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第65章 . 兩軍小侯爺狡詐,我也如此 月輪凄冷, 那玄色軍士如道道墨色長龍似的,將景王府的赤盔軍里外盤住。一黑一赤,劍光如洗,針鋒相對。密密麻麻的槍矛兵戈, 仿佛下一刻便會撕裂這肅殺夜色。 景王世子僵僵立在原地, 如墮夢中。他目光換掃一圈后, 面龐倏忽扭曲, 像是撞見了鬼怪幽魂一般。 “段準, 你竟如此狡詐!”世子的怒吼重重落在地上。 一聲劍嘯, 段準將劍刃指向了夜穹。他仰起頭, 哈哈大笑起來, 面龐上盤旋著幾縷狂氣。 “世子殿下, 你明知我狡詐, 還愿上鉤,這又該怪誰?” 這句話, 令景王世子的面色愈發扭曲古怪了,宛如一個死而復生之人。 他本以為段家父子對今夜宮變一無所知, 這才會欣然入甕;可自眼下來看, 段準不僅知悉一切,還悄然做好了準備,只等著反將一軍,把自己羅入網中。 為了對付自己,他竟舍得讓阮靜漪親身赴險!如此,自己才會篤定宜陽侯府對此事一無所知,按最初的謀劃動手。 世子嗤笑一聲,聲音如寒冰似的:“小侯爺,你從前口口聲聲說, 你深愛阮大小姐。如今看來,你所謂的情意也不過如此。你之所以對她如此妥帖,不過是為了利用她來迷惑我。哈哈,哈哈哈——” 一陣古怪的笑聲,令人脊背發寒。 段準面容一肅,他揚起面孔,說:“世子,你說錯了?!?/br> “我錯了?”世子如聽到了個笑話似的,“你要是當真疼愛你的未婚妻,豈舍得讓她來赴這必死之宴?自打你帶她來宮里的那一刻起,你便已舍棄了阮靜漪。小侯爺,我說的可對?” “世子殿下說錯了?!倍螠实纳裆?,“我確實沒打算帶靜漪入宮來。今夜,你原本見不到她?!?/br> “既如此,那她為何又來了?”世子挑眉,聲音有nongnong的嘲笑,“別為自己狡辯了——” “你真的錯了?!?/br> 世子的話音未落,便被段準的一句話打斷了。 “是靜漪自己入的宮?!倍螠蕠@了口氣,聲色有些渺遠,“她不愿我打草驚蛇,寧冒死險,也要伴我入宮?!?/br> ——她不愿我打草驚蛇,寧冒死險,也要伴我入宮。 一句話,便令世子的通身如石塑一般死寂。 片刻后,世子露出了猙獰的眼神?!罢媸钳偭?!”他怒斥一聲,抬手揚起劍柄,聲如震金似的,“段準,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打算,今夜你我,必死其一!” 世子那揚起的劍柄,便如一聲號角似的。下一刻,他身后的赤盔軍便密密地動了起來,向著玄色軍涌去。 兩潮相擊,兵戈作響。瞬時間,黑與紅便交織在了一處。銀茫大作,幾蓋月華;呼號雄烈,如震地寰。軍士們彼此廝殺,刀鋒過處,便有殷紅之血亂濺長階。 人群亂如蜂蟻,段準則逆著身旁的黑紅之潮,步步向景王世子走去。 “世子殿下,你我二人相爭,本不必禍及旁人?!倍螠拭碱^緊揚,身上似綻著刀鋒的意氣。他一字一頓,向世子道,“今夜血流宮庭者,也本無辜人?!?/br> 世子的表情一獰,露出了個熹微且古怪的笑:“段準,你以為沒有今夜這場征伐,朝堂之下就無人死傷了嗎?宜陽侯府與景王府相斗,死去之人興許更多?!?/br> 段準的眼眸一斂,神色冷寂:“不必多說了!世子殿下,請賜教?!?