此并不知道他走后的這番變故。 百官散出太極殿,他快步趕上了沈潤,一來要感謝他解圍,否則關外戰事現在還膠著呢。二來也想打聽一回,究竟他要娶的夫人,和謝家有沒有關系。 “殿帥留步!”他拱起了手,“謝某此次脫困,多虧殿帥的禁軍相助。謝紓老矣,果真不如當年了?!?/br> 沈潤依舊是那種倨傲且疏淡的神氣,回了一禮道:“節使客氣了,都是為圣人分憂,不談相助不相助?!?/br> 謝紓碰了個軟釘子,面上訕訕的,頓了頓道:“適才聽同僚們說起,殿帥大喜了,不知夫人……” 他倒也不諱言,“曾是謝節使家的四姑娘,不過她如今和謝府沒什么瓜葛了,咱們也不能亂認親,高攀節使不是?” 謝紓呆住了,惶然道:“怎么……四丫頭是我謝家人啊,怎么同謝家沒有瓜葛了?” 沈潤道:“節使出征多月,府里發生了不少變化,節使還是回去問一問貴府老太君吧?!彼吡藘刹?,又頓下哦了聲,“還有……貴府上二姑娘的案子,煩請節使帶話給尊夫人,沈某手上業已結案,請夫人放心?!?/br> 他說罷,牽唇笑了笑,這一笑里藏著無盡的含義,冷嘲有之,玩味有之,更多的缺是一種警告。謝紓不解,心里也惴惴,忙交了差事,打馬趕回幽州。 謝府因老爺回來了,一家子又哭又笑聚到一處。 謝紓給老太太磕頭,跪在地上哽咽:“兒子不孝,讓母親擔憂了?!?/br> 老太太把他攙起來,上下打量個遍,抹著淚道:“回來就好,這世上哪有邁不過去的坎兒,只要人在,家業在,一切便還有望?!?/br> 家里子孫亂哄哄磕頭請安,謝紓在人堆里尋找,只不見那個慣常站在角落里的小姑娘。他心里七上八下,轉頭問老太太,“母親,四丫頭如今何在?” 老太太正掖淚呢,掖了一半倒怔住了,支支吾吾,不知怎么答復他才好。 一家子都不吭聲,這話老太太不開口,大家都不好解釋,于是你看我我看你,個個俱是一臉為難的樣子。 老太太也瞧出來了,如今家里怨她的人不在少數,得隴望蜀,人性本就如此。她也有些負氣,蹙眉道:“你在關外遇了難處,我急得沒轍,恰好沈潤做了個局,我一時糊涂,就把四丫頭填進去了。如今四丫頭不認咱們了,也不知是怨恨我呢,還是早和沈潤通了氣,給自己找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離開謝家。孩子啊,到底要自己養大的才親。眼下陳家兩個老的也追到幽州來了,四丫頭回陳家去了,瞧這模樣,是打算和咱們老死不相往來了?!?/br> 謝紓怔住了,頹然坐在圈椅里,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膝頭。怪誰呢,只能怪他自己,若不是仗打得不順,也不至于鬧到這步田地。 他不說話,屋子里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半晌他才長嘆,“沈潤今兒加了盧龍軍節度使,有這兩重官銜在身,四丫頭過門就是二品的誥命?!?/br> 眾人愈發怔愣了,誰也沒想到,那個笑嘻嘻、軟塌塌的女孩子,才十五歲便有這樣的成就。原說大丫頭能進伯府,已是不小的造化,但和四丫頭相比,卻是差了好幾重。 歷來妻憑夫貴,不外乎如此,老太太只能退一步自解,“所幸,咱們三丫頭進了宮,回頭疏通疏通,要是能入神龍殿,封個婉儀或是修儀,那也不枉咱們生養她一場?!?/br> 謝紓的目光卻調轉向了清如,“我聽沈潤說什么二丫頭的案子……一個閨閣里的姑娘,能牽扯什么案子?” 扈夫人臉色驟變,清如縮在她母親身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家子總不乏看好戲的,梅姨娘輕輕喚了扈夫人一聲,“太太,這事瞞是瞞不住的?!?/br> 謝紓擰起了眉,“到底出什么事了?” 扈夫人冷冷看了梅姨娘一眼,轉頭對謝紓道:“老爺,這件事回頭我再同你慢慢細說?!?/br> 謝紓聞言也只能按捺,復斟酌著對老太太道:“四丫頭如今在陳家么?還是要想法子把人勸回來才好。自己家里骨rou,連祖宗都不認了,外頭不知怎么笑話咱們呢?!?/br> 老太太垂眼道:“我讓大丫頭去勸過,人家鐵了心不回來,有什么辦法?!?/br> 謝紓窒了窒,到臨了橫下一條心來,“既這么,少不得我親去一趟,我這個做爹的面子,她總不好不讓?!?/br> 一旁的蔣氏聽在耳里,暗暗哼笑了聲。瞧著人家要封誥命了,舍了老臉往上湊。老太太拿她送人的時候怎么沒想到這一日,如今別說親爹,就是天王老子,人家只怕也不買賬。 當然了,這種事,二嬸子少不得通風報信。消息很快便到了清圓跟前,陳老太太道:“畢竟是你親生父親,他來了,你要認他,我和你祖父也不怪你?!?/br> 清圓慢慢繡鴛鴦的眼睛,一針一線落得穩穩當當,“當初他吞了我娘的家產,把她攆出謝府的時候,可是半點沒有手軟。后來我也曾問過他,有沒有懷疑過夏姨娘的死因,他只讓我別管,過去的事也不愿再提了。但凡他對我娘還有一點情義,我也不會對他灰了心。我娘落得這樣收場,他是幫兇,我做什么還要認他?” 陳老太太頷首,“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吧,要是下了決心,就別再更改了。眼看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靜下心來,也免于節外生枝?!?