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沈晝葉深呼口氣。 可是下一秒陳嘯之湊過來,將一條男式圍巾圍在了沈晝葉的脖頸處,那圍巾柔軟熨帖,像是繞上來的一道炊煙。 “下車走走,”姓陳的低啞地說:“海風很舒服?!?/br> 沈晝葉抬起頭看向頭頂繁星,那些繁星眨著眼,似是兒時的春夜。 她想問那些星星,你們到底想告訴我什么,你們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可是她還沒問出來就覺得眼眶泛酸無措,難以啟齒。 陳嘯之則順著懷里沈晝葉的目光,看向通透蒼穹。 別看了,沈晝葉窒息地想,什么都沒有,看個天就把自己給看哭了,你這種惡毒比還不得嘲笑我到五十歲……別看。 那夜萬里無云,星星似花朵靜默。 然后,在車里緊靠著小青梅的陳教授,輕輕揉了揉她泛紅的眼眶,在黑夜里親親小青梅的唇。 “沒事的,”他說。 沈晝葉很羞恥:“……別……” 她話音未落,陳教授就大人似的告訴她: “一切有我?!?/br> 然后不等沈晝葉回答,他又低下頭,在公路畔輕輕蹭了蹭沈晝葉的額角。 ——那是相伴的承諾。 - 我將陪你走下去,而你也會陪我。好似那首聶魯達的詩,又像是萬千突破者的吶喊。 人類智慧國度的殿堂外,他們走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試圖點亮一盞燈。 第126章 “……你太過分了,沈…… - 十月底。 燈還沒有亮。 沈晝葉睜開眼時不過早晨五點半。窗外漆黑一片, 路燈滅了,整個西海岸都籠罩在黎明前的夜里。 加利福尼亞州的秋天十分冷,且存在感十足, 與北京截然不同。 凌晨時分, 小閣樓凍得要死。沈晝葉無意識地將玩偶抱在懷里取暖, 半天又覺得腳丫冷,蜷成一團。 她冷得遭不住,又因為怕干不愿意吹空調,索性起來,裹著披肩下樓去沖杯熱飲。 …… 說不思鄉是假的。 家鄉二字, 平時令人無知無覺, 唯有離開了才會發現它早已纏繞在自己的骨血之中, 就像海水褪去才會看到白沙。 沈晝葉閉上眼睛, 想起千禧年的冬日中午。 那天陽光明媚,電視放著春節聯歡晚會, 主持人激動地說‘讓我們靜靜地等待龍年鐘聲的敲響’——小晝葉那時身體不好, 靠在爸爸懷里問他,爸爸,為什么我們要在中午等新年? 「因為我們的新年不在這里?!?/br> 沈爸爸那時說,然后伸手捏了捏女兒的小臉,仿佛知道年幼的小女兒什么都不懂。那時的小女孩的確什么都不懂,什么鄉愁, 什么惆悵,什么故鄉,只知道世界是新奇的,門外的萬千世界在等著她的腳步。 可只有成年人,知道何為家鄉。 …… 美國西海岸云團在空中盤旋, 猶如末世,凌晨時分大雨瓢潑而下wrx。 廚房里水滾沸著,炊煙裊裊。 沈晝葉看了眼表,倒滿一整杯熱水,泡了杯茶,去客廳坐著發呆。 去辦公室有點兒太早,沈晝葉蜷在沙發上想。況且還下雨,陳嘯之那種變態恐怕也不會按時到,等他起床了再問問。 下一秒,一個人啪地拍了沈晝葉一下。 張臻睡眼惺忪道:“沈晝葉?” 沈晝葉:“……?” 下一秒張臻確定是她,又說:“你他媽怎么還在這?” 沈晝葉摸不著頭腦了,蒙圈地看著張臻。張臻則揉了揉眼睛,揉出一把眼淚,苦口婆心道:“到時候兒了啊?!?/br> 沈晝葉:“???” 陰天暴雨,天空中悶雷滾滾,張臻看著沈晝葉,沉默了足足三秒鐘。 “那個誰,”張臻循循善誘:“他到底是你男朋友還是你導師???” 這下問題升級,聽不懂的問題變成倆,本就只能理解直球的沈晝葉腦袋上飄出一個火紅的大問號,滿臉寫著求你解釋。 張臻:“……” 張臻終于想起沈晝葉是個純血傻逼,放棄迂回,道:“你為什么老呆在宿舍里頭?作息也太他媽規律了吧,我認識的這么多人如果談了戀愛三個周以內必定夜不歸宿一次,你呢?哪怕就是試試貨呢?” 沈晝葉:“……” “沈博士,”張博士諄諄教誨:“是時候外宿了啊?!?/br> “瞅瞅,姑娘,”張臻惆悵無匹,伸手揉沈晝葉的胳膊,滿足地擰擰她軟軟rou:“這么冷的天兒你還自己睡被窩呢,活的男人當啥用的?” 沈晝葉:“可是——” “你男人也不拉你出去約會,”張臻cao心地拍拍小沈博士:“也不把你往床上拐,雖然談戀愛的時候滿腦子是黃色垃圾的直男很欠扁,但聽我一句勸,沒有黃色垃圾的話問題才大條……” 然而沈晝葉還沒來得及反駁,張臻就極其凝重地說出了下一句話: “——dr.