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可是那位權臣不說話,以一種譏誚的眼神審視著她,良久才輕輕哼笑,“四姑娘有這份心,你母親應當很覺得安慰。只是沈某有一點不明白,你求沈某饒你一回,若再有別人登門,你也去求別人么?還是只要登門的不是沈潤,其他的一概好說?如此看來不是姑娘得罪過沈潤,是沈潤得罪過姑娘吧?” 她果然不說話了,這樣的沉默讓他暗自咬牙??烧斔麢M了一條心,偏要和她作對時,她忽然道:“若是別人,家里老太太和太太還能容我婉拒,但若是殿帥……只怕就沒有我說話的余地了?!?/br> 這話也算掏心挖肺,謝家想攀附指揮使府,打從那天讓她獨自登門,他就看得一清二楚。后來他對她生了興趣,自然仔細打聽她的一切。謝家原本并沒有打算接受這個流落在外的女兒,只是因家宅一直不寧,疑心靳姨娘作祟,才想方設法把人從陳家老夫婦手里奪回來。她之于謝家,如同鎮宅的物件,當交換的條件不夠誘人時,大可以繼續留住她;若有朝一日她的婚事能為謝家打開通往上京的大門,那么她的價值才算真正得到了體現,鎮宅便鎮得更名副其實,可以把人交出去了。 然而他不信這是她全部的理由,原本有心逗弄她,但越說越透徹,就想去挖掘更深層的內情,“單是因為這個?若沈某容你兩年時間處置自己的事,你覺得如何?” 清圓笑得有些惶然,“我和殿帥,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么?” “沒有么?”他故作驚訝地反問,然后目光灼灼,笑得放肆,“我以為憑我和四姑娘多次親近,四姑娘心里應當已經接納沈某了,原來還沒有?”說罷回頭朝門上看了一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事已經板上釘釘了,或者四姑娘現在隨我出去,聽聽你那些哥哥們的意思?” 他作勢要走,她駭然牽住了他的袖子,“殿帥,你明知我們之間什么也沒有,何必成心往自己身上攬事呢。殿帥從這道門走出去,大不了多了一則佳話,清圓的名聲就毀了。若果真如此,謝家一定會向殿帥討要說法,殿帥當真愿意和謝家攀親么?” 如果單要女兒不要娘家,所謂的攀親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哪里能影響他分毫!但他畢竟是詩禮人家出身,從小熟讀四書五經,深知道名節對一個姑娘有多重要。玩笑歸玩笑,開得過火了,一不留神便讓她萬劫不復,他自然懂得拿捏分寸。 垂眼看看抓住他袖子的手,他長嘆一聲說罷了,“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四姑娘現在可以放開我了么?” 清圓收回手,赧然笑了笑,“多謝殿帥?!?/br> 他整了整衣袖,回身在那一線光柱下踱步,金芒暈染他的眉眼,那種疏朗且悠然的閑在,仿佛發光的不是太陽,而是他。 “其實沈某贈姑娘玉佩時心思簡單,并未想那許多,誰知引發了姑娘這些遐思,細說起來也是沈某的不是。既然四姑娘憂懼,那咱們就來好好分辯分辯,四姑娘不愿我托人登門,應當還有別的隱情吧?可是你和李從心兩情相悅了?” 他倒打一耙,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清圓才發現以自己的臉皮和算計,想同他理論出個子丑寅卯來實在很難。要反駁,大可不必,把贈人玉佩說成心思簡單的,世上也沒幾人了。那些字眼略過去,就是李從心的問題,她搖了搖頭道:“三公子人品高潔,門第也高,我這樣的身份,就不去討那個沒趣了?!?