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清圓沒有說話,今天是家里設宴,原是一家子齊聚的好機會。上回護國寺拜佛到今兒,已經過去整半個月了,再沉重的傷痛,半個月總會有所緩解。一旦緩解,一些不安分的情緒就會滋生,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善于自控,總有一些人為了執念,一次又一次飛蛾撲火 她心里總有奇怪的預感,說出來怕抱弦笑話,便一個人悶在心里頭。循著石板路往花園深處去,走走停停全當游園了。幸好擔心的事沒有發生,她輕吁了口氣,自嘲道:“我今兒果真中了暑氣,腦子也糊涂了?!闭厣碚鄯?,才走了十來步,袖子忽然被抱弦拽住了 她嗯了聲,順著抱弦的視線望過去,只見一顆烏桕樹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楚楚可憐的清如,一個是深表同情的李從心。 抱弦微訝,“姑娘……” 清圓抬手示意她別出聲,帶她從旁邊繞過去。烏桕樹后有一片薔薇架子,盛夏正是枝繁葉茂的時候,像堵綠色的墻,恰能遮擋住身影。 心頭隆隆地跳,她幾乎猜得到清如會說些什么,她只想知道李從心怎么應對。風吹著薔薇葉子沙沙地響,他們的嗓音也清晰地飄過來,起先是清如的抽泣,期期艾艾道:“我原本想著今生都不見你了,可你做什么要娶四丫頭呢。既成了一家子,哪里逃得開……淳之哥哥,我對你的心,你不是不知道,我都是為了你……” 李從心道:“二meimei,你別這樣,我呈稟了家里父母,也向四meimei下了定,這事是再難更改的了。你對我的心,我無以為報,日后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肝腦涂地替你辦成,可好?” 然而清如并不打算就此罷休,她的語調里帶著綿綿的恨,哽咽著說:“在你眼里,四丫頭神仙似的,可你竟不知道她長了怎樣一副蛇蝎心腸!我有今天,全是拜她所賜,是她串通沈潤害我,一切都是他們設下的圈套。你們是場面上的人物,哪里知道內宅的厲害,她嫉恨我,知道我不敢聲張,叫我吃了這樣的啞巴虧……淳之哥哥,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 花架子那頭的清圓聽得直皺眉,清如真是可惜了,直到現在依舊這樣顛倒黑白。早前自己還為事情演變到如此地步自責追悔,看來是大可不必啊,她有今日,完全是惡有惡報。 李從心的胳膊肘自然要往里拐,“四meimei不是這樣的人,二meimei遇見這種事固然不幸,但也不能把怨氣撒在她身上……” 清如嗚嗚慟哭起來,“要不是清圓打發跟前的人騙我,說你在那里等我,我哪里會上他們的當!若說這事我也有錯,錯就錯在對你癡心一片……” 然后兩下里沉默,略過了會兒聽見李從心難堪的語調:“二meimei,你別這樣,仔細叫人看見……” 清如嗚咽得更大聲了,“淳之哥哥,我如今也不求名分了,只求你看見我的心,讓我跟著你。就算當個外宅,我也認了?!?/br> “二meimei……噯,二meimei……” 后頭的話,清圓就沒再聽下去了,牽了牽抱弦的袖子說走吧?;氐降萝?,倚著美人靠發了會兒呆,邊上的人不敢說什么,隔了許久抱弦才送了一杯清茶過去,輕聲道:“姑娘打算怎么處置?” 清圓低頭撫著瓜棱碗,喃喃道:“二jiejie有句話說對了,既成了一家子,哪里逃得開……我才知道,世上什么人最可惡,瞻前顧后、拖泥帶水的人最可惡!他要做好人,不肯得罪她,最后反倒害人?!?