沈,他不會不行吧?” - 陳嘯之行不行,那天上午結束,沈晝葉也不得而知。 但是經過長達一小時的討論和文獻檢索,二位不干正事的摸魚怪在這雨天早晨明白了男性性功能與特定基因與表觀遺傳學間的關系,明白了人種甚至種族間的差異,甚至還有一個來自賓夕法尼亞大學的課題組繪制了條帶圖,關系一目了然。 “所以我們最初的問題——”張臻捧著文獻問:“到底是怎么發展到檢索相關文獻上來的?” 沈晝葉誠實回答:“不知道。但是又學會了好多沒用的知識?!?/br> 張臻丟開文獻,去陽臺收衣服,諷刺道:“你們這幫博士真的病得不輕?!?/br> 沈晝葉牙尖嘴利地回嘴道:“你以為你好到哪里去了?查到一半因為pubmed太好用了不想再用google scholar哭出來的難道不是你?” 張臻重重一拍衣服,怒道:“你他媽難道不激動?谷歌學術快點倒閉!” 沈晝葉抱著pad,滾在沙發上哈哈大笑。 “不過話說回來,”張臻抱著晾干的床單道:“咱們那老師說的對,我們適合找個相當的人?!?/br> 沈晝葉:“???” 張臻:“找個和我們差不多較真的人?!?/br> 沈晝葉若有所思:“……較真……” “——你也可以理解為靈魂伴侶啊,”張臻隨口說:“較真都已經快進骨子里了,而婚姻時精神境界是要相配的,不是說必須要有學位,至少看待世界的方法得相似……” 沈晝葉笑了起來:“你經驗還挺豐富,我之前從來沒考慮過這問題?!?/br> “那可不,”張臻大大咧咧地說:“葉meimei,我媽和你媽也不是一種媽啊,我出國前請假五天回家相親,我那娘生怕我三十歲之前生不了孩子當高齡產婦,你媽根本不在意你幾歲結婚?!?/br> 沈晝葉想起mama,靦腆道:“也不是完全不介意?!?/br> “你媽看得遠,你作為閨女能和你媽交心,而這些事在我這可行不通?!睆堈榈溃骸拔遗e個例子,這次回家我大姨給我介紹一公務員,比我大兩歲,有房沒車,碩士學歷,我一問父母也是公務員,不知道還以為我相了個公務員世家?!?/br> 沈晝葉皺起眉頭:“你不是最痛恨考公倆字嗎?” 張臻道:“我省小meimei們誰不討厭考公考編二連?總之和那個男的見面,他說的第一句,你猜是什么?” 沈晝葉頭上冒出個問號。 張臻:“他說他覺得女的拿個碩士學歷就夠了,不該讀博,又說女博士嫁不出去,不過我是北大畢業的,他不介意我的博士學歷?!?/br> 沈晝葉:“……” 沈晝葉面色一凜:“你打他沒有?” “沒打,”張臻漫不經心道:“我不打比我噸位重的人?!?/br> 沈晝葉認可了這句話,然而還是很憤怒,握了拳頭。 張臻拿頭繩扎頭發,散漫道:“我只是問他,你為什么考公。他說因為體面,福利好?!?/br> “——然后我問他,”張臻用卡子固定了下自己散落的頭發,從鏡子看沈晝葉,笑道:“你覺得我為什么讀博?” 沈晝葉眨眨眼睛,似乎這個問題,她們之間都不需要回答。 張臻:“葉葉你知道么?他都不會回答問題的,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就是那種高中的時候老師提出問題,那些等著老師自問自答的學生?!?/br> 沈晝葉:“……” “所以我很耐心地告訴他,我和你不一樣。我讀博,唯一的原因是我想?!?/br> “……,”沈晝葉審慎道:“他應該沒聽懂?!?/br> “——對,”張臻回答:“那男的還真沒聽懂,回去和媒人說我一北大學生令他失望,讀咪蒙讀成了矯情逼?!?/br> 沈晝葉都聽懵了,滿頭問號,心想和咪蒙有半毛錢關系。 張臻:“——所以我說嘛,談戀愛乃至結婚,其實最重要的是倆人能不能聊到一起去,別雞同鴨講?!?/br> 她又說:“但其實對很多人而言,連找個能聊聊天的都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從這層面上講,葉葉,你運氣不錯?!?/br> 是,沈晝葉想。 陳嘯之這名字,于她而言意味著他們自伯克利歸來時,一號公路的星辰滿天,和圍在她脖頸上的溫暖圍巾。他是一個女孩的初冬月季,是星河浩瀚的望遠鏡視野,是與她依偎在花前月下的少年。 沈晝葉心中發暖,正想謝謝張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