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清和呢,果真像清如說的那樣,好一陣怔忡。等回過神來方飛紅了臉,揉著衣帶說:“孫女全憑祖母做主?!?/br> 清容輕扯了下嘴角,暗里腹誹著,不憑祖母做主,難道還能自己做主不成?別說開國伯家公子齊頭整臉,就算是個瞎子瘸子,但凡老太太應下了婚事,捅破天去不也得嫁么。 清圓在一旁看她們各懷心事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那三姐妹是自小一起長大的,但誘惑在前時,什么姊妹情深,都是口頭的空談。就比方這門好親事,還不是個個眼巴巴地瞧著。清如自恃嫡女,恐怕很有志在必得的志向,誰知偏巧開國伯家相中了大姑娘,到最后痛定思痛,八成要歸咎于那句“我屬兔”,對清和也少不得冷嘲熱諷一番。 老太太那廂慢慢點頭,“你們這輩兒里,哥兒婚嫁都議定了,如今輪著姑娘們了,你是頭一個,必要做個好榜樣,后頭meimei們的婚事才能往高了議。倘或開國伯長男過得去,定下也是好的,到時候我自會替你預備嫁妝,你太太那里貼補些,你姨娘再給些梯己,到了夫家大可抬頭做人?!?/br> 女孩子許人家,除了對方家世人品,第二宗就是嫁妝。清和聽說老太太要親自張羅,那張白茫茫的臉上紅暈更盛了,低著頭說:“多謝祖母……孫女全聽祖母和太太的?!?/br> 清圓站得離清如不遠,清楚聽見清如牙縫里擠出了一聲“嗤”。 后來魚貫退出來,退到園子外的月洞門上,這里青竹搖曳,光影婆娑,原本可贊一聲好春光,卻被清如和清容的揶揄生生給攪合了。 清如捏著帕子,皮笑rou不笑地說:“給大jiejie道喜了,許了這么一戶好人家?!?/br> 清和還沒從先前的震動里醒過味兒來,聽meimei這么一說,也顯得不大好意思,扭捏道:“原是我高攀了……” “那倒不見得?!鼻迦菪Φ?,“外頭雖看他們赫赫揚揚,但誰不知道,他們二房生了個傻子。這種事,可不好說,大jiejie同開國伯大公子打交道的時候萬要留意,只怕他家有傻種,這會子好好的,過兩年遇上點子事兒,保不定一下子就發作了?!?/br> 清和到這里才聽出來,她們是沒盼著她好,一時拉下了臉,氣呼呼道:“既是他們二房,和開國伯家什么相干?” “這話倒奇,不是一個祖宗手里傳下來的嗎?!鼻迦鐪赝桃恍Φ?。 清和愈發生氣了,各自的婢女都不敢插話,她也沒人做公親,便扭頭看著清圓道:“四meimei評評理,有沒有這個說法?” 清如和清容也灼灼看向清圓,“對,問四meimei,請大jiejie仔細些,可是說錯了?!?/br> 清圓一下子給推出來,成了雙方力爭的香餑餑,只是這餑餑架在火上烤著,不論怎么翻個兒,都備受煎熬。她想了想,笑道:“二jiejie和三jiejie舍不得大jiejie,大jiejie仔細些,總沒有壞處。不過依我之見,這傻根兒未必是開國伯家傳下來的。兒子大了,各娶各的媳婦,興許是二房太太那頭帶來的,也未可知呀?!?/br> 這下子清和挺起了腰,“四meimei說得極是?!?/br> 清容見清圓兩邊不得罪,哼道:“你倒會賣乖?!睆蛯η搴鸵恍?,“那就預祝大jiejie得個如意郎君吧,橫豎春日宴上能見著,這會子瞧準了,總比入洞房發現是個傻子強?!?/br> 清如和清容笑著往小徑那頭去了,邊走邊議論,“大jiejie這是怎么了,一根腸子通到底,勸她仔細竟不識好人心?!?/br> “她自小就是那模樣,美人燈兒,瞧著光鮮,可惜里頭沒點蠟燭……” 議論的聲音太大,這里都聽得見。清和余怒未消,狠狠瞪著那兩個meimei的背影,清圓也不知說什么好,便細細道:“恭喜大jiejie了?!?