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謝紓到這時候,臉上才浮現出愁色來,踅身在桌旁坐下,攏著拳道:“先頭母親跟前我不敢多說什么,怕惹她老人家擔憂。這次回鄉,明著說是省親,實則是停職查辦?!?/br> 扈夫人吃了一驚,惶然道:“怎么要查辦?老爺兢兢業業報效朝廷,早前老太爺過世報請解官,朝廷也不曾答應。這才過了兩年,軍功就不在了,究竟哪里出了岔子,上頭要查辦你?” 謝紓一味嘆息,“我與圣人政見不合?!?/br> 扈夫人差點驚脫下巴,“你與圣人……政見不合?”這是哪兒跟哪兒,一個臣子能與皇帝政見不合,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謝紓素來性子執拗,官場上混跡了那么多年,并未學會圓融,只要他認為有道理的事,便據理力爭到底。扈夫人和他做了多年夫妻,知道他公事上一向有原則,但當真和皇帝爭執起來,卻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不能再火上澆油,她緩和了語調說:“老爺別急,你同我說說,到底是什么緣故,我也好給你參詳參詳?!?/br> 謝紓長嘆一聲,捶著桌面道:“前幾年一戰,本是為奪取石堡城,我軍重創吐蕃人后,將他們控制在積石山,修筑了大小五十余處天塹,將西北防御連成一線,但石堡城始終未能收復。如今的局勢是,西北防線已然形成,石堡城早就不是兵家必爭之地,且此處盤踞著外邦大軍,再打不過是一場送死的仗罷了??上业闹G言并未被皇上采納,我不打石堡城,接下來只怕圣人要打我?!?/br> 扈夫人一時愣住了,在一旁坐定后回了半天神才道:“老爺眼里,那些兵卒是同生共死的袍澤弟兄,朝廷眼里,他們的性命和投擲出去的石塊有什么不同?到底世上人命有貴賤之分,要保住家業興隆,老爺還需退讓幾分為好?!?/br> 謝紓沉默下來,其實也有些懊悔,半晌道:“我的奏疏到不了御前,這會子急也無用。所幸上頭還未解我的職,否則老太太跟前不好交代,還要拖累兒女們的婚事?!?/br> 夫婦兩個全沒了久別重逢的歡喜,各自憂心忡忡,撐著腦袋苦悶。 “老爺在朝中,可有交情過硬的同僚?”扈夫人說,“或者想想法子,請人疏通疏通。久不在職上,一眨眼便生變故,未雨綢繆才是上策啊?!?/br> 這就愈發讓謝紓頭疼了,“如今不像從前,懿王之亂后,圣人重新扶植了親信,把個京城澆筑得鐵桶一般。那些人和升州的達官貴人們不同,個個手里握著實權,要同他們講情面,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扈夫人忖了忖,提出個萬年不出錯的好法子,“空口同人套交情是斷斷不行的,還得使些銀子錢。橫豎走這一遭兒了,越性找天子近臣,能當面同圣人說著話的?!?/br> 謝紓開始逐一篩選,“要說新貴里頭最拔尖的,無非是殿前司的人。殿前司掌皇城警備,禁中一應事物都由他們安排處置……沈潤!”他低低叫了聲,手指在桌面篤篤叩擊著,“他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在京中風頭正健。只是咱們外放的官員,和京官本就搭不上邊,再說沈潤聲名狼藉,和他攀交情……”頓下來搖了搖頭,笑道,“只怕是送上門喂了老虎,事沒辦成,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br> 扈夫人原本也是武將人家出身,骨子里很有下得狠心的精神。在她看來要么不活動,要活動就該打在七寸上,新任的殿前司指揮使她隱約聽說過,“他父親可是攪進立儲風波,被棄市斬首的參知政事沈知白?” 謝紓點了點頭,“沈知白罪及滿門,沈潤兄弟很吃了些苦。越是這樣的人,起復后越心狠手辣,唯恐不好相與?!?/br> “錢也使不上勁么?他重振門庭總要花費,世上哪里有嫌錢多的人?!?