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新聘任的陳教授這次開的‘粒子物理前沿研究’課是小班討論制,最大選課人數不過也就二十幾個人,大多數是主修物理學的本科生,不過也有少數是來混日子體驗別的專業生活的。 學期剛開始不久,選課還能調節。 已經快上課了,班里所有人幾乎都已經到齊,可是沈晝葉不在教室。 陳嘯之:“……” 他們差不多是同時走的,陳嘯之還去咖啡廳買了咖啡,可是他都到了沈晝葉還沒到——這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陳嘯之腦補到沈晝葉可能又摔了一跤/掉進井蓋/或者跑到一半被淋得太冷了躲到哪個樓里面,接著他煩躁地一抖傘,將傘撐開,打算折回去找人。 正是那一瞬間—— “謝謝,” 露臺下,姑娘家的聲音小小的,還帶著點淋過雨的顫抖,對給她撐傘的人道謝: “……謝謝你送我過來,加勒特?!?/br> 接著那傘一收,露出另一個給沈晝葉撐傘的人——一個英俊的、陳嘯之見過的青年。 “不必道謝,”那叫加勒特的青年笑道: “——給你撐傘是我的榮幸?!?/br> - …… 大概二十分鐘前。 沈晝葉冒著大雨,跑到斯坦福正門口的拱頂回廊時,實在是跑不動了。 沈晝葉其實慣常淋雨。 ——跑現場,在學校里跑報銷,包括不如意的時候,淋雨這件事算不得家常便飯,也算得上保留曲目。 標志性的拱頂回廊四面鏤空,風極其的大,沈晝葉渾身淋透,裙子黏在身上,委屈至極,心里都快將陳嘯之的頭都當皮球踢了——蹭個他的傘怎么了,前男友前女友關系蹭不了傘,師生關系總能蹭吧! 我以前也沒少和我導師撐一把傘啊…… “……”沈晝葉凍得搓搓自己的胳膊,難過地自言自語道:“好……好冷啊?!?/br> 沈晝葉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熟人。 沈小師姐記人臉和人名的能力比起她的智力而言是非常垃圾的,加勒特一開始喊沈晝葉的名字時她差點就沒認出來是誰,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然而加勒特又笑著介紹了一遍自己:“我叫加勒特。我們在陳教授的理論天體物理課上見過,你還記得我嗎?” 沈晝葉凍得發抖,小小地點了點頭:“記……記得?!?/br> 然后沈晝葉忍著顫抖,溫和地笑了一下,對他說:“不過最近太忙,差點忘了?!?/br> …… garrett·perrotta,沈晝葉想了起來,就是那個在陳嘯之的課上,給她遞過巴勃羅·聶魯達的詩歌的青年。 加勒特。 - “……我把我的傘給你?!蹦菆A教學樓前,加勒特溫和地說:“回去的時候就不要淋雨了?!?/br> 沈晝葉仍是冷,小聲道了謝,以發著抖的、纖細的手指接過那把格子傘,片刻后又問:“那……這把傘我該怎么還給你?” 加勒特突然笑了起來:“你終于問了?!?/br> “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問我要聯系方式了呢,”這青年笑著拉過沈晝葉的手,摸出一支中性筆,在她的手背上寫了一行數字。 “給我打電話,”陳嘯之聽見加勒特站在露臺下,笑著對沈晝葉說: “——聊什么都行?!?/br> - …… ………… 茫茫大雨中,沈晝葉笑著和那個男的道別,抱著自己的筆記本和ipad進來聽課。 陳嘯之看見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第一組,陳嘯之布置的小組討論她認真地參與,那把從野男人處撈來的傘放在凳子邊上,白皙到血管清晰可見的手背上一行刺眼的黑色數字。 沈晝葉確實淋了雨,頭發梢都是濕漉漉的,裙子濕淋淋地黏在腿上,本來就怕冷的姑娘家唇色都有些發紺,陳嘯之從來沒有讓她淋過雨,從來沒有——這甚至是頭一次。 ——頭一次。 “高能物理學及其分支……” 陳嘯之看了一眼ppt,沙啞地對著下面的學生道:“差不多是對原先的物理學的一種推翻和重建。在座的應該是聽過guts的。guts,全名grand uheories,即是萬物之理。目前仍停留在理論階段,但物理本就起于理論,終于證實?!?/br> “簡單來說,就是用四種粒子間存在的作用力,去解釋宇宙的起源與本質……” 沈晝葉捂著嘴,極其忍耐地咳嗽了一聲,她呼吸系統不太好,咳嗽時據說是很痛的。 陳嘯之忍了下,忽略了沈晝葉的咳嗽聲,又站在講臺前道:“這四種粒子間的作用力分別是引力、電磁力、強與弱兩種相互作用力。有人能告訴我這四種力之間的區別嗎?” 一片沉默中,有一個學生道:“四種力的作用范圍不同。引力作用范圍奇大,理論上可以延伸到無限遠,但是相互作用力的范圍不同,它的作用范圍無限小……” 可那學生還沒說完,沈晝葉又咳嗽了起來。 