/br> 她先前一直等他說句決斷的話,清如不知羞,那就狠狠斷了她的念想,或是拂袖而去,往后繞開了走就是了。結果他不是這樣,明明費盡心力和meimei訂了親,轉頭又和jiejie糾纏不清。一面爭取,一面又不知拒絕,將來也許真遂了清如的愿,把她養在外頭做個外室,也不是不可能。橫豎她已經成了這模樣,再不會有人明媒正娶了,還顧什么名聲不名聲。 清圓放下手里的碗,起身慢慢在廊子下踱步。外頭日光耀眼,她茫然看著遠處,吁道:“這么下去,只怕要成為別人的笑柄?!比缓笄迦缇拖駛€噩夢,一輩子糾纏著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位對誰都不忍傷害的小侯爺呢,會一面愧疚著,一面尋求別的慰藉??赡芩揪头直娌磺迨裁词窍矚g,什么是愛。 貴公子溫柔多情不是十惡不赦的罪過,但若對家里女眷也不清不楚,猶如枕邊放了一把刀,就讓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其實只要動用些手段,設個局讓老太太和家里眾人都看見,就能讓他啞口無言接受退婚,但那樣做似乎有些殘忍了,總要讓他留些臉面才好。 家宴散后清圓沒走,留在薈芳園伺候老太太吃藥,老太太看出了端倪,什么也沒問,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把屋里人都遣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我知道你心里有話,這會子沒人,說罷?!?/br> 清圓也沒兜圈子,直言道:“丹陽侯府這門親,孫女怕是結不成了?!?/br> 老太太也不奇怪,淡聲問為什么,“今兒不是還好好的嗎?!?/br> 真話到底不大好說出口,可是不說,又沒法子交代。她揉著衣角,支吾了下才道:“二jiejie今兒私會了小侯爺,連要給他做外室的話都說出來了。我們的親事倘或成了,將來非但我鬧個沒臉,連謝家的顏面也會掃地。祖母,不是孫女不惜福,是穿鞋的怕光腳的。小侯爺為得家里首肯,回去少不得同侯爺和夫人鬧,侯爺和夫人顧惜他,勉為其難答應,對我亦是睜只眼閉只眼而已。單是這樣還能將就,要是將來又和二jiejie有牽扯,二jiejie的名聲……祖母想,不說外頭怎么編派,先是侯府里頭,咱們一家子就抬不起頭來?!?/br> 清圓說一句,老太太臉上顏色便難看一分,及到最后,幾乎拍著炕桌說:“家門不幸,竟出了這樣狗屁的事情!那二丫頭……她……竟沒有一點廉恥之心?” 清圓垂著眼睛不說話,女不教,自然是母之過,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情,老太太未必不恨扈夫人。只要恨,就夠了,家里兩位姨娘,一位是貴妾,一位生養了兩個哥兒,當家主母再尊貴,也不是無可替代。 老太太氣得緩了半天才平靜下來,她起先只當清圓是后悔了,想放棄丹陽侯府,重選指揮使府,沒想到扒開了,竟是這樣的原因。怎么辦呢,清如就算再混賬,總不好弄死她,她凡心不滅,送進廟里也休想關得住她。清圓倘或真嫁了李從心,到時候妻姐妹婿的,怎么辦?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退親這一條路可走了。 老太太悶聲嘆氣,“可惜沈指揮使也要定親了,這么一來你可就是兩頭沒著落,自己千萬要想明白才好?!?/br> 清圓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越性兒一個都不選,也是個不得罪人的法子?!?