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沈晝葉一愣:“嗯?什么?” “……挺好的,”陳教授聲音不太大,聽上去還帶著點兒羞赧,說:“——就這么一起出去吃飯,你想吃什么就帶你吃什么,吃完飯又一起散著步回辦公室……” 然后他總結:“就這個——很好?!?/br> 沈晝葉看出陳嘯之春風般的怡然,他眼里的愛意與滿足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女孩子忍俊不禁,裙擺在加州摻了光的風中飛揚。 “看不出來——”沈晝葉溫溫道:“你還挺好滿足的嘛?!?/br> 她初戀男友避開眼光,說:“……我一直挺好滿足的,只不過你從來沒關心過?!?/br> 沈晝葉一怔:“我怎么又沒關心啦?” “你?你但凡關心過我半次——”她初戀似乎很努力地忍了嘲諷,說:“——算了,老子不翻舊賬?!?/br> 沈晝葉:“……???” 沈晝葉立刻凜然道:“陳嘯之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哪兒不關心你了?” 陳嘯之眼睛一瞇,危險道:“你他媽還橫上了——” “——我還不能橫了?!”沈晝葉憤怒起來:“姓陳的你一口黑鍋都扣我頭頂上了,你說清楚……” 陳嘯之更怒了:“——我說清楚?!——你還要我說清楚?!” 沈晝葉:“你說??!” 這還沒三句話,兩個人就站在街上吵得臉紅脖子粗,路過的行人紛紛為之側目,沈晝葉注意到別人的目光也沒慫。 陳嘯之:“……” 沈晝葉倔強地說:“必須給我說個所以然出來?!?/br> 陳嘯之難以相信地盯著沈晝葉看,發現她沒有半點兒認慫的樣子,登時怒氣沖天咄咄逼人仿佛沈晝葉是個垃圾負心漢—— 然后他說: “十年前,你要是他媽的但凡關心我半點兒,會和我分手嗎?!” - “……” 沈晝葉:“…………” 兩個人瞬間靜了。 陳嘯之似乎也沒想到自己能放出這種屁,沉默得可怕…… 路上行人不少,沈晝葉打破沉默,艱難地開口道:“那……那我先假裝我們是演戲的樣子,就這么往前走兩步……” 陳教授:“哦、哦——那我也裝作沒有事發生……” 沈晝葉只覺得自己都要燒起來了,陳嘯之的耳根都在泛紅,向前走了兩步。 下一秒沈晝葉跑了起來,陳嘯之緊隨其后,秋日陽光灑落在他們身后。 為什么呢,沈晝葉感覺自己在陽光下燃燒,順從地閉上眼睛。陳嘯之看上去對長達十年的分手在意過了頭,他應該是在為自己討一個公道,否則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脫口而出。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委屈——可到底哪一點委屈他了? 我還沒嫌他不干凈呢,沈晝葉置氣。 而且又吵起來了??!明明原來氛圍還挺溫馨的,結果說吵就吵,都快忘了這幾天吵過多少次架了……我室友說要判斷兩個人是不是夫妻,就要看兩個人能不能三句話之內吵得不可開交。 從這點來看我的確和陳嘯之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 沈晝葉剛想嘆氣喪一喪——然而下一秒,陳嘯之就在奔跑中,重重握住了沈晝葉的手指。 明明只是普通的牽手,可握住的瞬間,沈晝葉骨頭靈魂俱是一酥。 他們肌膚觸及之處,仿若燒起了燎原山火。 - …… ………… 致:親愛的我。 「你還好么?」 大雁南飛,枝頭落葉歸向根,昏落夕陽投下長長紫光。 坐在窗邊的沈晝葉看黑雁遠去,大雁正向南遷徙,它們將橫跨漫漫美洲大地,去往南方州郡溫暖的渡口草野。 她低下頭,在草稿紙上以娟秀的字跡寫道: 「不知道收到信的你是在幾月份,是走在人生的哪個階段,我們之間的時差是否還是十年……不如說,我根本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的手中。 這是一封可能永遠也不會寄達的信,可我仍在寫它。 晝葉,我這里已經步入了十一月,加利福尼亞的冬天據說不是很冷,可我現在出門已經要套上很厚的外套了。我每天早上六點就會起床,一開始我懷疑是我睡眠質量有問題,可后來發現我好像也不是很困,應該是心里有夢了的緣故?!?/br> 沈晝葉停頓了一下,發現鋼筆不是很好用,甩了甩筆,繼續寫道: 「有夢的感覺,我已經遺忘了太久。 身體也好些了,陳嘯之每天早上堅持給我帶早點,他每次把保溫桶掏出來我都很想笑,但是又會想起我本科的時候班上有女孩每天早上都會吃到男朋友帶的早飯,她男朋友六點就會起床給她買飯,又給她送到教室里……如果我沒和他分手的話,這可能也會是我的大學生活。你上大學了嗎? 啊,還有,魏萊要再年底結婚了。 人到了這個年紀,周圍的人事是劇變的,你覺得恒定的一切都會偏離你想象的軌道。