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阿十,”陳教授說話都假惺惺的,“我十分信任你的個人能力——但是,作為你男人,必須說句實話:另一方面,你得認清現實?!?/br> 沈晝葉:“……?” 北京市高端引進人才放下筷子,慢吞吞地說:“你得被人養著?!?/br> 沈晝葉氣得炸了兩三根毛,兇他:“你放屁?!?/br> 陳嘯之笑了起來,順手把她炸起來的毛按下去,示意她好好吃飯。 沈晝葉忿忿的,用筷子戳了戳燉得酥軟的牛腩,過了會兒,又小聲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br> 陳嘯之饒有趣味道:“哦?” “從小到大聽了那么多次,就算是傻子也記住了,”沈晝葉有點難過地低著頭,戳著飯碗里的米飯,“他們都……都這么講,說我沒心眼兒,不會和人打復雜交道,連要飯都要不來……所幸腦袋彌補了致命缺陷,不和人打交道也餓不死。但也只能做到餓不死而已?!?/br> 話音剛落,陳嘯之毫無同情心,嗤地笑了起來。 沈晝葉:“……” “不準笑,”沈晝葉兇他,“我也不想這樣的!” 陳嘯之笑夠了,道:“他們對你的點評還蠻精準?!?/br> 沈晝葉沉默三秒,問:“你是不是想死?” 陳嘯之登時不再造次。 沈晝葉扽了下筷子,去夾牛腩,陳嘯之給她盛了一小碗湯,那湯他用蟲草和老母雞精心煲了小半下午,將老母雞與蟲草花的每一分滋味都燉進了湯里。 阿十從小挑食,卻從不會挑小竹馬的手藝。 陳嘯之安靜地看著她吃東西。沈晝葉吃東西時臉蛋被塞得鼓鼓的,咀嚼時小腮幫像小倉鼠啃向日葵籽,十分可愛,卻又讓人感到寧靜。 陳教授發呆,看她吃東西,忽然怔怔地說:“……我的就是你的?!?/br> 沈晝葉:“誒?” 她抬起頭,迷茫地看著陳嘯之。 “我說,”陳嘯之莞爾,“阿十,我手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br> 沈晝葉耳根霎時紅成了春日傍晚的花,仿佛被小竹馬不經意欺負了一下,又像是被他親昵愛憐地捏了捏臉,小聲道:“……怎么像……可……可我不想被養?!?/br> 陳嘯之立刻頓悟,說:“那我以后不這么說?!?/br>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不想……” 她話音未落,陳教授忽然訝異地打斷她:“阿十,你覺得你現在在做什么?” 捧著滿滿一碗蟲草老雞湯的沈晝葉:“……” “你覺得你十五歲在做什么?”陳嘯之又問。 沈晝葉:“……” 陳嘯之緩慢向椅背靠坐,問了第三句話:“五歲呢?” “…………” “接受現實?!标惤淌诳偨Y道。 沈晝葉:“……” 沈晝葉遭受毀滅性打擊,陳嘯之夾了一筷子蝦醬豆角炒蛋,以余光看著她,看了一小會兒,忽然沒頭沒腦地開口:“——但那又怎么了?” 沈晝葉耳根羞愧地紅著,說話也支支吾吾:“……我……” ……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從小時候我就覺得,”她的小竹馬低著頭,用筷子把蝦醬炒蛋拌碎,“——只要你高高興興的,圍在我身邊兒,下午我們在街邊樹蔭下跳房子,晚上躺在屋頂上講故事,才子佳人終成眷屬,你奶奶喊我們下去吃點心……對我來說,天下就沒有更高興的事兒了?!?/br> 沈晝葉抬頭看著他。 陳教授看著自己的碗,娓娓道:“人長大了,又會比小時候貪心。后來不僅想要跳房子和講故事,還想被你牽著手,朦朦朧朧的,就想要你的很多東西——想讓你想起我來,想和你親親貼貼,想讓你笑瞇瞇地看著我……想讓你把我當男人看待?!?/br> “再后來,”陳嘯之莞爾道,“就更貪心了?!?/br> 他想了想,又說:“人都是越來越貪心的,所以還想要更多……我小時候沒能得到的東西。開始想要你的愛,要你的人,你的癡情,你的溫柔和歲月……想要你和我這輩子都在一起,不準看別人一眼?!?/br> 沈晝葉模糊地看著他,好似答應他般,輕輕‘嗯’了一聲。 ——陳嘯之其實是很少這樣率直的。 他向來不愛把話說透,仿佛說透了就燙嘴。這人打小飽受大男子主義荼毒,在漫長人生中將沉默是金和口是心非八個字貫徹得徹徹底底。但這段日子大約發現了對小青梅甜言蜜語的好處,嘴里開始有點實話氣兒了。 