/br> 老太太的惆悵比她還大,心里只管懊惱著,這樣頂好的兩門婚事都錯過了,將來只怕也越不過這個成就了。真回絕,又有些舍不得,便斟酌道:“我看這樣,暫且先含糊著,橫豎你父親還沒回來,大定也下不成。你再細瞧瞧,要緊一宗是淳之的為人。我想著,你們將來成親也不在幽州,興許走遠了,二丫頭就消停了?!?/br> 老太太既然這么說,清圓不能過于執拗,再仔細分辨分辨也好。對于李從心,她倒算不上恨或怨,只是覺得失望,本以為那樣千辛萬苦爭取來的,總會看重幾分,但塵埃落定了,大約也不過如此,他喜歡的是獵艷的過程。 時候不早了,該說的都和老太太交了底,是非輕重由老太太裁度。清圓起身行了一禮退出上房,才走到廊下,便見正倫急匆匆趕來,跑得氣喘吁吁的,把提燈的小廝甩在身后老遠。 清圓站住腳,正要問二哥哥怎么了,就聽正倫道:“四meimei先別走,出大事了?!?/br> 清圓不解地瞧著他,正倫拍著大腿嗐了一聲,“禁中有消息傳出來,父親這回攻打石堡城,月余未建寸功,六萬兵馬死傷過半,圣人大怒,令具案聞奏,據說要斬罪流三千里上定斷?!?/br> 清圓怔住了,實在沒想到,前頭的困局還沒過去多久,這回又迎來更大的風浪。什么斬罪,什么流放,聽得人頭皮發麻。 正倫沒等她回話,叫著祖母疾步沖進了上房,她正惶惶然,聽見老太太大聲喊“四丫頭”,她噯了聲重新折回去,老太太哆嗦著說:“你可聽見了,你父親的仗打得不順,圣人要降罪。怎么辦……難不成咱們家祖墳上壞了風水么,壞事一樁接著一樁……你快想想法子,再去找一找沈指揮使,請他探探消息,可好不好?” 第68章 如今再去求人,顯然不合時宜了。沈潤就要同穆家的姑娘結親,她巴巴兒的登門,叫人說起來,像什么話! 清圓搖了搖頭,“家里三位哥哥都上沈家赴過宴,同指揮使兄弟也都說過話,大可請三位哥哥去。早前我還能借著小侯爺的排頭求見,現在卻不能了,總要避嫌才好。祖母還是讓哥哥們去吧,先試一試,倘或不成,咱們再想法子?!?/br> 正倫有些著急,摸著腦袋說:“不是咱們不樂意去,實在是指揮使不好相與?!闭f著悶聲嘟囔,“早知如此,四meimei許了指揮使多好,父親那頭要是有變故,他先一步就替咱們解了圍,何至于現在臨時抱佛腳,再削尖了腦袋四處求人?!?/br> 清圓聽了,真對這番論調無話可說。謝家人似乎總是這樣,他們的立場隨時會隨處境變化,只要有需要,什么都能兩說。 老太太撐著額嘆氣兒,“真是……家里頭一切順遂,倒不覺得什么,一旦風波來了,才知道手上有實權的好處?!?/br> 正倫見老太太為難,蹙眉對清圓道:“四meimei,你也是謝家人,這個時候就別站干岸了吧!淳之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我這個做哥哥的親送你去,他就算有什么想頭,也有我替你扛著?!?/br> 清圓抬起頭來,那雙眼冷冷看向正倫,“二哥哥能堵淳之的口,那我呢?姑娘不知自重,何以為人?二哥哥能送我去見沈潤,能代我嫁進侯府么?” 這下正倫被堵住了話頭,臉紅脖子粗地看著清圓,把手一抬指向她,“你……” “好了?!崩咸缓么驁A場,“你meimei說得也有道理,她如今和小侯爺過了小定,也算有人家的人了,不能一徑以咱們自己為主,也得顧一顧侯府的體面。哪個高門大戶的人家,愿意兒媳婦拋頭露面來著?!?/br> 正倫氣得跺腳,“祖母竟忘了,要是父親出了差池,四meimei能不能嫁進侯府,還未可知呢!” 反正各有各的堅持,直到大爺和三爺聞訊趕來,家里女眷們也惶然聚集在上房,清圓至始至終沒有松這個口。 扈夫人這程子確實成了霜打的茄子,這會兒露面,大熱天的也帶著抹額,臉色蠟黃,撐著圈椅的把手吩咐正則,“你和太尉府長史不是相熟嗎,先去找了人探清消息再說。