/br> 謝紓一笑,到底女人的見識還是短了,“錢權二字向來相伴而生,他當上指揮使的那日起,就有使不完的金山銀山,咱們能有多少銀子,去填那個窟窿?” 所以商量來商量去,還是一籌莫展。扈夫人盤算家里有多少家底,謝紓把京里的權貴從頭到尾又梳理了一遍,夫婦兩個夜里都沒睡好,一頭躺著,喁喁細語到天明。 次日宴請親朋好友,東西兩府的人也都來了,扈夫人眼下青影要撲厚厚的粉才能遮住,引得蔣氏一頓揶揄:“大嫂子今兒的妝倒精致,想是大老爺回來了,大嫂子愈發辛苦?!?/br> 蔣氏的出身在妯娌里頭不算高,常愛說些俗爛的笑話,自以為風趣。扈夫人多少有些瞧不上她,半真半假道:“孫女都有的人了,好歹仔細些,別叫小輩們聽了笑話。我瞧你卻不大施脂粉,敢情二老爺常不著家,你氣色倒好得很?!?/br> 二老爺可說是上梁不正的典范,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日日在堂子里泡著,蔣氏哪里管得住他! 扈夫人平時不和她計較,一旦回敬起來,也有一句鑿個烏青塊的手段。蔣氏一時訕訕的,推說扇子落下了,要回去取,帶著丫頭出了園子。走在夾道里狠狠啐了一口大罵,“這□□材兒,和我端起架子來,大老爺做什么這會子回來,打量誰不知道呢!咱們二房是姨娘養的,原就沒臉,分家的時候打發花子似的趕了出去,因老太太做主,咱們不好計較罷了,她竟得了勢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他們大房風光了這些年,如今該著走背運了。往后抄家、發配,男的做奴女的做娼,且有時候呢,不信只管瞧著吧!” 蔣氏是那種恨起來全不計后果,祖宗十八代都咒一遍的人,罵得痛快了,哪管其他。本以為夾道里空空,只有她們主仆,誰知隔墻有耳,角門上走出兩個人來,是清圓帶著她的貼身丫鬟。 “二嬸子怎么了?誰惹二嬸子生氣了么?”她笑著問,一張團團的臉上,滿是天真和稚氣。 第15章 蔣氏嚇了一跳,駭然四下張望,“四丫頭,你怎么在這兒!” 清圓慢悠悠搖著她的團扇道:“才剛弄臟了衣裳,回去換了一件,我正要往前頭去呢,沒想到這里碰見了嬸子。嬸子怎么不吃席,出來做什么?” 蔣氏心里咚咚地跳,雖說一個小丫頭,沒甚可怕的,但她要是把話捅到扈氏跟前,大家面上也過不去。 “我們太太落了一塊手絹,正要回去取呢?!鄙磉叺逆九娛Y氏不說話,忙替主母應了。 蔣氏這上頭也是個爽快人,好漢做事好漢當,八個耳朵聽著,沒的弄個對質的橋段出來,傷了大家體面。她望著清圓道:“先頭的話,四姑娘聽見多少?” 清圓笑了笑,“只聽見男的做奴,女的做娼……正要問二嬸子,可是哪個沒眼色的得罪了二嬸子?!?/br> 蔣氏愈發虧心,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那句話竟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要是換做以前她是不怕的,扈氏再厲害,大老爺不在家,她沒有男人撐腰,究竟不敢怎么樣。如今不一樣了,大老爺回來了,又是從二品的武將,血沃沙場多少年,砍下人頭當彈子兒玩的,發起狠來萬萬不是對手。 如此越想越忌諱,惱恨地瞪著清圓道:“四姑娘小孩兒家家,這話可不好隨意說出口。你才回謝家沒多少時候,不知道這家里規矩重,一個閃失就會引火燒身,還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好?!?/br> 清圓不說話,只含笑看著她,蔣氏被她瞧得舌根發麻,板起臉道:“你笑什么?天天一副笑模樣,越是愛笑的人,肚子里越有彎彎繞?!?/br> 清圓被她一說便不笑了,無奈道:“見了長輩不笑,難不成還哭么!嬸子也別惱,這話我不和別人說就是了?!?/br> 可她應下了,蔣氏又不放心,原本想走的,腳下踟躕起來,斜眼脧著她道:“既然不和人說,爛在肚子里就是了,何必到我跟前露臉?” “因為我明白二嬸子的心啊?!鼻鍒A沒控制住,又笑了笑,“二嬸子是爽利人兒,聽不得那些夾槍帶棒的話。