/br> 當然,清和沒領她的情,帶著婢女拂袖而去,留下清圓和抱弦交換了下眼色,笑得無奈又尷尬。 第7章 “那春日宴,究竟是什么?”清圓同抱弦慢慢往回走,三月的天氣明媚溫暖,風吹上來都是軟的。她微微瞇著眼,感覺清淺的,帶著杏花香氣的氣流從鬢邊滑過,手里的團扇這時候不用來扇風,偶爾撲一撲翩然而過的蝴蝶,十分得趣。 她早前聽說過那宴會,開在每年寒食過后,在橫塘很具規模。但門檻也是極高的,尋常人家等閑無法參加,只能遠遠聽那露天的場子上傳出歌舞之聲,宛轉悠揚地,在整個城池上空回蕩。 “姑娘不知道春日宴么?”抱弦道,“那是汲侯夫人為她早夭的一雙兒女舉辦的。汲侯夫人當初生了一對雙生兒女,養到八歲上,清明那日雙雙溺死在了池子里。汲侯夫婦傷心欲絕,為安撫喪子之痛,才辦了這場春日宴。算一算,到如今已有十年了,每年廣邀橫塘望族,時候一長,就成了各家相看提親的好機會。反正名媛淑女俱會出席,就像早年圣人1的金樽之宴一樣,聽說有條小溪從其間流經,公子佳人的手絹汗巾子都到里頭盥洗,以至流出來的水里都帶著香氣呢,可見排場有多大?!?/br> 清圓哦了聲,“既然有這個由頭,去了多難為情!” 抱弦卻道:“有什么可難為情的,事先見過,總比盲婚啞嫁強些。所以三姑娘說讓大姑娘仔細,這話本沒有錯,只要開國伯家大公子來了,好不好的,自然一目了然?!?/br> 清圓笑了笑,“這件事到底還是老太太做主,須得老太太見了說好才好?!?/br> 抱弦眨了下眼,心道四姑娘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不管怎么樣,這門親都是要結的,就算開國伯長男果真腦子不好,只要沒有傻得不認人,就能包涵?!闭f罷了問她,“姑娘去不去?” 清圓慢慢搖頭,去不去,不由她說了算。那樣的場合,其實去了沒什么好處,只怕像個活靶子似的,要灌一耳朵閑言碎語。 回到淡月軒,才從門上進來,就見陶嬤嬤在屋前徘徊。春臺叫了聲“姑娘回來了”,陶嬤嬤便站在臺階下遙遙蹲安。 已將到晌午,小廚房里也預備了飯菜,春臺把她迎進來,問這會子可要擺飯,清圓擺了擺手,“眼下還不餓,先放一放吧?!?/br> 領差事的丫頭重又退了下去,檐頭雕花板底下懸掛的竹簾輕搖,叩擊著桐油漆面的抱柱,噠噠作響。 “嬤嬤來了我這里,還慣吧?”清圓溫煦地問,“院子里都是些瑣碎小事,還要嬤嬤幫著料理?!?/br> 陶嬤嬤說自然,“我多年前就在這里,如今是重cao舊業罷了,一應都習慣得很。倘或姑娘有哪里不稱意的,只管吩咐奴婢便是?!边@些話像開場白,沒有就不成體統。到了后面才是話的核心,她壓著嗓子說,“姑娘讓找的那個丫頭,據說是死了。我問了幾個有交情的婆子,都說淡月軒封了院子后,伺候姨娘的被發往各處,那小丫頭送到升州看管老宅,沒多久就得了瘧疾。不過她老子娘倒像發了筆橫財,在鄉下置辦了田產。如今一個哥哥,開了爿燈油鋪子,日子很過得?!?/br> 清圓聽了,有些納罕,“置辦了田地?” “可不么,原先吃了上頓沒下頓,要不是窮到那個地步,哪家愿意賣女兒?后來一夕之間置了田產,鄉下田地再不值錢,也要有些身家才好行事?!碧諎邒呖粗鍒A道,“四姑娘,您細琢磨琢磨……” 清圓沉默不語,這些蛛絲馬跡對她來說,足可以證明她母親冤屈得有憑有據??扇缃袼罒o對證,既得了人好處,必定守口如瓶,那丫頭的家里人也不會平白說出實情,帶累自己。 “他哥哥的鋪子開在哪里?”清圓問,“離橫塘多少路?” 陶嬤嬤道:“聽說開在濠州城,濠州離橫塘,總有三百里路?!?/br> 三百里路,那么遠……她沉吟著:“像我這種深宅里的人,恐怕一輩子也走不到那里去,人是死是活,誰說得準呢?!?