還有檄龍衛和虎賁的副都統,他們曾在你父親麾下,請他們也幫著打聽,倘或禁中傳令要派增援,萬請他們通融才好?!?/br> 正則道是,匆匆踏著夜色去了,扈夫人又望向正倫,“二哥兒,你四meimei既然不答應,你男人大丈夫的怕什么,跑一趟殿前司,沈指揮使還能吃了你不成?如今什么時候,火燒了眉毛了,一個個的還是能推則推,想是都不要你們父親的命了。咱們謝家門頭究竟要靠老爺撐著,靠你們這些小輩兒,早了八百年了!都站干岸,瞧熱鬧吧,回頭覆巢之下無完卵,到時候我看你們哪個跑得掉!” 扈夫人到底是當家的主母,這個節骨眼上還得靠她定奪。雖說夾槍帶棒把這些兒輩都損了一通,也沒人敢同她叫板。正倫依言去了,正鈞見單剩自己一個,忙道:“我有兩個朋友是御龍直的,我這就找他們去?!币餐齻惽昂竽_出了門。 扈夫人的視線調過來,在清圓臉上轉了一圈,涼笑道:“二哥兒這趟去,只怕連沈指揮使的面都見不著。四丫頭,你和人家交情深,料著最后還得你跑一趟,才能解了這個局啊?!?/br> 清圓照舊不疾不徐的樣子,掖著手道:“我若真去了,豈不是落人口實么。我雖不是太太生的,但也管太太叫母親,母親倒舍得毀了我的名聲?”眼見著扈夫人臉上不是顏色,她也沒有同她過多糾纏,轉身對老太太說,“祖母,依我的意思,二哥哥先去探一探殿帥的口風。這件事看來比上回兇險十分,最后還是要祖母親自出面為好?!?/br> 老太太枯坐著,定了會子神,慢慢冷靜下來,自言自語道:“雖兇險,卻不像上回似的,只有殿前司一條道兒能走。咱們各處都想想法子,實在不成,還有我娘家子侄們,如今他們都有了歲數,仕途也穩當了……” 既然老太太有成算,大家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各自回了院子,提心吊膽歇下了。 第二日天還蒙蒙亮,又在上房集結,正則帶回了消息,說圣人有降罪的意思,但也只同近身的侍中說起。沈潤眼下是掌管殿前司,但早前和沈澈一同在圣人跟前任侍中,到現在身上還帶著侍中的銜兒。這事轉了幾個圈子,眼看著又回到老路上了。 至于正倫,正如扈夫人說的那樣,連沈潤的影子都沒見著。殿前司站班的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只說殿帥入了禁中,橫亙在門口,哪里讓他踏進官署半步! 于是一家子又巴巴兒望清圓,清圓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其實她心里明鏡似的,沈潤一向精于算計,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就是在等著,等她被逼無奈再去找他,那么她信誓旦旦遵守和李從心的承諾就變成了笑話,她根本爭不了這口氣。 況且他如今也要定親了,讓她再去找他,她舍不下這個臉。幸好傳聞也只在禁中,并沒有追責的詔書下達,但那座三面險絕的石堡城易守難攻,若是再拿不下,謝紓早晚是個掉腦袋祭旗的命。 謝家悄悄地亂,面上看著風平浪靜,暗里老荷塘底的淤泥都快翻起來了。畢竟一損俱損,清圓心里也有些急,老太太還是指著她出馬,仿佛她按兵不動,就成了謝家的罪人。 “這個時候,三公子在忙什么?”抱弦無奈道,“過了小定也算半個女婿,他難道不知道姑娘的處境?” 清圓以前孑然一身,行事沒有那么多顧忌,現在既然有了婚約,自己不便拋頭露面,總指著李從心能替她解圍。他交游廣闊,即便不去麻煩沈澈,京中還有許多任要職的朋友,無論如何,活動活動總有些指望。 然而她在淡月軒等了一整天,李從心那頭穩如泰山。