/br> 其實字里行間還是有些惆悵的,畢竟李從心對她也算丹心一片。但人活于世,男歡女愛能持續多久?兩個人之間的恩愛纏綿褪去后,便剩下龐大瑣碎的家業。各種各樣的人事要去應對,上有公婆下有子侄,橫向還有姑嫂妯娌,拉拉雜雜無數閑言碎語,真要入了這樣的門戶,恐怕比在謝家艱難萬倍。 沈潤聽來還算滿意,“那姑娘心里是有了別人?” 清圓又搖頭,納罕和這位指揮使打交道一次比一次奇異,他追問她的私事,她竟有非答不可的感覺。細想想憑什么呢,只因為他不管不顧塞給她一快玉佩,怎么就弄得定了契約似的。 還是因為太忌憚?她望他一眼,他那種狂妄不羈的態度,無端又讓她感到畏懼。她忽然覺得這樣躲躲閃閃毫無道理,就像她先前在家里和抱弦她們說的那樣,索性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出來,或許就能一了百了了。于是壯膽叫了他一聲,“殿帥不必再問了,橫豎我不給人做妾。倘或那面玉佩能拿回來,還請殿帥收回,擱在我這里沒有名目,我是深宅里的姑娘,留著外人的東西,實在不成個體統?!?/br> 她把盤桓在心里的話都說出來了,說完才發現自己頰上發燙,那種燙會擴散,一路從耳畔蔓延進交領里。是天太熱了,有這個緣故,也是因她這回忽然的勇敢。也許他聽了會看輕她幾分,覺得這小小庶女是有心和他唱高調,幾次三番欲拒還迎,原來是想討個嫡妻的體面。接下來就該戲嘲她一番,提醒她別忘了自己的出身,別太拿自己當回事。但這樣快刀斬亂麻也沒什么不好,既然不想和他兜搭,幾句話把事情說開了,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清圓已經準備好了挨他幾句奚落,但事情的發展,好像和她設想的并不完全一樣。 沈潤確實因她的那句“我不給人做妾”,有一瞬覺得十分意外,但他意外的并不是這句話本身,只是意外她為什么會覺得自己要讓她做妾。 “四姑娘不畏強權,很有骨氣?!彼f著,微微蹙起了眉。她背光而立,一邊鬢發垂落下一綹,倒有種凌亂的美感。 清圓依舊是這樣不卑不亢的語調,“殿帥也知道,我母親就是妾室,被謝家貓狗一樣扔出去,至今背著殺人的罪名。我問過陳家祖母,我母親是什么樣的人,祖母說她溫良柔順,生下我不久就郁結而亡了,可見她心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如果她還活著,一定不答應我走她的老路,世上也沒有一個女人愛做別人的妾。我知道殿帥眼下是怎么看我的,無非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晌倚睦锛仁沁@么想,就沒有什么好遮掩的。我情愿一輩子不嫁,也絕不做別人的玩物,請殿帥見諒?!?/br> 沈潤嗯了聲,“推心置腹,沒什么不好,可沈某何時說過,要讓四姑娘做妾?” 她疑惑地望過去,竟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他官居從二品,當朝新貴,天子駕下炙手可熱的人物,多少高門嫡女眼里的良配,和她這么一個不受待見的庶女來往,難道會奔著修成正果去么? 顯然不會啊,清圓含笑道:“殿帥沒有說過,是清圓自慚形穢,不敢高攀?!?/br> 沈潤沉默了下,原想說些什么的,最后還是放棄了,到底她太年輕,說得過多只怕會嚇著她。 “我去替四姑娘把玉佩討回來?!彼纳ひ舻蛦?,伸手將她鬢邊垂落的發繞到耳后,舞刀弄劍的手指,也能制造出上等的情調,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慵懶地沖她一笑,“沈某還是那句話,好好保管它,說不定哪日沈某要來查驗的。