/br> 抱弦在一旁聽了半天,也理清了其中路數,“姑娘說得很是,要是人真死了,錢也不能到她家里人手上。姑娘如今打算怎么樣呢,越性兒讓嬤嬤的兒子往濠州去一趟,到底查明了才好?!?/br> 可清圓卻搖頭,“已然過了十四年,當初的小丫頭子必然遠遠嫁了,哪里還會在濠州??v是去了,找見了人又如何,難不成還能讓他們把幕后主使供出來么!” “那這事就作罷了?”抱弦起先有些憤然,但轉念一想,又悵惘道,“時過境遷,不查也罷。姑娘收收心,想想往后怎么在這大宅子里安身就是了?!?/br> 清圓抿著唇不說話,她年紀雖小,身上有一宗壞毛病,就是記仇得厲害。這世上多少誤會和疏忽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唯獨這件,關系到她母親的性命,哪里那么容易被包涵!她緊緊握住團扇的扇柄,竹枝上雕花的紋樣,像印章般扣在她掌心,只一忽兒,心里有了打算,等看準了時機,冒一回險,這事便水落石出了。 只是現在還需隱忍,她舒了口氣道:“老爺要回來了,路上總得消耗一二十日,這件事不急,等時候差不多了,我自有主張?!?/br> 陶嬤嬤有些遲疑,但也不好細問,只道:“那姑娘還要奴婢做些什么么?” 清圓孩子氣地笑了笑,“院子里那株玉蘭枯死了半邊,索性不要了吧,嬤嬤帶人把它挖了,另栽一株垂絲海棠來?!?/br> 三月里移植花草不是好時節,但海棠易活,挑花少,枝葉繁茂的,也不是不能夠。陶嬤嬤領命去了,清圓如常傳了飯,抱弦一直伺候著,一直察言觀色,她除了比平常更沉寂些,倒也沒有別的不同。 橫豎日子暫且平靜地過,平靜下醞釀著怎樣的風暴,也不去想他。唯一可意外的,是謝老太太傳了話來,讓四姑娘預備預備,一同去春日宴。 “老太太還是認可姑娘的?!贝号_給主子更衣,挑了件翠藍盤錦的衣裳來,站在銅鏡前左右比劃,“姑娘瞧這件怎樣?顏色鮮亮,人堆兒里一眼就能看見?!?/br> 清圓不喜張揚,再說有三個jiejie在前,她更該收斂。最后挑了件玉色折枝暗花的襦裙換上,簡單綰了頭發,便上薈芳園老太太跟前去了。 春日宴在橫塘的勛貴人家之間,算是很大的節日了,像老太太這樣不愛走動的,這日也拾掇好了準備出門。人活在世上,誰沒有三兩老友。年輕時的手帕交,到老了便成了老姐妹。這些年各自經營家業,手底下兒孫成群時,這些老姐妹便是可結親的上佳對象,每年熱熱鬧鬧見一回,從日常養生談到兒孫婚嫁,也算是件快樂的事。 老太太今天心情尚可,連日吃藥,身上病氣也見好,便不板著臉了,出門的時候因見清圓的馬車寒酸,便命她隨自己同乘。 這個孫女,其實還是過得去的,謝老太太就著窗口照進來的光打量她。穿得素凈,知道分寸,這點也算難得。只是照理說,能出門踏青應當是件歡喜的事,可她連半點少女的雀躍之情也沒有,這就要讓老太太疑心,是不是她顧忌自己生母做下的事,并不十分愿意見人了。 “這么好的天兒,怎么不穿艷些個?”老太太刻意問。 清圓抬起眼來,笑著說:“我素日不愛穿艷的,況且外面花開得正好,穿得素些,正好襯出花的俏來?!?/br> 老太太頷首,復又問:“叫你在春日宴上露面,你心里可愿意?回頭少不得要見外人,多少被人議論幾句?!?/br> 她還是四平八穩的模樣,忖了忖道:“沒人能藏一輩子,我雖是姨娘生的,但更是父親的女兒,既是父親的女兒,便不怕見人。祖母這回是有心栽培我,我若畏畏縮縮,倒辜負了祖母的一番苦心了?!?/br> 可見是個明白人啊,謝老太太暗暗感慨了句,嘴上卻并不服軟,別過臉道:“我哪里是栽培你,不過外頭都知道謝家接你回來了,再藏著掖著,愈發叫人看笑話?!?/br> 清圓仍是笑著,惡言惡語聽慣了,這種話其實算不得什么。