她站在檐下望著月亮,那月亮游絲一般懸在天邊,她嘆了口氣,“他大約真沒得著信兒,我明天一早去找他吧?!?/br> 丹陽侯府在幽州有別業,她知道府邸在哪里,只是從未去過。次日回過了老太太就出門,謝家請晨安的時間一向很早,因此馬車到侯府別業門前,太陽也才是將升不升的時候。 李從心平常管教家奴不太嚴苛,因此這個時辰大門半開半闔著,只有一個小廝打著呵欠倚在門邊。清圓下了馬車,差陶嬤嬤過去通傳,說節使府四姑娘來了。那小廝雖然沒見過真佛,卻知道和自家公子定親的就是謝四姑娘,不敢怠慢,忙點頭哈腰迎進來,笑著說:“我們公子爺昨兒和上峰吃酒來著,這會子還沒起來,四姑娘先進園子,小的這就傳話去?!?/br> 恰在這時,李從心跟前的子午迎上來啐那小廝,“你糊涂了,三爺還沒起,倒叫四姑娘在園子里白等著?還不迎到花廳里去!”邊說邊使眼色。 清圓瞧出來了,笑著說:“不礙的,橫豎不是外人?!崩@過子午往他的院子里去。 子午在后頭干著急,守門的哪里知道內院的情況,就這么把人引進來了。四姑娘聰明,萬一瞧出什么來可怎么好!他捏著心,加緊步子趕上去,可喜的是三爺聽見稟報出門來了,姑娘總不好直往男人屋子里闖。三爺笑道:“四meimei怎么一大清早就趕過來了?” 子午長出了一口氣,瞧瞧四姑娘,四姑娘永遠都是一副和軟的模樣,溫聲道:“我有件事,要同哥哥商量……”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他身后的臥房里傳出來,大嗔著:“冤家,我的衣裳呢!” 李從心頓時變了臉色,結結巴巴道:“四meimei,不是的,我……我昨兒陪尚書令赴宴,那宴……宴上多喝了兩杯……” 清圓的眉眼逐漸涼下來,只覺胸口一團火窩著,幾乎叫她惡心得吐出來??墒遣荒苁Я孙L度啊,多尷尬多狼狽,都不能失了風度,便勉強笑道:“唉,我來得不是時候,原來三公子有客在?!?/br> 李從心腦子里轟然一聲,聽她又叫他三公子,分明有劃清界限的意思,知道這回大事不好了。他本來沒想這樣,只是男人應酬時,鶯歌燕舞葡萄美酒,一甌甌地灌下去,到最后做不得自己的主了。他也后悔,自從春日宴上見了她,他就一心惦念她,這幾個月當真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他也想守身如玉,可昨晚上幾杯黃湯下肚,這個女人就登了他的車,上了他的床。 先前他聽見小廝在院子里通傳,一時慌了神,千叮嚀萬囑咐,讓那女人別出聲的,沒想到最后終究功虧一簣。他忽然明白過來,自己是遭人算計了,有人設了這個局,讓他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 “四meimei……”他心慌意亂,試圖向她解釋,“不是你想的這樣,里頭有誤會,你聽我和你說……” 她把自己的手臂從他掌下抽了出來,“你我還沒有大定呢,三公子有選擇的余地。只是你這樣做……”她皺著眉頭微笑,“實在不雅。既打算成婚,通房丫頭尚且要避諱,何況外頭的人!我今兒真是來錯了,碰得一鼻子灰,也不知說什么好……回頭我就打發人把禮退回來,咱們的事,到此為止吧?!?/br> 她說了這些話,他心里刀絞似的,又悔又急想去拽他,“四meimei……清圓……” 陶嬤嬤見勢攔住了,涼聲道:“小侯爺請自重,事已至此,就撂開手吧。我們姑娘知道貴府上并不十分贊同這門親事,全是因小侯爺您,才壯著膽兒答應的。如今還沒拜堂,小侯爺就負了我們姑娘,叫她哪里再敢托付終身呢?!?/br> 李從心羞愧難當,泫然欲泣喚四meimei,可她連頭也不回,徑直往門上去了。 坐進馬車,眼淚在眼眶子里翻滾,清圓低下頭,拿手絹掖了掖。 