到時候四姑娘若拿不出來,可別怪沈某不客氣,稟明了你家老太太,怕是連妾都做不成,要做通房丫頭了,記住了么?” 清圓因他那個動作驚得魂不附體,呆呆點了點頭。 第41章 起先還擔憂,這間屋子是進來容易出去難,她很怕被人拿個正著,那就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結果沒曾想,后面那扇浸泡在黑暗里的墻上有一扇小門,門打開后,直通背面的園子。她暈頭暈腦跟在沈潤身后,前面那人走得怡然,在沈潤看來,朗日清風,美人在側,這樣的日子也許很像三十年后賦閑時的光景,如今提前受用一下,感覺果然美妙得很。 “家里園子很大,這是東苑,沈澈那頭還有個西苑,你先認認路,等時候長了,自然就熟悉了?!?/br> 他在前面佯佯而行,那清朗的嗓音,如風一樣從她耳畔劃過。清圓直到現在還想不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這人又邪又壞,尤其善于撩撥,她是沒見過世面的正經女孩子,他三番四次打趣她,她很難堪,很想生氣,可惜她不敢。 剛才他替她抿頭的那個動作,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暈乎乎如墜云霧。平常她身邊親近的人只有抱弦和春臺兩個,女孩之間互相擦擦胭脂,捋捋頭發,左手搭右手般習以為常,可是突來一個男人,拿他揮劍的手替她抿了一回頭,她就覺得心懸起來,懸得老高老高。那種巨大的惶恐擒住她,她甚至感覺不到被冒犯,完全就是本能的恐懼。她像一只被裝進了罐子里的螢火蟲,活動的空間變得狹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他向她介紹他的大園子,等著時候長了她會自己熟悉,這種獨斷的態度,讓她的皮膚上爬滿了細栗。她嘗試錯后一些,和他拉開一段距離,但那是個能夠聽聲辯位的人啊,她一旦落后,他便回頭看她,一個慵懶的眼神,一個飄忽的笑,都足以令她惶駭,然后快步追趕上去。 走過那曲徑通幽的小回廊,前面就是宴客的花廳了,清圓在他身后輕輕喚了一聲,“殿帥,咱們一道進去怕惹人注意,還是殿帥先行一步,我隨后即到,可好?” 她那種怯怯的哀懇的語調,簡直就像幽會后膽戰心驚的彌補,聽上去很纏綿,充斥著姑娘家的小心思。 他聽后了然一笑,也不多言,舉步往花廳去了。清圓獨自一人站在一棵高大的木蓮樹下,風吹著頭頂的枝葉沙沙作響,胸口那團吊著的濁氣到這時才敢徹底呼出來。呼完了既悲哀又惆悵,心里隱約知道,要是不出什么大岔子的話,她這輩子注定要和那個人糾纏不清了。 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都很難精準形容沈潤。你若說他狠戾,他看上去明明蔚然深秀,比讀書人更有清氣;可你要說他隨和,他名噪朝野,以自己的方式屠戮了那么多官員,或許袍裾纖塵不染,但他的雙手沾滿鮮血,他是圣人用得最趁手的利刃。 這樣位高權重,亦正亦邪的男人,對深閨中待嫁的姑娘具有極致的吸引力,清圓若是隨波逐流些,也就聽他任他了??裳矍暗姆被ㄋ棋\,真能長久一輩子么?他弄權縱性,八方樹敵,將來必有災禍。若是真跟了他,這一生想要太平無事,恐怕不能夠了。 那廂花廳的屋角,終于出現了抱弦的身影,她正四處探看,見主子站在大樹下,便頂著日頭跑過來。及到近處了,憂心忡忡道:“姑娘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才剛都使夫人的果桌上有酥山,我去給姑娘預備一盞,誰知一回頭姑娘就不見了……”復又小聲問,“可沒出什么亂子吧?” 