/br> 景王世子面色猙惡,人拔劍暴起:“受死吧!” 硁硁一聲,二人的劍刃于黑紅之潮中彼此相接。 玉庭之上亂做一團,呼號慘叫、兵甲交擊聲不絕于耳,使得這原本歌舞升平的宮殿廣宇如同人間煉獄一般。一列玄色軍士手持長矛,死死守住大殿入口,以免傷及殿內之人??绅埵侨绱?,那殷紅的血珠,也自門檻間流淌了過來,沿著大殿的玉磚縫隙向著四處蔓延開。 賓客里,有人瑟瑟發抖,有人哭鬧不休,也有穩重的,只是沉悶坐在原處,與親故商量如何自此地脫身。而阮靜漪則穿過群客,站在離殿門不遠之處,向外眺望,試圖將外頭的戰局盡收眼底。 “阮大小姐,您還是到殿內去吧。刀槍無眼,小心傷了您貴體?!币粋€太監慘白著臉,畏懼地躲在簾幕后頭,口上這樣勸著。 “我沒法安心地坐著,就讓我在這兒遠遠地看一眼吧?!比铎o漪說。她的聲音很淡很輕,仿佛人的神魂已不在此處了,而是去往了別的地方。 太監聽了,心底更焦急,可又毫無辦法。他望著阮靜漪的側顏,發現她那美艷的面龐上滿是與容色不符的死寂,像是心已壞了,所以做不出鮮活生動的表情來。 她是在看什么?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太監循著她的目光向外看去,卻只瞧見一片血花飛舞。在銀光寒芒里,隱隱約約的,小侯爺段準正拔劍與景王世子相斗。二人的劍鋒如虹,凌冽無端,似押下了生死的賭注。 看到段準的背影時,太監的心里就已然明了:無論發生了什么,這位阮大小姐是必然不會回去了。她一定會站在這里,長久地注視著小侯爺的背影。 兵戈征伐之聲仍在繼續,但逐漸的,那赤盔軍卻慢慢落了下風。黑色之潮猶如一道巨龍,逐漸將赤色的血脈吞噬殆盡。黑潮退后,便留下一地橫七豎八的赤色尸首。 夜風改向,血味向著北方遙遙散去。一個渾身浴血的軍士艱難行至正與段準纏斗不休的景王世子身旁,啞著嗓子報道:“世子殿下!我軍之士已折損太多,今夜恐怕難以成事!” 然而,世子對他的話恍若未聞,一揚劍刃,又狠狠向段準襲去,仿佛此刻的天地冷月都已不見了,他只想取得眼前這惡敵的項上人頭。 見狀,那軍士露出惶恐的表情,又提高了嗓音,大聲吼道:“世子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如暫先撤退,重整旗鼓吧!” 他的話很重,世子絕不可能錯漏。但世子卻依舊恍若未聞,仍在向段準發動兇險的進攻。 見狀,軍士露出衰頹之色來。他本欲再說第三次,可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世子飄忽的嗓音:“暫先撤退?撤去何處?死路嗎?” 世子的嗓音,分明有幾分苦笑之意。 軍士愣了愣,也露出絕望灰敗的神色來。 是啊。暫先撤退,可又能撤去哪里?離開了京城,那便是將朝廷徹底交予了宜陽侯府。錯失了今夜,景王府便興許再無東山再起之日了。留給他們的,便只有或早或晚的死路罷了。 若非段準狡詐,竟預先設下埋伏,他們景王府,又怎會走至這一步絕路之棋! 景王世子與段準又交一劍,身體向后落在地上。他的身上已然有了不少傷處,鮮血染紅了下擺。他將劍刃指向段準,瞇了瞇眼,又將劍刃一移,指向了段準身后的大殿。 “既然如此……”世子發出了陰惻惻的笑聲。 段準的目光一凝,忍不住將余光向后望去。