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課代表徐子豪沒臉沒皮一伸手:“要,轉學生,多給我點?!?/br> 沈晝葉一笑就有兩個甜甜的小酒窩,給徐子豪摳了兩塊小軟糖出來,然后望向了他的同桌。 她的同桌是個已顯出修長俊朗的、有點懶散而俊秀的少年人,他手里捻著眼鏡,扭過頭,看著教室后門外。 “——糖?!鄙驎內~笑得眼睛彎成兩只小月牙兒,對他們伸出手去:“班長?吃不吃?” 十五歲的陳嘯之笑容一凝。 他有點找茬式的撩她一眼,聲音清晰: “不吃。拿開?!?/br> - ………… …… 廁所狹小的窗外,悶雷滾滾,兩個女孩在水龍頭前擠著洗手。 沈晝葉把手放在水流下沖,一邊沖一邊嘀咕:“沒道理呀?!?/br> 魏萊擠了點洗手液:“沒道理陳嘯之對你這么壞……?是因愛生恨也說不定呢?!?/br> 沈晝葉仿佛聽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撲哧笑了出來:“可是直到上周前,我都不認識他?!?/br> 魏萊:“……” 魏萊頗為疑惑道:“可是你轉學來的時候,他看你看了挺久的……” 沈晝葉又思索了一會兒,嚴肅地搖頭:“真不認識,怎么可能認識?!?/br> “——我在華盛頓生活了十五年呢?!鄙驎內~挽起褲腿,抬頭道:“我怎么可能認識陳嘯之?他誰???我前男友?” 魏萊:“……” 魏萊在沈晝葉屁股上一拍:“美國人了不起嗎!” 沈晝葉:“你才美國人呢!我明明是正經華僑……” “……華僑不就是美國人么……” 女孩的笑鬧聲音逐漸遠去。 窗外是綿密的、屬于北京城的雨。 - 那天下午,他們有一個去北京市科技館的參觀學習活動。 靠近校門口的cao場上,停著一排整整齊齊的大巴車。 外面雨下得不小,沈晝葉吃過午飯后就一路從教學樓跑過來,挽起的褲腿上都濕漉漉的,她上車后捏著寬松的校服褲子抖了抖,帆布鞋已經進了水,有點兒難受,那動作露出一點細致白皙的腳腕,像是上好的白玉一般。 大巴上開著點空調,悶悶暗暗的,雨水淋在車窗上。 魏萊給她占了個后排的座位,把位置指給她,又氣聲道:“噓?!?/br> 沈晝葉:“……?” 沈晝葉好奇地一看,發現她的位置隔壁,歪著一個正睡覺的、頭上蒙著校服的男同學。 這男同學在普遍偏高的北方少年中都算高個,頭上不倫不類地頂著他們鮮紅的校服,看不出是誰。他穿著雙籃球鞋,在大巴車窄小的座位上坐的十分憋屈,長腿叉開,是個睡著睡著覺會滑下去的危險姿勢。 魏萊對沈晝葉比劃了一下,示意這人已經睡了,別吵他。 沈晝葉便了然點頭,坐在了這同學的身邊。 這個同學——沈晝葉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他睡覺的姿勢看起來非常痛苦。 車輛轟隆發動起來。 沈晝葉一個人靠在靠背上胡思亂想,車里嘈雜不堪,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笑笑鬧鬧,怎么看也不像個能睡覺的場合。 于是那男同學不適地吁了口氣,伸長了腿,沈晝葉注意到他手腕上戴著一塊breitling航空機械表——她爸爸有一塊非常相似的,沈晝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接著,腕表的主人不太舒服地醒了。 陳嘯之將校服扯下來,摘了眼鏡,煩躁地揉了揉被眼鏡壓紅的眉心,環顧四周。 沈晝葉撓了撓頭,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你醒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非常甜,頰上兩個小梨渦。而陳嘯之眼里有些血絲,就這么看著她,仿佛極力忍耐著什么——但那只是一瞬而已,接著他就成為了那個坐在沈晝葉斜后方的、對她有著莫名的敵意的、極其優秀的班長。 沈晝葉抬手好奇地點了點他的表盤:“這塊表是不是可以顯示星象?” 那其實是個很普通的動作,女孩兒細潤的指尖在表盤上叩了兩下而已。 十五歲的陳嘯之卻如觸了電一般,將手往回一抽! 沈晝葉:“……” 沈晝葉以為陳嘯之會解釋一下,但是他沒有……他垂下眼睛,從書包里拿出本feynman,開始在車上讀了。 窗外下著雨,沈晝葉抱著自己沉甸甸的大書包,感覺還是有點小小的尷尬。 在綿延的落雨中,沈晝葉撓了撓自己的臉蛋兒,拉開包的拉鏈,里面裝著一堆小罐的零食。她摳開罐子,在手上倒了兩顆紅紅粉粉的星星糖,朝陳嘯之的方向遞了過去。 “吃嗎?”沈晝葉落落大方。 而這位據說非常仗義、差不多是個校園明星的陳嘯之抬頭看了一眼,極其挑事地回答:“不吃?!?