清圓搖了搖頭,“我嫌屋里悶,出來走走。這地方種了這么多木蓮樹,站在底下很涼快?!?/br> 抱弦這才放下心來,笑著說:“天是熱,姑娘也不能貪涼。這里風大,鉆進了肌理可了不得,快進去吧,里頭正玩射寶呢?!?/br> 所謂的射寶,是端午節射黍演變而來的,拿細繩栓上一串玩意兒,比方香囊吊墜等,懸掛在二十步遠的地方。上場的人以小角弓射之,每人十支箭,射中的得寶,射不中罰酒,是一種簡單有趣的室內游戲。 清圓聽了,和抱弦相攜回到花廳,這一輪正鈞才射完,收獲并不大,一手掂著一只艾草填塞的布老虎,一手端著酒碗海飲。大家都笑,說正鈞平時酒量好,該再飲一甌才是,正鈞直擺手,“房里人聞不得酒味,要是再喝,今晚上要在書房讀一夜書了?!?/br> 大家哄笑,也體諒人家新婚燕爾,好男人總要顧一顧妻子的感受的。 下一個上場的就是沈潤了,那張小小的角弓在他手里像孩子的玩具,他顛來倒去看,笑道:“在場的哪一位不習武?怎么拿這種姑娘玩的東西糊弄!”一面揚聲喚小廝,拿實打實的弓箭來。 “射寶不該拘泥于寶局上的東西,這花廳內的所有物件,只要有手段,便可自取,諸位有沒有疑議?”他笑著說,拍了拍腰上的鎏金香球,“就連身上的飾物,有能耐只管拿去,沈某必不會吝嗇,諸位亦如是吧?” 玩興正濃的眾人不疑他話里另有目的,自然紛紛道好。 清圓看他搭起了弓,捏著帕子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瞧一眼清如,她大概因為沒能和李從心單獨說上話,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綠綴和她細聲說著什么,她微微側過身子,搖了搖頭。 清圓不由嘆息,那塊獸面佩的位置戴得也恰好,上方的絡子打得長,縱貫過胸前優美的曲線,蕩悠悠騰空而懸,簡直像另一個多寶局。只是那么精微的方寸間,容不得半點閃失,那可是真弓真箭啊,要是一箭射偏了,今天就要出大事了。 她有些不敢看了,背上也起了一層熱汗。正當神思恍惚的時候,發覺對面有兩道視線投過來,是李從心。他靜靜看著她,眼眸幽深如潭,見她回望,微蹙的眉峰逐漸散開,唇角抿出了一個輕淺的笑。 不知怎么,清圓的心倏地絞痛了一下,竟覺得有些對不起他。人長大了,慢慢會遇到另一些人,命盤變得錯綜,千絲萬縷的聯系,千絲萬縷都是牽扯。她本來以為舉家搬到幽州后,和他的緣也就盡了,卻沒想到跨越了千里,這多情公子又到了面前??稍趺春媚?,她報以無奈的微笑,即便再有真心,彼此之間身份地位懸殊,實在是不可逾越的山海。 那廂李從心找了她很久,宴畢本想同她說上幾句話的,可是找遍了花廳內外都沒有找見她。去問抱弦,抱弦遲疑了下才說姑娘瞧都使夫人的花樣子去了,可芳純回來,清圓依舊沒有出現。更為可怕的是沈潤也不見了蹤影,他的心里頓時七上八下,擔心清圓落進沈潤手里,那是個王侯都敢算計的人,沒有什么是他做不出來的。后來沈潤回來了,她錯后些才由抱弦迎回,他仔細審視她的臉,唯恐從她的神情里窺出什么可怕的情緒來,還好沒有,還好一切如常。 正慶幸,忽然聽得一串驚訝的低呼和倒吸氣,忙轉頭看,才發現沈潤將雁翎箭射進了墻頭,細細的箭身穿過一根玄色的絡子,底下懸著清如胸前掛的那面玉佩。 箭羽還在簌簌顫動,玉佩上的饕餮紋樣也跟著顫動,像諷世的啞笑。眾人都驚呆了,清如的臉漲得通紅,想想自己險些成了人家的箭下鬼,一向養尊處優的嫡女受了那樣的驚嚇和侮辱,要不是身在人家府上,且畏懼指揮使yin威,她就要不顧顏面哭出來了。 