/br> 清圓朝窗外望了眼,從夏到秋,似乎只一眨眼的工夫。樹上原本層疊的翠葉,慢慢落得只剩枝椏,倒是兩棵柿子樹上掛滿了橘紅的柿子,因無人采摘,在這蕭條蒼白的世界里火一樣鮮明,充滿希望。 謝紓來時,只一仆一馬。到了門上請人通傳,看門的小廝滿臉堆了假笑,“不巧得很,我們老太爺、老太太,并大姑娘都上指揮使府去了,不在家。您是哪一位?回頭等家主回來了,小的一定呈報?!?/br> 謝紓心里明白,哪里是不在家,分明是不愿意相見。他在冷風里站了很久,站出了滿身凄涼的味道,小廝還在追問,他搖了搖頭,落寞地走出門廊,往坊院那頭去了。 清圓一直看著,看那身影漸行漸遠,心里溢滿了無盡的酸楚。 身旁的人說:“你要是后悔,大可現在追上去,把前因后果同他說清——謝老太君口中,必是另一番說法?!?/br> 可是說了又有什么用,明知道謝家家風如此,他也不會因幾句話,便來為她主持公道。 “我心里留戀的只是父親,不是謝紓?!彼f,“我在謝家這些日子,看得很明白了,也不會再指望什么。眼下要是因一時心軟認回這門親,將來咱們就有數不清的麻煩?!?/br> 沈潤有心調侃她,“果真是要做人娘子的了,一應為自己的小家考慮。我倒不強求你與謝家斷得一干二凈,如果你想認,謝家那幾路牛鬼蛇神,我可以替你收拾得服服貼貼?!?/br> 清圓扭頭瞧他,“你替我細算算,謝家除了大jiejie,還有誰是真心對我的?一個個都是巴結頭兒,見我好了便來認我,要是我給你做了妾,只怕他們全當我死了。再者……”她皺了皺眉道,“老太太還預備婚宴上來鬧呢,這樣的娘家,誰消受得起!” 沈潤對于她,一貫足夠寬容,“那咱們就再看看,倘或謝家果然一心求和,婚宴上拿你當親生的姑娘,不拘多少,哪怕是送了一方帕子給你做陪嫁,那第三日我就陪你回門,照舊認他們。說實在話,我累官到如今,并不怕事,只要你喜歡,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著你。但若是謝家來鬧,那我可不管什么親的疏的,到時候亂棍打出去,也由我?!?/br> 清圓舒了口氣,說好,也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多謝你這樣替我著想?!?/br> 他抬手捋了捋她的發,“我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才搶來的夫人,不小心愛護著,怕你跑了?!?/br> 不知為什么,有時候他也會生出隱隱的不安來,大約還是因為姑娘太過冷靜自主的緣故。她不是那種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女孩兒,男人也從來不會成為她的全部。他和她的相處,更多是平等的,互相倚重,互相抬愛,這樣就很好了,是他最理想的夫妻相處之道。 再有三日……該預備的都預備妥當了,一輩子只這一次的大事,不能發生任何不圓滿。他的手滑下來,緊緊握住她的指尖,“后三日我們不能見面,這三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哪里都不要去,一心待嫁就好?!?/br> 他怕生變故,要求提得極其慎重。清圓失笑,“好,我什么都不做,哪里都不去,一心待嫁。那你呢?這三日不許見一個女人,跟前伺候的全換成小廝,成么?” 他笑了,像大人溺愛孩子的模樣,“那有什么難的,原本那些婢女就不近我的身?!?/br> 他知道她害怕,怕他像李從心似的,緊要關頭心念不堅定,婚事籌備到這個份上出了岔子,實在騎虎難下。小姑娘的防備,難免小人之心,可他也慶幸,要是沒有這樣的憂慮,便不見得有真情了。 總算要成親了,回來后他一個人上祠堂跪了一炷香,向祖先和父親母親稟報這個好消息。以前的一切,自記事起,到父母枉死,家業凋零,一大片的記憶從腦海里湯湯流過,直至今日才能說苦難終于到頭了。 他扒著冰冷的磚縫深深叩首,“往后我會過得很好,請父親母親放心?!?/br> 然而他的順遂,不足以保全闔家的太平。從祠堂里出來,邁進院門的時候見沈澈背靠門框,垂首站著。這兩個月來西府里雞犬不寧,芳純變了個人似的,對沈澈百般挑剔,不是冷眼相待,就是惡語相向。清圓同他說了她的擔憂,但閨闈內的事,外人不好插嘴,他雖心疼兄弟,也不能對他院里的人指手畫腳。 “又鬧了?”他蹙眉問,“你可同她好好交過心?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問過沒有?夫妻之間,有什么是不能說的,何苦這樣置氣?她要是嫌你陪得她少了,那你暫且就別視事了,我準你一個月假,在家好好陪她?!?/br> 可是沈澈卻搖頭,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這么多年了,也只有當初落難的時候見他這么頹喪過,沈潤心頭愈發沉重,“到底怎么了?” 沈澈弓著身,捧住了腦袋,“她今日說了,后悔背井離鄉嫁給我,不愿意再這么下去了,要同我和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