只因二叔吃了排行的虧,要是當初受舉薦的是二叔,二嬸子的性子倒更像將軍娘子。說句實話,我真羨慕二嬸子這樣的脾氣,不像我似的,處處小心,處處賠笑臉?!?/br> 蔣氏向來人嫌狗不待見,小輩兒里愿意賞她臉的連一個都沒有,聽見清圓這么說,忽然覺得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明明有個正經出身,也混得寄人籬下模樣。況且清圓提及了她內心最憤憤不平的一處暗傷,她一直覺得要是二老爺填了缺,也不至于現在弄得糊家雀兒一般。于是她索性敞開了說,哼道:“你那嫡母,也太不是個人兒了,你雖不是她生的,好歹叫她一聲母親,她就不該苛待你?!?/br> 抱弦見縫插針地添了句,小聲道:“二太太說得極是,可也沒法子,嫡庶畢竟天壤之別……前兒聽說老太太、太太要替二姑娘說合丹陽侯嫡子,可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或是成了,我們太太愈發錦上添花了?!?/br> “丹陽侯嫡子?”蔣氏詫然,“虧她敢想!料著是心里不服,開國伯家寧肯討個庶出的,也不要她們嫡出的小姐,這會子憋著一口氣,勢必要二姑娘嫁得更高才甘心?!毕胂胱约荷膬蓚€姑娘,婆家都是污糟貓,再讓扈氏攀上好親家,往后愈發拿肚臍眼看人了。于是撇嘴哼笑,“那二姑娘刁鉆得很,嘴上半分不肯饒人,我看她一臉福薄的相貌,還想入丹陽侯家,且看她有沒有這個造化吧?!闭f完也不逗留,帶著丫頭一扭三晃往夾道盡頭去了。 清圓轉頭對抱弦一笑,“走吧?!?/br> 抱弦攙著她慢慢往另一頭去,彼此不說話,但卻心照不宣。閨中的女孩兒想出府門不容易,不如那些當家主母來去自由。蔣氏那樣的人,素來眼熱大房,一旦得知了內情,沒有不作梗的道理。 主仆倆沒事人似的,上前頭廳堂里湊趣兒去了。老爺難得回來,自然宴請外客,男女分作兩處,隔著一個小院兒,男客在東,女客在西。清圓進去的時候,堂上女眷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談,清和才從夫人堆兒里退出來,見了她便迎過來,輕輕往東邊遞了遞眼色,“小侯爺也來了?!?/br> 清圓聽了她的話,不自覺朝東望了眼,清和笑道:“譬如一個花瓶,供在那里賞心悅目,從來不曾想過收進自己屋里。后來突然有人闖進來,哭著鬧著要霸占,你可覺得這花瓶比往日更好了?” 清圓轉過眼來,心想這話其實很有道理,不是覺得這花瓶好,只是不想便宜了那個哭鬧的人罷了。 可她嘴上依舊含糊:“大jiejie說什么呢!” 清和笑了笑,沒有作答。 外人多的時候,清如很會斂其鋒芒,她嫻靜地在她母親邊上坐著,像個遺世獨立的美人觚。女客們都是有身份的夫人們,在這個圈子里有個好名聲很要緊,可見嫡女也不是好當的。清圓和清和則松散許多,找個角落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時穿過檻窗看外頭的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 果然,午后淅淅瀝瀝的,春雨澆綠了院子里的芭蕉。這個時候親朋們都閑適,聚在一處商議拿什么作消遣。里間丫頭置起了牌局,一番推讓后,夫人們款款落座,清圓瞧姐妹們打了兩局雙陸,看啊看的便困上來,忙退到隔壁去,捂住口,小心翼翼打了個呵欠。 再抬起眼來,眼泛淚花,定睛一瞧花窗外站了個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清圓吃了一驚,人也有些呆住了,正懊悔怎么沒留神窗外有眼,他那廂客氣地叫了聲四meimei。 這聲四meimei尤其旖旎,值得在舌尖上再三品咂。要是換做以往,她大抵笑一笑,也就過去了。這回斟酌了一番,還是站起身朝他納了個福,“三公子也來了?!?/br> 她愿意開口,這讓李從心很歡喜,隔窗笑道:“四meimei不必客套,以后就叫我三哥吧……或是淳之也可以?!?