她扭過頭看窗外,馬車在直道上前行,緩緩往郊外去,她只是驚訝于這滿世界的郁郁蔥蔥,原來外面的春色已經這樣濃了。 春日宴啊,橫塘所有女孩兒的向往,對清圓的全部意義就是開眼界。汲侯家是東道,排場禮節自然做得足,她看見一片片的花團錦簇,就像抱弦說的那樣,“閨秀名媛云鬢重,風流公子雪衫輕”。 節度使家的小姐們來了,都是嬌客,很受重視。眾人簇擁著往大帳下去,汲侯夫人離座親迎上來,笑道:“老太君長遠不見了,近來可好???” 謝老太太在外和氣非常,把臂周旋著,“好得很,多謝夫人關心。夫人多年受累,把這宴辦得這樣妥帖周全,咱們來只管現成受用,實在慚愧得很?!?/br> 汲侯夫人說哪里,“原是我孤寂,辦一場集會大家熱鬧熱鬧,還要多謝各位夫人捧場呢,老太君倒同我客氣?!?/br> 于是一番溢美,各自說的比唱的還漂亮。 知州夫人遠遠瞧準謝家人到了,便攜了開國伯夫人過來,親親熱熱一番寒暄后,把視線落在了謝老太太身后的姑娘們身上。 老太太辦事是極有章程的,并不因知州夫人預先通了氣,便把清和往前推。她還是照舊一一讓孫女們見人,一一介紹著:“這是我最大的孫女清和,二孫女清如,三孫女清容,還有頂小的清圓???,來與伯夫人請安?!?/br> 謝家雖世代武將,卻也是書香門第,教導出來的女兒個個都守規矩。姐妹四個見了禮,開國伯夫人叫免禮,感慨道:“哎呀,我常聽說節使家的姑娘都是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奔仁菦_著大姑娘來的,便反復地端詳清和,輕輕牽過手來摩挲,從指尖到掌紋,有意無意地看了個遍。 “大姑娘今年十七么?”開國伯夫人問,轉頭對謝老太太莞爾,“老太君瞧,往年咱們年年來踏青的,竟從沒有深交過,可見那時緣分不曾到?!?/br> 謝老太太也敷衍,“前兩年我身子不大好,來得晚去得早,故而錯過了。今年百病全消,又逢這么好的天氣,托汲侯夫人的福,帶孫女們出來逛逛,可不就遇上了么?!币幻嬲f,一面四下觀望,“夫人跟前公子小姐,怎么不得見?” 開國伯夫人哦了聲,笑道:“我家的孩子,都是閑不住的,一幫子年輕人聚在一起,上外頭蹴鞠去了?!闭f罷吩咐身邊的丫頭,“快去給大公子傳個話,請他速來,見過謝老太君和meimei們?!?/br> 1圣人:唐朝對皇帝的稱呼。 第8章 兩家有意結親,在這春日宴上相看,汲侯夫人算又促成一樁姻緣,真真功德無量。門第相當的人家,要是各自都稱心,少了多少麻煩!汲侯夫人有玉成的美意,自然辟出清凈的地方來,幾戶望族坐在一起品茶說笑,等著開國伯大公子露面,瞧瞧兩個年輕人,是否對得上眼。 清圓原本縮在人后,可她的有心避讓,并沒有打消貴婦們拿她做談資的興趣。 那么多雙眼睛,有意無意地向她望來,暗暗的耳語加上飛來的眼風,便是不聽說話內容,也知道她們在議論什么。清圓畢竟年少,這種關頭難免局促,謝老太太自然是察覺的,嘴里沒有說什么,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放下手上茶盅,嚴嚴蓋住了蓋子。 透光的帳篷,像一口注了水的鍋,閑言碎語便是底下燃燒的小火?;痤^溫吞,四壁撩起一簇簇氣泡,不能沸騰,卻也熱鬧得厲害。眾人都是有頭臉的,竊竊私語究竟不大好,汲侯夫人越性兒敞開了,偏頭細瞧清圓,對老太太道:“先頭老太君倒說這是四姑娘來著,節使家有三位姑娘我是知道的,不知這位……” 再尊貴的女人,也繞不過窺探隱私的愛好,汲侯夫人當然不例外,恰好也給了老太太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機會。 “這是我謝家小女兒,早前流落在外,今年府里得了消息,方才接回來的?!