我小時候只知道人是要結婚的,卻不知道結婚意味著這么多的東西,從此少時的朋友不單單是我的朋友,她以后將屬于很多人——不,從她談戀愛的瞬間我就在體會這一點,一部分魏萊離你而去,你成為了她那一半生活中的陌路人。 如今,那一半陌路的魏萊又變大了一些。我在告別她?!?/br> 沈晝葉抬起筆,抬頭望向遠處沉沒地底的夕陽。 「……有一部科幻小說中曾設想,如果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見面,是不可以碰觸彼此的。因為假若碰觸的話,碰觸的瞬間兩個‘自己’都會爆開來,連能量都消失殆盡,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這設想并無半分理論依據,但是卻噱頭十足,十分滿足看客的期待。 我們真切地碰觸過彼此,無事發生。 可我想那科幻小說其實寫得很對,我精神上經歷的沖擊,甚至不能用‘爆’去形容。誰能想到十五歲和二十五歲的自己的對峙會造成這樣大的沖擊呢?」 然后沈晝葉長吁口氣,在微寒秋風中寫道: 「信寫得豪情萬丈,可研究的進展卻十分糟糕。 我原來就料到我們所用的方法會有麻煩,陳嘯之也是。一開始用這個方法也是為了更好理解我和陳嘯之所共同設立的模型,其實早就料到了會失敗,但我認為加深對它的理解,也許會有新思路……但我現在感到失敗近在眼前,更深覺自己走進了死胡同。 ——真真正正的死胡同?!?/br> 她搓了搓凍紅的手指。 「陳嘯之也一籌莫展?!顾龑懲?,把草稿紙翻了個個兒: 「我們無論如何推演都推不出問題在哪里,所有的步驟都順滑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卻總是卡在了那一步。我昨天晚上和他在辦公室耗到半夜十二點鐘,他開車把我送回宿舍,今早我六點半來的時候,發現他昨天晚上送完我之后又開車回來,在辦公室耗了一整晚上。 我知道他和我是一樣的…… 我還有另一樣苦惱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成年,所以不過多傾訴了?!?/br> 沈晝葉揉了揉臉,寫下最后一句話: 「祝你一切都好?!?/br> 然后沈晝葉寫下落款,翻出那個被翻得松軟的本子,將剛寫就的那兩張及其隨意、上頭還用自動鉛寫滿了演算步驟的演草紙一折,隨便找了頁本子塞了進去。 那本子里已經塞滿了沒寄出去的傾訴信。 沈晝葉發現信寄不出去之后仍在斷斷續續的寫,卻不抱希望于寄出去,只是單純地傾訴著。與之相配的是她的用紙越來越糙越來越放飛,如今終于動用了自己薄如蟬翼,拿去當餐墊都透油的演草紙——還是剛算完的、被手抹得臟兮兮的那種。 沈晝葉居高臨下地看著本子:“……” 本子一言不發…… “你真的沒話對我說嗎?”沈晝葉瞇起眼睛對本子道:“我覺得你好像不是個普通物件兒啊?!?/br> 本子仍然安安靜靜,封皮靜悄悄泛著光。 沈晝葉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小卷毛,威脅道:“你小心我今晚就把你給燒了……” 下一秒陳嘯之推開門,訝異地問:“你要燒什么?” 沈晝葉唔了一聲,并不避諱陳嘯之的目光,將本子塞回自己的書架上,對他說: “……一個鐵憨憨?!?/br> - 研究的確不順。 沈晝葉的晚飯是和陳嘯之一起在餐廳解決的,學生們吵吵嚷嚷,沈晝葉看著他們的身影發呆,吃著左宗棠雞,腦子早就已經飄到了九霄云外。 其實對面坐的陳嘯之也沒好到哪去。 他看上去也許比沈晝葉體面些,畢竟沈晝葉是真的隨便一抓頭發就跑出來吃飯了,還戴著眼鏡,與她沒有心事時的精致小裙子小皮鞋小仙女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頗有種馬克思·普朗克1878年到1901年的劇變之感。 ……相比之下,陳嘯之的變化還是要稍微小點兒。 沈晝葉忽然開口:“你覺得……” 陳嘯之從自己的湯里抬起頭,示意沈晝葉說。 沈晝葉想的那堆垃圾在嘴邊滾了三滾,終于痛苦地說:“……沒什么?!?/br> 陳嘯之了然地點了點頭,貼心地問:“需要頭痛藥么?” 沈晝葉用勺子戳碎盤子里的雞,邊戳邊道:“不行我昨天吃過了,這幾天我決定控制一下,誰知道水楊酸類有沒有藥物依賴?!?/br> “應該沒有吧……”陳嘯之迷茫道:“應該沒有?!?/br> 沈晝葉低下頭去吃飯,兩個人又各自陷入沉思。 夕陽逐漸西沉,陳嘯之舀起一勺湯,忽而說:“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我們在第四步納入的延遲常量……” 沈晝葉抬起頭,下一秒,一個餐盤往他們身旁一放。 “……!” 兩個人俱是一驚,放下餐盤的羅什舒亞爾教授笑道:“介意我在這坐著吃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