/br> 他是個溫軟的人,笑起來很有眉目含情的味道。清圓瞧著他,暗暗思量,這人倒是不招人討厭。也許就如清和說的那樣,無人爭奪的時候平常處之,一旦有人爭搶,頃刻就變成了寶貝。 其實男女之間相處,一個人是不是對你有意,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清圓雖木訥,隱隱約約也察覺出一些。他連著來了兩回,都要忙里偷閑同她打招呼,她心里明白,只是還有些怔忡,到底是從哪里起頭的,總不見得一見鐘情吧! 她遲遲地,笑得赧然,“我還是叫你三公子吧……你怎么不和他們一處玩,倒上這里來了?” 他哦了聲,“他們捶丸呢,我下了場胡亂逛逛,就走到這里來了……沒想到四meimei也在?!?/br> 清圓朝廊子上瞧了瞧,從東院過來只有一條通道,宴客的時候有意在中間架了插屏,就是為防男客走混了的。眼下天氣,外頭又下著雨,他要過這頭就得冒雨從滴水下穿行,如此一來,哪里是“胡亂逛逛”。 那雙碧清的妙目移過來,視線落在他肩頭,李從心見圓不得謊,撣了撣被雨打濕的衣裳,笑得有些尷尬。 “四meimei中晌飲酒了么?” 清圓搖搖頭,“怎么了?” 他半帶玩笑地說:“臉有些紅?!?/br> 清圓一怔,惱他調侃,把手擱在支窗的木棍上,示意要關窗了。 他忙說別,遞過一個剔紅雕漆小盒來,“這是鵝黃酥,我們廚上做的,原想來了就給你,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br> 清圓低頭瞧那盒子,猶豫不知該不該接,囁嚅著:“我們廚上也會做酥,哪里用得著特特兒給我帶來?!?/br> “一家一個滋味兒,你拿著?!彼麖屯线f了遞。才剛一滴檐雨落在發間,流了這么長時候方流到鬢邊,那蠕蠕爬動的觸感引起一串奇癢,他抬手擦了擦,就是一個動作,竟有少年般的誠摯。 清圓到底接了過來,笑著說:“多謝,jiejie們都在,我分予她們吃?!?/br> 李從心道好,再要說話,忽聽見東邊有人叫淳之,他沒法子,只好對清圓道:“我回去了,過兩日再來看你?!闭f罷冒著雨拐過插屏,往東院去了。最后那句過兩日再來看你,像雨點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漣漪。 清圓低頭看,盒子還帶著余溫,想是他一直隨身捂著。抽開小屜子,里頭的鵝黃酥做得精巧,每個只有指腹大小,齊整地碼放著,粗略數數,總有二三十個。 “喲,四meimei有福?!鼻迦莸哪锹晢?,拖得又尖又長。 清圓暗呼不妙,待轉頭瞧,果然那兩個jiejie到了門上。 清如很有情敵相見的姿態,礙于有外客在,不好啐她,但兩眼如刀,只差刀刀見血。清容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朝窗外游廊上望了眼,“那是誰?李家小侯爺不是?八成給四meimei送定情信物來了!” 清如聽得拱火,到底沒忍住,咬牙道:“四meimei真是好手段,得虧你娘死得早,要是再晚幾年,謝家的臉只怕要被你丟盡了?!?/br> 她們對她惡言惡語,清圓原先很無措,這刻倏地冷靜下來,笑道:“jiejie們誤會了,不過一盒吃食……”話未說完,越過她們肩頭,見扈夫人陪同老太太及知州夫人等正從隔扇門那頭過來,于是打開盒子捧到清如面前,細聲道,“這是小侯爺帶來的鵝黃酥,說請jiejie們嘗一嘗?!?/br> 清如火氣愈發旺了,看出清圓是在向她炫耀。這盒子里的酥雖做得精美,但也著實刺眼,她呸了聲,“誰要你來假大方!”揚袖一拍,將盒子拍在地上,整盒棋子一樣的酥餅,頓時滾得滿地盡是。 第16章 清圓滿臉委屈,“二jiejie這是怎么了?” 清如待要說話,清容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心頭一跳,這才回頭望了眼,見斜對面的木作回廊上站著她祖母母親及幾位外客,頓時大大慌亂起來??嘈慕洜I的溫良淑德的品行,就因這一拍,全都喪盡了。 