敝x老太太并不諱言,橫塘這地方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一家有點子風吹草動,眨眼便滿城皆知了。這里在座的,其實個個都對清圓的來歷心知肚明。因為死了的姨娘不算良妾,憑謝家關起門來消化,但外頭誰不知道,分明二妾爭寵,一個下毒毒死了另一個。 可是謝老太太不在乎,誰人背后不說人,誰人背后無人說?大戶望族,比這臭的事多了去了,不過時間一長洗刷凈了,轉頭就去瞧別人的熱鬧。 老太太臉上掛了點飄忽的笑,“上輩里的恩怨,和她是不相干的,她回府這么長時候,我冷眼看著,是個齊全孩子。我們謝家,雖不是顯貴之家,卻講究天倫同氣,哪里能叫骨rou飄在外頭呢。我常和跟前人說,我們盡了人事,余下看她的造化。若她造化深,聘得高官之主是她的福氣;若造化不深,就是留在謝家一輩子,咱們也供養得起?!?/br> 這話自有一段不向人低頭的氣度,哪怕是養個老姑娘,謝家也認了。外人聽來,可能覺得老太太重情重義,很有大家長的風度,但清圓卻知道里頭的偽善占了幾成。要不是為了安宅,謝家想不起她來,當時陳家二老不肯放人,他們又是怎樣登門上戶,連嚇帶搶的。 不過老太太有句話說得對,她并不指望這里哪位貴婦能看上她,因此倒也落落大方,不作小家子扭捏之態。 原本在座的夫人們是抱著看戲的心態,有意把這個半道上回來的孫女提溜出來,且看看謝老太太怎么應對。結果人家坦蕩得很,沒有畏縮求全之態,一時竟叫人不解了,老太太這是完全不憂心這孫女的將來啊,倒像真有高官之主,在哪里等著他們似的。 不過瞧瞧姑娘本身,年輕歸年輕,容貌真是出奇的好,怪道謝老太太底氣足呢。這又讓有兒子的人家懸起了心,女孩兒相貌好,多少捷徑走不得?萬一糊涂兒子糊涂孫子叫花迷了眼,吵著鬧著要討這么個出身的姑娘回來,那家宅可就不太平了。 一時眾人各懷心事,含含糊糊支應了兩句,各自都端起了茶盞。唯有刺史家的老夫人,年輕時起就和謝老太太交好,望著清圓客套了兩句,說姑娘也不容易,等得了空,和jiejie們一道上他們家玩兒去。 恰在這時,開國伯家的大公子來了,眾人視線便調到他身上去了。清圓看了眼,那人中等的身材相貌,五官端正,雖不算風流倜儻,但很有讀書人的清氣。 要說這樣門第里,能出一個正經貢士,且不長得歪瓜裂棗,已經是稀罕的了。先前清如翹首以盼,盼著開國伯長男不盡如人意,也好填平她失之交臂的遺憾,誰知越怕什么越來什么。她暗里氣惱,又見清和含羞帶怯的模樣,愈發覺得扎眼,便牽著一邊唇角,無聲地嗤笑了聲。 清圓跟在老太太身后,她不過是姐妹中最小的一個,還能裝兩年憨,只管應景地笑著。那開國伯公子知道家里正為他說親,這回當面瞧人,也難免尷尬。他母親讓他見過謝老太君,他叉手行了禮,再讓他認識meimei們,他就有些局促起來。 對面的四位姑娘一字排開,各色的裙角逶迤,他甚至沒敢抬眼望一望。這一禮行得稀里糊涂,姑娘們向后撤了一小步,頷首低眉,屈腿向他回了個萬福。到這時他才瞧見謝家大姑娘的樣貌,不算頂美,也是個清秀佳人,只這一眼,便差不多了。 長輩都是過來人,用不著追問好不好,單看神情就已經知道結果。孩子們既要結親,婚前就該略處一處。開國伯夫人含笑問清和:“大姑娘可喜歡蹴鞠、捶丸?” 清和低頭道:“我們姊妹在家時也常玩?!?/br> 開國伯夫人笑得更敞亮了,“那正好,讓觀靈帶著你上外頭瞧瞧去,興許還有你認得的姑娘呢?!?/br> 清和有些不好意思,遲遲看祖母的意思。謝老太太樂見其成,頷首道:“你去吧,難得出來,各處逛逛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