她全都悶著咳,不敢打擾別人說話,只是咳嗽得臉都紅了,眉眼全是水意,難受地蜷縮在了桌上。 第54章 下一秒鐘,陳教授意識到自…… - 雨聲貫穿濃黑傍晚, 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灣的青翠枝葉被雨水打得垂落。 空曠的辦公室里,靠窗的桌上臺燈幽幽地亮著, 沈晝葉右手邊一杯冒著白煙的熱咖啡。 她裹著自己的小毯子, 手里捏著小pencil微微一轉, 在pad上寫下了下一步的運算公式——做這件事時沈晝葉眉頭緊緊皺著,鼻梁上架著眼鏡,一頭被雨淋過的頭發柔軟濃密地散在背后。 她旁邊,張臻正在自己的包里裝東西準備回宿舍。 張臻看了沈晝葉一眼,莞爾道:“今天周五了, 明天就是周末——葉葉, 你還是打算呆到晚上十一點嗎?” 沈晝葉認真地說:“我這里還沒有做完?!?/br> “你導師都走了, ”張臻勸她:“晚上走夜路不安全, 早點回去唄?!?/br> 沈晝葉無意識地看了一眼隔壁的那一堵墻。 ——今天下午,陳嘯之上完課就開著車離開了學校, 此時他那總是燈火通明的辦公室門窗緊閉, 主人消失無蹤。 他去干什么了呢?沈晝葉心中一個小小的聲音問,可是接著那聲音就被摁滅在了灰燼之中。 ……那和你沒關系。一個冷靜又殘忍的聲音說。沈晝葉,你想做什么? 沈晝葉鼻尖有點發酸,她咳嗽起來,捧著熱咖啡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后啞著嗓子重復:“不行, 臻臻。我這里的任務還沒有完成?!?/br> 張臻:“……” 張臻放下她的書包,感慨道:“我之前聽別人說,我們這一屆2011打頭的苦博里最剛的就是你。原來我還有點兒懷疑,現在我信了?!?/br> 沈晝葉笑了起來,將自己的筆放了下來。 窗外吹過一陣風, 將玻璃吹得咕咚響起。 “如果我有你這種韌勁,葉葉,”張臻搖了搖頭,往椅背上一倚,感慨道:“——肯定不會處在現在的處境?!?/br> 那年考上北大的孩子,心里總是懷著點野心的。 他們從小就是天之驕子,受盡了父母親戚的贊揚,可是當時間流淌過去,他們再回頭一看,卻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絆于瑣碎、絆于柴米。 沈晝葉溫和地一笑,抬起頭望向張臻:“但是事實就是我們現在在一個地方,做著差不多的事兒?!?/br> 張臻嗤地一聲笑道:“還是不太一樣的吧?” “你是在你們組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爭取到了這個名額,”張臻道:“我是老宋為了送我畢業,想方設法把我送出來的。咱們倆根本就不是一碼事?!?/br> 沈晝葉笑了下,搖了搖頭。 張臻似乎暫時不打算回去了,她給沈晝葉隨手續了點兒熱水,接著靠在自己的凳子上,茫然地發起了呆。 靜默在兩個姑娘中間流淌了過去,天穹之下靜謐得似乎唯有沖刷世間的暴雨一般。 然后在一片沉默中,張臻輕聲嘆道: “……葉葉?!?/br> 沈晝葉一愣,抬起頭來。 “……你,”張臻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開口: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 那不是個普通的問題。 沈晝葉立刻怔住了。 “我最后悔的事情,”張臻捧著杯熱茶,看著外面黑沉沉的夜晚,悵然道:“……應該是和我男朋友分手。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就是我們本科班上的那個高個子,那年當過校園十佳歌手的那個?!?/br> 沈晝葉怔怔地道:“我記得,不過想不起名字了……太多年了?!?/br> 張臻笑了起來:“是啊,太多年了,我們讀本科都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可是我大二的時候覺得他真帥啊,他彈吉他的時候我都想嫁給他算了……” 沈晝葉笑了起來:“我記得你們研究生的時候分手了。只是聽說?!?/br> 張臻大方地說:“——是,大吵一架?!?/br> 然后張臻笑了下,靠在桌旁,問沈晝葉: “你呢葉葉?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沈晝葉捏著筆,頓了一下。 這個問題其實是在直擊人心底最痛的地方,張臻知道這一點,但是她顯然沒有打算將這個血淋淋的問題包裝成一個更容易接受的模樣。 張臻認真地看著她,是在期待一個沈晝葉能給出來的、最真實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