正則也有些慌,清如是他一母的meimei,不知她究竟哪里得罪了沈潤,才招來這樣的冒犯。然而不能拉下臉來質問,也不能置氣,一面要為指揮使的好箭法喝彩,一面又要留神接下來的變故。再瞧瞧清如,臉色由紅到白,再由白到青,他想去安慰又不能夠,只得硬撐起笑臉道:“常聽說殿帥能百步穿楊,以前我還不信,如今親眼得見,果然不能不服?!?/br> 沈潤摘下那面玉佩,瀟灑地拋了拋,笑著對清如道:“二姑娘,沈某要奪人所好了。不過一個閨閣女子竟戴著男人的飾物,果然節度使家的小姐不同尋常啊?!?/br> 他笑聲朗朗,清如幾乎要找個地洞鉆下去。她倉惶失措,求救式的看向李從心,可他只是遺憾地笑著,那笑容意味不明,不知是在可惜那面玉佩,還是在同情她的蠢相。 一場宴,中間出現了一點小意外,但這意外屬于即興的取樂,你要想計較,計較不起來,因為本身就是游戲。清如因受了大驚嚇,接下來人都是怔怔的,清和看在眼里,轉頭對清圓笑了笑,“家里不教訓,自有外頭人教訓。這樣的宴,戴著男人的物件,她這是唯恐沈家兄弟會看上她,有意擺姿態么?” 清圓到這時方感覺到一種報復的快感,內宅中的磋磨像慢性毒藥,發作起來耗時太長,不像男人的手段,又狠又準,當機立斷。譬如清如囂張到極點時打她的那個耳光,打也打在內宅,沒有外人看見,沈潤今天給的懲治卻是當著所有人,叫她喪盡了顏面,又喊不了冤。 不過接下來恐怕會引起些麻煩,清圓拽了拽清和的袖子,“大jiejie,那塊玉佩是我給二jiejie的,今天出了這樣的事,回去后少不得要拿我興師問罪?!?/br> 清和有些意外,“你給她的?” 清圓點了點頭,懊惱道:“我說那玉是小侯爺的,請二jiejie好好保管,沒想到她掛在紐子上了……” 清和聽了,方才明白過來,“怪道她這樣呢,上趕著攀附別人,反叫人看輕了。如今被指揮使當了箭靶子,她在小侯爺跟前還有什么臉?回去老太太和太太要是怪罪你,我替你敲邊鼓,不必害怕?!?/br> 清和如今和清圓愈發一條心了,要不是上回清圓悄悄給她傳了消息,扈夫人必定會以老爺的名義向開國伯家退婚,那么后來就算接了李觀靈的信也不中用,他們的姻緣必斷無疑。認真來說,清圓是她的恩人,她算是看明白了,家里所有兄弟姊妹加起來,也不及這個小meimei。自己后顧已經無憂,底氣自然壯,在家里也敢說上兩句話了,清圓要是遇了難事,她不會袖手旁觀。 清圓很感激地握握清和的手,“多謝大jiejie?!?/br> 清和笑了笑,“她越狼狽,我越喜歡……” 話才說完,就見清如的丫頭綠綴過來,小聲道:“大姑娘,我們姑娘身上不好,問問大姑娘什么時候回去?” 清和朝清如的方向看了眼,她還是怔怔的,三魂丟了七魄的模樣,便道:“你們姑娘是什么打算?這會子要走,和都使夫人辭個行也就是了?!?/br> 綠綴一副求之不得的樣子,“要走要走,大姑娘快和小沈夫人辭行去吧?!?/br> 清和又蹉跎了一會兒,這才去和芳純道別,說多謝府上的款待,時候不早了,她帶著meimei們,要先回去了。 芳純驚訝,“我正命人預備晚宴呢,怎么這就要回去?” 清和笑著說:“沒有長輩在,須得趁著天還亮著趕回去。夫人盛情,咱們姊妹心領了?!?/br> 芳純臉上浮起悵然的笑,無限惋惜地說:“既這么,我就不強留了,我送送姑娘們吧?!?/br> 一行人又熱熱鬧鬧互相拜別,芳純在她們登車后,一一送了精美的食盒來,笑道:“這是家下做的酥餅,姑娘們帶回去自己吃也好,賞了下人也好?!睆陀诸A備了兩大盒,讓代為轉呈老太君和節使夫人,如此的細致周全,禮也算做足了。 馬車從沈府所在的坊院出來,清圓將那盒酥餅放在膝上,兩眼直盯著,卻沒有膽量打開它。 