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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弓是他親手做的,弓身的柘木是他從林場選的木料,親手鋸開,用砂紙一點點打磨成這樣的。 外頭甚少有人知道,寧衍的騎射功夫其實大半是他教的。寧衍幼年喪父,身邊沒人幫襯,于是諸如此類的父親的職責便都落在了寧懷瑾身上。 男兒及冠,便是長大成人,文官家里有時會送些文房四寶之類的東西督促孩子上進,武官家里也大多是給打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是討個彩頭,盼子成龍的。 寧衍身為帝王,什么也不缺,寧懷瑾想了許久,最后還是覺得不如就俗氣些,像那些山野中的尋常父親般,擰張弓送給他。 他嘴上不說,心里卻早就惦記上這事兒了,這張弓他從三年前開始打磨,每隔十天給這張弓上一次漆,養得它柔韌圓滑原本是要給寧衍當及冠禮的。 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送出去了,他想。 寧懷瑾就著燭光對著這木盒輕輕嘆了口氣,他今日一整天都未曾露面,寧衍還不曉得要怎么傷心呢。 他了解寧衍,那孩子慣常會硬撐,平日里遇見點什么都往心里裝,從前還能與他撒撒嬌說兩句,現在自己不在身邊,怕是那點心思更藏得深了。 寧懷瑾伸手摸了摸那油亮的弓身,又嘆了口氣。 他總覺得他最近嘆氣的次數格外多,還次次都跟寧衍有關。他原來本想著,等寧衍大了,自己能在朝堂上坐穩了,他便急流勇退,回去當他的閑散王爺,不至于跟寧衍有嫌隙不說,日后便還能跟他兒時一樣親近。 可現在他的計劃被全盤打亂,無論寧衍之后是否真的能如他所愿收回那點毫末心意,這件事也確實不能當做沒發生過了。 果然是親兒子,寧懷瑾想,寧衍跟寧宗源一樣,要拉人下水之前從不給個喘息的余地,說拽就拽,半分道理都不講。 寧懷瑾再一次嘆了口氣,他撫摸了一會兒那弓,終究還是心里的愧疚之心占據了上風。 衛霽。寧懷瑾揚聲喚道。 衛霽在院外應了一聲,連忙小跑幾步進了門,回話道:王爺。 寧懷瑾已經將那弓重新收好,蓋上了蓋子,見狀沖他招了招手,吩咐道:把這盒子送進宮,跟何文庭說,是給陛下的。 衛霽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也沒敢多問,撓了撓頭,應了一聲,走過來將這盒子抱了個滿懷。 這弓盒長且寬,男人抱著也很是費力,衛霽走到門口,又像是怕自己聽錯似的,轉過頭問了一句:是給陛下的嗎,王爺。 寧懷瑾本來就在猶豫,只是一時心疼寧衍的情感占了上風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此時乍一聽衛霽問他,生怕被他多問兩句就改了主意,連忙擺擺手,說道:你快去吧。 衛霽還是頭一會兒見他送禮都送得這樣糾結,覺得新鮮,一邊走一邊掂了掂手里的木盒子,猜測著里頭是什么東西。 只是他到底沒有那個膽子打開瞧瞧,只能吭哧吭哧地將那東西抱得更緊了些,想著說不準送進宮之后,能有機會借著寧衍開盒的機會瞧瞧里頭的東西。 寧懷瑾剛把衛霽打發出去,人就后悔了。他本來已經打定了主意跟寧衍劃清界限,甚至于昨晚與寧衍互相放了狠話,今天就著人去送及冠禮,總有點仿佛服軟的意思。 寧懷瑾坐立不安,一會兒想著人去將衛霽叫回來,可一會兒又破罐子破摔地想送去就送去了,本來也是該給寧衍的。 寧懷瑾在這頭坐立不安,想著這份禮送出去會有什么后果,可還不等他想出個一二三,衛霽竟然已經就回來了。 他出門倒回來也才一盞茶的時間,而且他手里還捧著那只盒子,眼瞅著是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來的。 怎么?寧懷瑾一愣:陛下沒要? 不是。衛霽為難地說:宮里時辰到了,封門了,小的沒進去。 寧懷瑾一時間也顧不得該不該送禮了,奇怪道:禁軍也沒給陛下通報? 沒有。衛霽搖了搖頭,說:聽他們說,陛下還在宴上,各宗親大臣都在,實在不好通報。 還在?寧懷瑾更奇怪了:這個時辰了,怎么還在飲宴。 按他對寧衍的了解,這些年來無論大小宴席,他都是能早退則早退,怎么會待到天黑還沒膩歪。 是這么說的。衛霽說:聽守門的禁軍說,太后娘娘還為陛下請了外客去,許是因為這個,才耽誤了吧。 宮宴上,坐在下首幾排的舒秋雨瞧見阮茵口中的大禮時,她的第一反應是舒清輝瘋了。 舒秋雨也顧不得什么貴女的儀態,倏然轉頭看向了舒清輝,可對方像是早有預感,壓根沒往她這邊瞧,只一味地低頭喝酒。舒秋雨滿肚子的疑惑和氣憤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氣得眼前直犯暈。 她下意識怕寧衍發怒,心里惶恐不安,努力地向前探著身子,試圖越過人群去瞧寧衍的臉色。 可惜舒秋雨品級不夠,坐得太靠后,面前的走道上擋著足足十幾個舞女,她實在瞧不見寧衍的表情。 帝座上的寧衍沒有說話,他面沉如水,袍袖下的手捏緊了椅子扶手,指尖微微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