/br> “……” 過了一會兒。 沈晝葉不死心,朝他的方向抖了抖樂事小薯片,笑出小梨渦,問:“糖不吃的話,薯片吃嗎?” 這人這次連看都不看她:“自個兒吃?!?/br> 沈晝葉:“……” 沈晝葉自己有點坐不住,偷偷瞥了兩眼陳嘯之正翻著的費恩曼物理講義,瞥到一個熟悉的電場力的概念,便指著那公式道:“這個公式,我爸以前和我講過,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br> 陳嘯之抬頭看了她一眼,閑散地說: “我知道?!?/br> ……就差把‘我不想搭理你’寫在臉上了。 沈晝葉終于意識到自己招了討厭,挫敗且一言不發地、蔫巴巴地坐在他身邊。 陳嘯之到底為什么會對她有這么深的敵意呢……沈晝葉有點難過地捏了塊土耳其軟糖,一邊發呆一邊啃,面頰上沾了一片糖粉。 沈晝葉低著頭發呆時,陳嘯之卻抬起了頭,靜靜看著她。 ——如果有人注意到陳嘯之的目光,會發現他看上去極其矛盾,看著沈晝葉有點毛茸茸的后腦勺的他,使勁揉了揉眉心,把自己揉出了個漠不關心的表情。 灰蒙蒙的雨噼里啪啦砸下,窗外花花綠綠的小店飛掠而過,宣告著2008年的秋天已降臨于世。 - 初三四班,來享受科技館的人,不多。 大多數人都興致缺缺異常敷衍,不少人甚至溜達完了一圈,就在大廳的恐龍骨架下坐著玩手機,等班主任通知解散,他們好回家。 周一空曠的科技館里,一個外班男生大聲問:“陳嘯之呢?” 同時,分館內,沈晝葉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展示板,上面寫著“中國航天”四個字。 她身上仍背著自己的書包,那書包挺沉的,她抬起頭看那牌子上關于航天動力學的歷史科普,突然想起自己父親講述過的、關于星空的奧妙。 ……寶寶,你知道費米悖論嗎?記憶中的父親在花園里,笑著問。 那時小小的沈晝葉還懵懂,說,爸爸我知道,是為什么還沒有外星人還沒有找到我們的意思。 ……不是,她的父親在溫暖的午后陽光中道,是在這廣袤的宇宙之中,我們到底在哪里的意思。 沈晝葉靜靜地看著以投影模擬的星空,片刻后茫然地伸手觸摸了一下——那畢竟是投影,她摸到了空氣。 她伸直了手臂,抬起頭,仰望科技館漆黑空間里的投影星空。 那瞬間一種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像是許多許多年前,她曾和一個年齡相仿的小男孩一起手拉著手,跑過層層深幾許的胡同,去仰望過真正的星空似的——但是那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似的,在她模糊的記憶中都蒙著一層黃黃的窗紙。 甚至讓人懷疑那是她年幼的夢境。 沈晝葉回過頭,陳嘯之正好捏著筒展館地圖,從她身后經過。 她試探著對這名少年揮了揮手。 沈晝葉呆呆地喃喃道:“……別……別走啊?!?/br> 陳嘯之連面子工程都不做,走得頭都不回…… 沈晝葉有點難過地站在繁星的投影中,目送陳嘯之的背影。她實在是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么抵觸自己,一時間甚至非常難過。 沈晝葉轉學回國的時候,她班主任潘老師看著沈晝葉從小獲得的那些獎項獎牌,友好地告訴她:像你喜歡探究萬物之理一樣,班長也喜歡,你們應該很聊得來。沈晝葉那時失去了最愛和自己一起討論應用物理的人,在暑假里就開始期待這個班長了。 可是班長沒來由地,十分討厭沈晝葉。 沈晝葉低下了頭,輕輕觸碰那片投影出來的星空。 她想起她三四歲時她的父親溫柔地給她講中子星和黑洞——黑洞真的存在嗎?他們討論這個問題到深夜,最后還是她mama發火,爸爸把小晝葉塞進了被子里,強硬地關上燈。 那時小小的沈晝葉的臥室天花板上貼著九大行星的夜光貼紙,當燈光消失時,九大行星就代為照入小晝葉的夢。 十五歲的沈晝葉站在空無一人的天文展館中,她停了一會兒,將包背在身前,拉開了書包拉鏈。 太難了,沈晝葉無助地想,她短暫的、缺乏經驗的人生中,十五歲困難到舉步維艱。 而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她的人生出現了一絲奇跡。 沈晝葉眼眶都有些發紅,顫抖著從包里抽出那本藏藍的皮面本子,那本子嶄新嶄新的,是她父親送給她的第一本實驗記錄本。 可是從夏天,她父親的葬禮結束后的的某一天開始,這實驗記錄本上出現了一種時間魔法。 她能用這個本子,和十年后的自己溝通。 十五歲的沈晝葉一摸內頁,突然意識到,里面又有了一封全新的信。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