沈潤拿回玉佩后,沒再和她有過交集,只要這個食盒里一切如常,那么玉佩就算還回去了,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抱弦見她大氣喘了一口又一口,不由失笑,“姑娘,到底還是要打開的,早早看了,也好早作打算?!?/br> 說得也是啊,清圓定了定神,拉開了那個精巧的小屜子。 兩個人四只眼,小心翼翼朝里看,酥餅盒子方方正正格開,每個小格子里都碼著口味各異的小點心。唯有一格,里頭躺著一張齜牙咧嘴的獸面,正對著她們,似哭似笑的模樣。 清圓一口氣泄到了腳后跟,拿出來托在手上,怏怏道:“真是……想盡了法子,還是丟不掉?!?/br> 抱弦也很同情她,“既然如此,姑娘往后就好好收著吧?!?/br> 不收著也不行了,再有個閃失,沈潤不會放過她的。先前在小屋子里頭,她該說的話都說了,可惜好像并未讓這件事有個了斷。如今看來芳純也是知道的,難怪打從一開始就對她表現出莫名的親厚,現在看來,果然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 回來的路,比去時還快些。不知是不是因為清如前頭馬車趕得急,后面的車為了不至于落下,不得不快馬加鞭追趕她。大約一炷香的時候,就已經抵達謝府了。 門里人出來相迎,清圓下了車,回頭看,清如的腳才落地,人就軟軟癱倒下來。綠綴殺雞般的尖叫響徹了謝府門前的黃昏,“姑娘怎么了?快來人啊……” 然后亂哄哄,整個謝府內宅炸了鍋。清如被抬進了她的綺蘭苑,幾個大夫輪番診治,她在床上驚厥不止,嚇得扈夫人六神無主,高聲質問綠綴:“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回來竟成了這個模樣?” 綠綴只管哭,抽抽搭搭說姑娘是受了驚嚇,被沈指揮使射去了身上的玉佩。 老太太聽了,心生疑惑,照說一個男人想法子取女人貼身的東西,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人家武將出身,有意試試姑娘的膽子也不一定,結果清如沒出息,竟嚇成了這樣。 可扈夫人卻覺得奇怪,清如因有個淳之哥哥的緣故,出門前特意跑來讓母親看她的打扮,那時候身上并沒有帶著什么玉佩,便問綠綴,是哪一塊佩。 綠綴抽泣著,抬手朝清圓指過去,“那塊玉佩是四姑娘給我們姑娘的,如今姑娘被沈指揮使嚇破了膽,老太太和太太只問四姑娘吧,肯定是四姑娘要害我們姑娘!” 第42章 抱弦護主心切,上前一步道:“綠綴,你是哪只眼睛瞧見我們姑娘要害二姑娘的?紅口白牙,說話仔細些,我們姑娘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到你嘴里竟成了這樣,你的用心也忒險惡了!” 綠綴被抱弦拿話堵了回來,心里自然不甘愿,直著嗓子說:“要不是四姑娘給了那塊玉佩,沈指揮使怎么會拿箭射咱們姑娘?” “那你就該去問沈指揮使,難道是我們姑娘授意他射二姑娘的不成?”抱弦哼笑道,“再說原就是鬧著玩兒的,當時三位爺也在場,我們姑娘站在一旁看著,什么話也沒說,怎么能賴上咱們姑娘?” 兩個丫頭互不相讓,聽得扈夫人直皺眉頭,喝道:“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老太太跟前,有你們大呼小叫的地方?”一面說,一面看向清圓,“四丫頭,你好好的,給你二jiejie玉佩做什么?你們姊妹要好,平日在家沒有空閑?偏在出門的時候上趕著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