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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茵看著他這幅模樣,頭一次覺得他順眼多了。 何文庭早在寧衍出聲的那一刻便揚聲喚了外頭的侍衛進來將屋里那尊半人高的香爐拎出去潑水熄滅,寧衍不發話,何文庭不敢硬請他出門,只能連忙指使人開窗通風,聊以安慰。 阮茵冷眼旁觀,倒也沒有阻止。她將手腕上的佛珠褪下來拿在手上,一粒一粒佛珠捻過去,安靜地等這屋中的香氣散了大半,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好兒子。阮茵語重心長地說:感覺如何? 寧衍沉默了片刻,像是真的聽了阮茵的話,在自我感受一樣。 他不疼不暈,除了咳出一口血之外,暫時沒有感覺到什么太大不適,只覺得周身的骨血有一點微微的麻。寧衍在阮茵的視線外試探性地動了動指尖,發現這種麻癢并不能阻礙他的行動后,便放下了一點心。 還好。寧衍說。 阮茵只當他逞強,也不戳穿他,只是笑了笑。 你跟你父皇很像。阮茵捻著佛珠,笑著道:你跟他當年一樣,心狠又傲氣,無論遇上什么刀劍陷阱,只要不傷及自身性命,便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敢試試。 親父子嘛。寧衍心平氣和地說:肯定是像的。 錚兒要是有你一半像他父皇,哀家就不必為了他日日cao心了。阮茵先是贊許地看了他一眼,但不知想起了什么,便又搖了搖頭,說道:但不像也好,先帝在刀鋒上險而又險地走了一輩子,最后得了善終,是他走了大運。 但你能有先帝那樣的好運氣嗎阮茵話鋒一轉,說道:在絕境中走險峰,是為了破開一條出路,是有勇有謀,孤注一擲。但若是放著太平日子不過,非要往險地里陷,就是自負了。 母后教訓得是。寧衍放松了身體,向后倚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隨意地道:所以母親才親自動手,來給兒子這個教訓了? 身體里那股麻癢比方才愈演愈烈了些,順著指尖向上一路攀爬,寧衍忍下了一陣寒顫,不動聲色地咽下了一口血。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連你父皇那樣的人坐在這皇位上,都必須舍棄許多東西情愛、自由、任性諸如此類。天下和自己,古往今來,從沒有一任帝王能兩全,這世間沒有那樣的好事兒。阮茵頓了頓,繼續說:讓你既能坐穩這個皇位,又想要你的心愛之人。 所以既然你哪樣都不想放手,母后就來幫你選了。 寧衍幾乎要笑出聲了。 阮茵哪都好,論謀略和狠心,在女子中也能算得上佼佼者。但或許就是因為從小太過受寵,以至于養得她性子里謹慎有余,但敬畏不足。 她太過于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在做下決斷過后,很少會反過頭去深思計劃中的疏漏。 這是她唯一的弱點,也是寧衍敢鋌而走險的最大依仗。 母后,據朕所知。寧衍意有所指地說:您這藥可沒法要朕的命。 是寧懷瑾替你查的,哀家知道。阮茵也不意外:他手腳倒快,居然能在錚兒眼皮子底下做文章。不過快又有何用,哀家說了,你跟你父皇一樣,偏愛走險境,難免要吃這口自大的苦。 阮茵捻著佛珠的手一頓,問道:你可知這藥在元江叫什么? 叫六月寒,也叫斷稚。阮茵也不管寧衍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至于為什么叫后者,是因為這寒毒藥性極大,大人身強力壯地尚能抗住,可若六歲以下的幼童誤服了,則斷然活不過三天,便會被寒熱之癥生生拖死。 寧衍沉默了片刻,隨即輕松道:讓朕猜猜看,母后是想告訴朕,這寒毒引出來便無法徹底清除,日后若是娶妻生子,也會過到子女身上吧。 你倒是不傻。阮茵說。 何文庭在一旁聽得心驚rou跳,若阮茵并未夸大其詞來誑寧衍,那就明擺著是奔著讓寧衍絕后去的。 若這毒真的會過到幼童身上,寒熱之癥一起,論寧衍今后有多少孩子,都逃不過一個早夭的命數。阮茵這一手,可謂是狠毒之至了。 畢竟母后和三哥路遠迢迢,幾乎繞過了整個大楚送進宮來的藥,想必不會是單純用來看朕受罪的。寧衍神態自若地說: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么一種可能了。 讓朕想想,母后打的主意無非就是讓朕絕后,只能從旁支過嗣。寧衍說:若朕真這么干了,母后想必有千百種方法讓三哥重回京城到那時,朕的命就也不重要了,宗親里就會有的是人想要扯朕下來,讓這位子在旁支里也過一過。 怎么會呢。阮茵近乎慈愛地說:好兒子,皇位總是咱們自己家的,母后怎會讓它落到旁人手里。 寧衍冷笑一聲。 還要謝母后答疑解惑。寧衍確認了心中的猜想,便按著扶手暗暗使力,站了起來。 何文庭眼尖,一眼就看出他有些吃力,忙上前扶了一把他的胳膊。寧衍這次沒有拂開他,而是站在原地定了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