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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衍沉默的時間有些久。 江曉寒皺了皺眉,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右手手腕就被人握緊了。他側頭看向身邊的顏清,只見對方極輕極輕地沖他搖了搖頭。 正如江曉寒從不管昆侖怎么教徒弟一樣,顏清很少會對朝堂上的事發表意見。不過他既然開口,江曉寒大多數時候都會給他面子。 于是他安撫地拍拍顏清的手背,轉而沖著對面的謝玨使了個眼色。 謝將軍在邊疆浸yin多年,與江大人默契不減,略略頷首示意了他一下,便大咧咧地轉過頭,試圖打破這微妙的氣氛。 江姑娘?謝玨裝作沒聽清的模樣,故意曲解了蔣璇的姓氏,打趣道:那跟明遠倒是本家了。 謝玨說著,也不管蔣璇回話,便又笑著沖著說道:江家果然出美人,江姑娘這模樣與我那小侄女也不遑多讓只是不知江姑娘是從哪來的? 他說后半句時,眼神正巧飄到了蔣璇身上,與那姑娘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謝將軍沙場征戰,身上難免帶些血煞之氣,尋常普通人與他對視尚且要懼三分,可這蔣姑娘不偏不倚地與他對視著,神情漠然,竟是半分心虛也沒有。 臣女姓蔣。蔣璇淡淡道:謝大人聽錯了。 蔣璇瞧著,似乎不欲與謝玨多言,說完這句話便別過了頭,半垂下眼睛,靜靜地站在寧衍對面。她仿佛知道怎樣讓自己更像寧懷瑾,于是很少說話,也不怎么抬頭,只等著寧衍忍無可忍地主動來看她。 謝玨臉上的笑意微淡,他重新看向江曉寒,給了對方一個不好辦的眼神。 而寧衍少見地對場下這些小動作一無所知,他正被滿腹的怒火灼燒著,烤得由內而來一股灼痛,似乎那股火隨時會從他身體里噴出來一樣。 他有種被阮茵愚弄的憤怒感。 寧衍從未想過,阮茵會以這種方式將他心愛寧懷瑾這件事化作另一把穿胸利刃,在大庭廣眾之下避無可避。 寧衍能聽見謝玨在說話,卻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在這一瞬間,他幾乎要把畢生的控制力都用在這一刻了。 蔣璇與寧懷瑾太像了。 像到她在燈下半隱半現地出現的那一瞬間,寧衍就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昨夜他和寧懷瑾對峙的場景。 他腦子里先前被刻意死死壓住的思緒仿佛有了閘口,一瞬間沖開了搖搖欲墜的堤壩,開始放肆地泛濫起來。 從對峙到爭執,從默然不語到相談甚歡。寧衍甚至想起了三年前那個久違的夢境,夢里那壇令他一步錯步步錯的梅花酒。 說來好笑,反而是這時候,寧衍居然第一次感受到感情帶給他的痛苦。 無論是最初當他發現自己心儀的時候,那段糾結而茫然的歲月,還是近來與寧懷瑾仿若陌路人的幾個月,寧衍都沒有感受到這樣鮮明而濃重的痛苦。 愛像是終于撕下了外表那層曼妙而無害的面具,開始露出底下夾雜著的獠牙和枷鎖來。 那感覺令他頭一次感受到無法反抗的無力,以至于他滿腔憤怒,卻無計可施。 寧衍忽而發現,寧懷瑾的決絕和避而不見并不是沒有對他產生影響,只是被他人為地忽略了。 而現在,他的逃避給他帶來了更深的惡果,他想要逃離痛苦的本能和那道名為寧懷瑾的底線死命地撕扯著,幾乎要將他撕成兩半。 輸給寧懷瑾他從無怨言,但現在阮茵踩著他的感情給他捅這樣下作的刀子,寧衍不能不恨。 可他恨得不光只有阮茵,還有那個動搖的自己。 這樣也好,他聽見有個陌生聲音說。 那聲音如方寸外傳來的靡靡之音,帶著一股勾魂攝魄的味道,像是精怪引誘凡人的囈語。 皇叔不是希望你這樣嗎,那個聲音又說道:娶妻生子,做個不要離經叛道的皇帝。這樣正好,尚可兩全,你得到你喜歡的,他得到他想要的。 不對。 寧衍咬著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從那種只能二選一的狀態里脫離出來。今夜的情緒來勢洶洶,他用了比平常更大的勁頭兒,才能勉強壓制一二。 舌尖在不知不覺間被他咬出一個傷口,血腥氣霎時間溢滿了他整個口腔。 是我大意了,寧衍想。 阮茵不可能憑空變出一個與寧懷瑾這樣相像的女人,寧懷瑾和他的事兒從被人知道到現在,也就只有短短幾個月而已。阮茵想要找到這樣一個人,那必定是廣撒網,才撈到了這條魚。 是他最近被和寧懷瑾之間的事兒搞得心煩意亂,連阮茵這樣大的動作都沒發覺,竟然還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混進宮來了。 他大概是最近日子過得太輕松,輕松得得意忘形,才會接二連三地犯這樣不謹慎的錯。 陛下。阮茵當然不會給他徹底冷靜下來的機會,瞅準了時機煽風點火道:怎么,是沒看上這位小女官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寧衍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他皺了皺眉,緩慢地松開了椅背扶手。 他先前太過用力,軟木上留下了細微的指痕,手心也是汗津津的。 寧衍吸了口氣,想要說點什么來回應阮茵,可張了張口,一時間竟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