他身后的大殿里,有著一干朝廷重臣,老弱婦孺,還有當今天子,以及他的未婚妻阮靜漪。 “既然今夜我必身死,那倒不如令這滿朝的迂腐之徒給我景王府陪葬!”世子哈哈大笑起來,眼底仿佛染了血光一般,渾然失去理智的野獸,“給我殺!將這殿上人皆斬于劍下!” 一聲令下,世子身后的軍士便調轉了矛頭,朝著唯一未被血浸泡的大殿瘋狂涌去。他們仿佛殺紅了眼,將所有的怨恨都傾斜而出,因此一瞬便沖破了玄色軍的阻攔,涌入了殿內。 瞬時間,大殿內尖叫聲四起,膽小之徒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性命當前,賓客們顧不得尊卑貴賤,向著天子之席縮去,試圖躲在帝王的羽衛身后,求得一夕安穩。 然而,這區區十幾個羽衛,如何抵擋得住景王府殘存的余軍?眼看著那長矛便要刺來,就在此千鈞一發之刻,有一道尖銳的女聲陡然響起,直逼站在殿外的世子耳旁。 “世子,你想死,我不阻攔??赡阋膊活櫦澳愎霉玫男悦藛??” 景王世子一愣,仰頭看去。卻見在大殿中一團混亂,男男女女皆狼狽無比,啼哭流涕,唯有一人筆筆直地站著,身影好似沾著冷月燦光,艷而殊華,叫人不敢逼視;恍惚間,竟叫人有了看到天上仙神的錯覺。 那是阮靜漪,面色寒冰一般矗立在玉殿的正中,手臂緊緊勒著一名女官的脖頸,另一手持著發簪,尖銳的簪尾正抵在那女官的喉口,仿佛下一刻就會刺的她鮮血迸濺。 被她勒在臂彎里的女官,正是景王的庶出jiejie,太后的心腹,李飛霜。此時此刻,這位年近五十的女官露出一臉恐色,喃喃道:“舟兒,救我……!” 說著,她向前抓了抓手,一副聲嘶力竭的樣子:“你父親是我舍命養大!舟兒,你不可不救我呀!” 人群之外的景王世子僵住了。而阮靜漪則露出了一道蛇一般的笑容:“世子殿下,兵不厭詐。小侯爺狡詐,我也如此?!?/br> 第66章 . 私恨鮮血流遍宮階 誰也未料到, 大殿內還會有這樣的變故。 阮靜漪死死地勒著李飛霜,人如一柄筆直的劍般扎在正中,通身釋放著威脅之意。這樣的她,一點都不像是個尋常的閨秀, 反倒如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似的。 那被她勒住的女官滿面恐色, 面頰慘白如紙, 眼睛滴溜地顫著, 絕望地望向了外頭的景王世子, 聲音虛虛地求助:“言舟…言舟!救我呀!” 發簪比在她的喉口處, 閃著迫人的冷光。 人群之外, 景王世子僵硬地站在原地, 面色止如靜水。他盯著被挾做人質的姑母, 眼神有片刻的渾噩。 在來這里前, 他的父王已告訴了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既然決意讓李飛霜留在宮里, 那便是沒再計較她的生死了。 可如今大勢已去,自己今夜必死不可。與其如此, 那姑母死于今夜, 豈不可惜?她有太后的情面,就算是景王府的人,興許也能留下一命。 姑母從來恩慈,從前父王落魄,在老景王膝下活得謹小慎微。若非姑母數度舍命相助,便不會有今日的景王府。于他李言舟而言,這位姑母也算是恩人。 “姑母……”景王世子的目光閃爍一陣,手輕顫著揚起來,似乎有叫身后的軍士停止殺戮之意。 