謝老太太慍怒地看著扈夫人,“怎么回事?” 扈夫人臉上倒是淡淡的,笑道:“她們姊妹間常鬧著玩,我說了不知多少回了,如今各自都大了,不能總使小孩兒脾氣。四丫頭有時候愛開玩笑,二丫頭又不肯讓著meimei……這可好,叫大家看笑話了?!?/br> 一個千方百計維護自己女兒的母親,總可以把事情說得模棱兩可。眾人都長眼睛,分明是二姑娘掃了四姑娘的臉,在扈夫人口中卻變成了姊妹間鬧著玩,且還是四姑娘的玩笑引發的。 倘或一母所生的姐妹倒也罷了,牙齒碰舌頭,家家都有玩鬧的時候。偏偏四姑娘是靳姨娘養的,才回來兩個月,里頭多少名堂,就是不說,大家心里都有數。二姑娘是嫡女,難免驕矜,四姑娘可憐見兒的,做小伏低地討好,還被人這么欺負。有外客在尚且如此,要是關起門來過日子,那委屈必定能當飯吃。 貴婦們因讓扈夫人面子,笑著說了兩句順風話,但神情全不是如此。謝老太太蹙眉,遠遠瞧了清圓一眼,囫圇道:“由著孩子們鬧去吧,她們今兒吵得不可開交,明兒又好得一個人似的?!边呎f邊往花廳里引,“我才得了好茶,這樣天氣最適宜聽雨品茗,諸位夫人,里頭請吧?!?/br> 貴婦們慢慢騰挪進了屋里,清如先前芒刺在背,這會兒方松了口氣??慑e已經鑄成了,千方百計營造的大家閨秀做派,也被這一個動作打得七零八落,這會子后悔來不及,滿腔的氣唯有撒在清圓身上。 “你是有意的!”清如紅著眼盯著她,“你瞧準了老太太領著外客上這頭來,故意把我惹惱了,好叫我出丑?!?/br> 清圓還是一臉無辜的樣子,“二jiejie怎么說這樣的話,你我同氣連枝,傷了你的體面,對我有什么好處?” “好處大了,你就是想壓我一頭,好叫你自己做人?!鼻迦鐨庥咳缟?,越想越覺得吃虧,要不是礙于現在處境,非賞她一個嘴巴不可。但既然打不得,話里總要給她點顏色,便哼道,“你別打量她們見你可憐,就覺得自己得了勢,趁早別做夢!你這樣的人,家里下等的使女都比你強些,我勸你剎剎性兒,別想攀高枝,仔細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老太太接你回來,不過拿你當狗養,你真當自己是千金萬金的小姐,和我打起擂臺來!” 泄憤般說完了這席話,轉身便往廊子那頭去,迎面正遇上抱弦。那丫頭見了她,退在一旁行禮,主子惹人嫌,奴才當然也不是好東西,清如瞧她不順眼,拂袖低喝了聲“起開”,力用得大了些,險些把她推個趔趄。 抱弦愣了愣,看苗頭就知道先前鬧過了。也顧不得其他,忙匆匆趕回來,到了跟前見清圓干站著出神,問怎么了,“我才走了一炷香時候,怎么又鬧起來了?” 清圓嘆了口氣,清如說話真是入木三分,但凡有些氣性的,早被她慪死了。不過之前確實是自己動了些小心思,也算打個平手,便不去計較那些。把地上的漆盒拾起來,看著滿地的酥餅感慨:“多可惜,我一個都沒吃上呢?!?/br> 短暫的小風波過后,倒也天下太平,賓客們吃罷了晚宴方散去,老太太領著家里太太姑娘們送女客。謝府門前雕花馬車排起了長龍,大家臉上努力維持著笑,待最后一輛馬車走遠,憋了半天火的清如等不及便發作起來,指著清圓的鼻子向謝老太太控訴:“祖母,你快好好管教管教她!今兒她做了套讓我往里頭鉆,害我在人前丟了丑,這筆賬我一定要同她算?!?/br> 老太太不耐煩她這樣鬧,厲聲道:“吵什么,還嫌不夠丟人?是她拽著你的手,讓你打落那盒東西的?你自己但凡尊重些,哪里來今天的事?滿升州的夫人小姐們瞧著,你身為謝家嫡女,就是這樣做派,叫人背后怎么議論你!” 這些話雖是斥責清如的,可老太太的眼神卻停在清圓臉上。清如平時嬌慣,確實霸道了些,但清圓的城府令她刮目相看。 “那盒酥餅,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頓了頓問。 說起這個清如就生氣,別過臉不愿作答,還是清容冒冒失失蹦出來一句:“那是丹陽侯公子送給四meimei的,四meimei借此做東道,請咱們吃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