抱弦替她不平,憤然道:“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惜姑娘,白cao了這份心?!?/br> 是該難過的,本以為那樣翩翩的君子,以前就算荒唐些,也有浪子回頭的一日,但她顯然想得太過理所當然了。她倒不后悔費了這番周折,一切的美好都源自距離,以前從沒有走近他,看見的都是表象,其實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她給過他機會,她也沒有辜負他的一片赤誠,走到這里路斷了,總算對得起他了。 眼淚慢慢冷卻,她嘆了口氣,“家里這會子正亂,該退還的禮,咱們自己預備就是了?!?/br> 但回稟老太太是必要的,她進了園子,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說明了,老太太反倒松了弦兒,“這么著兩不耽誤,也好……” 只是轟轟烈烈的一場歡喜,最后慘淡收場,著實讓人唏噓。 清圓才和老太太回稟完,外頭就傳話進來,說小侯爺求見。 老太太瞧瞧清圓,聽她的意思,清圓枯著眉道:“我不見他了,祖母打發了他吧?!?/br> 她避回了淡月軒,老太太只好命人把小侯爺請進上房。那么意氣風發的貴公子,進來竟是一副狼狽的模樣,叉手行了一禮道:“祖母,我這回犯了錯,四meimei不能原諒我了,求祖母替我求個情……我為這門親事做了那么大的努力,要是就此放棄了,我愧對四meimei,愧對父母,也愧對自己?!?/br> 老太太垂著眼皮嘆息:“小侯爺,男人家逢場作戲也是有的,你大可不必自責。只是姑娘與姑娘不同,別人家興許不覺得什么,我們四丫頭平素心思重,這也是沒法兒。她才剛來和我說了,我瞧她的口氣,怕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了,既這么,強扭的瓜不甜,你還是另作打算的好?!闭f罷搖頭,無限惋惜,“她是實心想跟著你的呀,可你瞧……有緣無分,強求不得。你回去吧,退婚的緣故,咱們不會往外頭說去的,你只管放心?!?/br> 女方不愿意嫁了,哪里需要宣揚什么,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必是小侯爺風流的毛病又犯了。李從心失魂落魄在上房站了好久,終究是無用功,最后長嘆一聲,垂頭喪氣地走了。 月鑒在一旁給老太太打扇子,一面為四姑娘遺憾,“本來是多好的一門親事啊?!?/br> 老太太抿著唇不說話,老爺生死存亡的關頭,這門親事還是斷了的好。 這時園門上的婆子進來回話,說派出去的小子傳口信進來,沈指揮使業已回府了。老太太振作起了精神,喃喃說:“是得我親自去一趟,我知道,沈潤這會子也正等著我呢?!?/br> 謝府的雕花馬車穿城而過,到了沈府大門前,門戶洞開著,正有絡繹的家仆進出,搬運那些拿紅綢包裹的物件。老太太略站了站,看這手筆場面,便知道沈潤開始預備和穆家的結親事宜了。 唉,這時候來,確實難堪得緊,但眼下老爺的處境也是進退不得。圣人不下詔命,這事只有親近的人知道,活動起來很受限制;一旦圣人下了詔命,疾風驟雨轉眼即至,再托人走關系便來不及了。所以思來想去,又只有沈潤這一條路可走,清圓如今是斷不肯來了,要談條件,也只有她老太婆親自出馬。 沈府門上的管事倒很熱絡地迎了上來,“老夫人這是找人啊,還是有指教?” 老太太哦了聲道:“勞煩管事通稟,我是節使府謝家的,求見沈指揮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