見他如此, 一干賓客也紛紛露出驚喜之色,流淚不止的女眷亦有劫后余生滋味,不由紛紛靠近了李飛霜,想要靠她來換取一條生路。 阮靜漪望著眼前一幕,狂跳之心雖未緩和,但緊繃的身體已稍有放松。 看來,她賭對了,這李飛霜對絕地末路的景王世子而言,確實別有地位。興許,他們真的能靠著李飛霜活下來。 就在此時,阮靜漪察覺到背后傳來重重一道推力。下一刻,她腳跟不穩,人跌跌撞撞向前倒去,大殿的玉階也朝眼前飛來。 與此同時,一聲尖利的女子叫聲在她耳畔響起:“殺了她!殺了阮靜漪!” 噗通一聲響,阮靜漪便摔落在玉階下,手也松開了那驚恐不止的李飛霜。阮靜漪心臟漏跳一拍,正暗道一聲“糟了”,便見得一個穿黑色勁裝的女郎,如發了瘋一般撲上來,壓著她滾到了亂軍之前。 “你們怕什么!都造反了,還不敢殺人嗎!快把這個女人殺了!”壓在阮靜漪身上的女子如此尖聲吶喊著,一邊死死地用身體克制著靜漪,一邊試圖去扼住靜漪的喉嚨,姿態癲狂。 在一團混亂里,阮靜漪看到了梁月珠的臉。她表情扭曲猙獰,染著一團黑意,眼眸渾濁的像是泥淖一般,滿含恨意地盯著她,似乎想靠這眼神將她的面容剜出兩個洞來。 “瘋子!”阮靜漪咒罵一聲,連忙去阻攔那往自己脖子上掐來的手。對方也不肯相讓,使了大力一個勁兒地想扼她。二人便這樣掙扎扭打起來,仿佛死斗的蛇。 “阿漪!”人群之外傳來段準的大吼。他想近前,卻被一大團赤盔軍攔住,不得不先與這群人先纏斗起來。 而大殿之內的眾人被這突然的異變所驚,一時都不敢動彈。唯有地上的梁月珠,一邊瘋癲似的想要扼住阮靜漪的喉嚨,一邊發出聲嘶力竭的沙啞吼叫。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錯!你就該死在這里??!” 她的聲音尖銳的可怕,叫人有捂上耳朵的沖動。人群被她的嗓音驚醒,環繞在景王世子身旁的赤盔軍忍不住sao動起來,拿著長矛躍躍欲試,似乎隨時打算把這兩個女人齊齊刺殺。 “你瘋了,你想要一起死在這里嗎?”阮靜漪扭著梁月珠的手,又拿膝蓋去踹她,漲紅了臉,艱難地大喊道。 梁月珠被她踹了,面孔一青,但扭打的力氣卻更大了。手腕被握住,她就用指甲使勁地抓,像野獸那般:“我已經和死沒什么兩樣了!都是你害的我??!你必須和我一起死!” 她扭打的太瘋狂,原本束成馬尾的鬢發一團散亂,蓬頭垢面,如乞丐一般,面孔又極為扭曲,簡直比惡鬼還可怕。身旁盡是長矛,她卻渾然無視,眼里似乎只有一個阮靜漪。 “放開…放開??!”阮靜漪又重重地踹了一腳,心跳的愈重,心中怒惱交加。 都什么時候了?梁月珠還只惦記著私仇!她的父親也在賓客席里,難道她希望大伙兒一起在這給景王世子陪葬么? “死!都一起死!”梁月珠又尖叫起來。 這聲尖叫,讓愣住的赤盔軍回了神。興許他們原本就滿心頹喪,早已心不在焉,聽了梁月珠這句話,竟然直愣愣地拿起長矛,將矛尖朝地上掙打的二人扎來。 嗖—— 銀光一現,阮靜漪的心跳幾乎要靜止。 完了!她和梁月珠,恐怕要被一起捅個對穿了! 眼見得那矛尖就要重重扎下,將梁月珠與阮靜漪一齊扎透,一道玄色身影如閃電似的奔來,抬腳干脆利落地一踢,就將梁月珠重重地踹飛了出去。 緊接著,阮靜漪便被抱著打了兩個滾,瞬時便與玉階拉開了數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