陳嘯之:“——但是這么多年,有一點,從沒變過?!?/br> 夕陽下,女孩子認真地望著自己年少的愛人。 愛人啟齒道:“……我最高興的事兒,” 他不善言辭地停頓了許久,終于說了下半句。 “……就是你圍在我身邊兒?!?/br> …… 下一秒,沈晝葉有點得逞似的,眉眼甜甜地彎了起來。 陳嘯之:“……” 說完話的陳嘯之大夢初醒般張了張嘴:“…………” 他大概終于反應過來了那些話有多rou麻,差點跳樓自盡,欲蓋彌彰道:“……吃、吃飯吧,我今天這蝦醬炒蛋挺不錯的?!?/br> 沈晝葉乖乖地挖了一勺炒蛋,又覺得小竹馬說話實在是太惹人疼了,心里甜絲絲的,笑瞇瞇地看著小竹馬,表揚他: “你好可愛哦?!?/br> 被夸了可愛的小竹馬靜了三秒,“你別吃了?!?/br> 阿十立刻把炒蛋挖進米飯里兩勺米埋住,堅決大喊:“我不!” 兩個人小學生般拉扯了半天,最終以兩個人從桌邊鬧到沙發上,沈晝葉咕嘰一聲栽進靠墊里告終。 下了黑手的陳教授拍了拍手,冷酷無情地警告:“不準說我可愛?!?/br> 彼時天色已晚,沈晝葉歪在靠墊里頭,面孔紅撲撲的,笑個沒完。 “不說你可愛了,”阿十吸取了教訓。 陳嘯之坐著,很高貴地嗯了一聲。 沈晝葉磨蹭爬起來,甜蜜地拍他馬屁:“說你對我好,做飯好吃,晚上睡覺會給我蓋被子,給我削蘋果會削小花?!?/br> 陳嘯之耳根一紅,似乎不知如何應對,手足無措的樣子,而下一秒,他感受到沈晝葉忽然抱住了他的腰。 太陽已落山了,天色黯淡下來,風溫暖熨帖。陳嘯之背后阿十胳臂溫溫軟軟的,環著他的腰,猶如這天地間存在的唯一篝火。 “只只可愛,所以我最喜歡你了?!?/br> 女孩甜甜地說。 陳嘯之毫無緣由,眼眶一燙。 - 他曾以酒、以通宵,以無盡的墮落,又曾以學業與歲月麻痹自己;他曾自我洗腦,說她不過是他人生的插曲,不值得惦記,更不值一提。 然而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不會被騙。 它們在每個深夜里潰爛,流出稀薄的淚。 那男孩難受得撕心裂肺。 然而在十年后的某個春天,四月的春風卻終于吻過他的血淚,來吻他的心。 于是陳嘯之那些經年潰爛的傷口,在風里,在綿延天邊的枯草中合攏。它們愈合如初,一顆熾熱的心如蒲公英般,匍匐于少女足下。 “嗯,”他聲音有絲幾不可查的顫抖,說:“我也喜歡你?!?/br> 沈晝葉得到回應,柔軟的面頰在他脊背上順從地蹭了蹭。 “只只,我明天想吃竹筍rou包子?!毙丈虻男』斓罢f。 陳嘯之心臟幾乎要蹦出胸腔,努力令自己鎮定,怪責道:“我去哪給你變竹筍?” 沈晝葉哼唧了一聲:“我不管?!?/br> 陳嘯之:“……” 他說:“……行,明天給你做?!?/br> 說完,陳嘯之緩慢地將女孩抱在懷里。 天徹底黑了,兩個人安靜地抱著,沈晝葉脖頸靠在他肩上,雪白而纖細,在夜里,如棲息湖畔的天鵝。 “……只只?!鄙驎內~小聲道。 陳嘯之嗯了一聲,把她抱緊了些。 沈晝葉似乎想說什么,欲言又止了數次,在陳嘯之以為她已經在犯困的時候,小小地開口道: “……我好累呀?!?/br> 陳嘯之幾乎是一下就明白了。 他知道阿十現在所面對的是什么,那也是他正面對的。陳嘯之無意識地去握女孩的手指,心變得柔軟而酸楚。 二人孤獨地駐足于塵世,長夜盡頭,潮汐冰冷地沖刷,海邊一輪孤單彎月。 - 孤獨,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宿命。 他們生于茫茫宇宙中一顆落單星辰,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見不到第二個能與自己為伴的星。 從猿人們吃下伊甸蘋果的那一刻起,這個族群就注定了務實。這片土地貧瘠,生存是個體最沉重的義務,義務殘酷至極,有人打獵,有人采集樹果,為生存付出一切。但這世上,總會有零星猿人離群索居。 它們站在山巔仰望黑夜,在篝火中質問自己與這個世間—— 為什么世間黑夜之后是白天?我頭頂的星空緣何閃爍? 四季為何交替,為什么蘋果會墜向大地,為什么天是藍的,而人的身影倒映向水底? 夜空里蘊藏著什么秘密,會有人理解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