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成天復忍住了再打他一拳的沖動,少不得讓他忍一忍,就算是彌補自己的錯失,也得熬過這一關卡。 至于在京城外的名山大川盤旋一個多月的慈寧王,在苦等多日之后,終于收到了皇帝宣他回京的詔書。 當慈寧王入京的時候,第一件事兒便親自面見父皇,叩謝隆恩。 順和帝這幾日的身子骨實在是有些乏累,加上最近就連最擅長大病化小的御醫都頂不住,說陛下要注意龍體,最好少寵幸妃子,這讓他不得不想到在道觀求得的那三卦。 三卦里有兩卦是兇卦,這讓順和帝心里別扭極了,倒是又找道長化解。道長只說須得找個裨益陛下八字的人近身服侍,才可逢兇化吉。 身邊的太監也低低提醒了陛下,是不是最近離開了什么八字親重之人? 順和帝自然便想到了他的那個大皇子,好像就是從他離京之后,他的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恰好那日下殿的時候,他腳下發滑,居然摔了一跤,腰也摔傷了。當晚,陛下就發出了宣回的圣旨。 慈寧王不是一人回京,為人至孝的他,聽聞父皇有恙,還帶了個在名山里尋訪到的神醫入宮。 不過當他來見父王時,發現那個盧醫縣主也在,大約聽到陛下身子不妥,再也顧不得養胎,便入宮探看陛下的病情來了。 她剛給陛下診脈,似乎發現了有些不妥之處,卻吞吞吐吐不好直言的樣子。 慈寧王心里一急,皇后的錯處可不好被這女人搶了頭籌。 于是他快走幾步撲了過去,游子歸來,自然淚灑父王龍床前,哽咽得不能自抑道:“父皇,兒臣不過走了不足一月,您怎么清減了這么多?” 說完便忙不迭舉薦自己尋來的高人為陛下診治。高手出招果然名不虛傳,那郎中一看,便驚詫問陛下最近是否用了助孕的火麟鹿胎膏。 順和帝蹙眉道:“朕已經這把年歲,膝下的皇子也不少,又怎么會用這樣的藥物?這藥有毒不成?” 那郎中連忙解釋:“若是年輕的夫妻求孕生子,此藥大有裨益??墒侨羰巧狭四隁q之人來用,便有些逆行養生天道,尤其是對年歲大些的男子很傷元氣的。不過民間有些老爺宅門里的小妾太多,因著年輕爭寵,也有偷用此藥的。還有的用此藥泡湯沐浴,效果更佳。男子若親近這樣的女子,倒是如服了滋補之物一般,雄風大振,可若身子原本就虧損,過去之后往往萎靡不振,難以為繼啊……” 順和帝聽了這話的時候,花白長眉下的眼睛慢慢睜大,騰得做起身來,陰騭問道:“你確定有人給朕用了這個?” 那神醫連忙磕頭道:“若用了此藥的女子,身上會帶著股檀木加了花生的味道,因為此藥里有yin羊藿和鹿血,都是腥味極重,須得掩蓋的……不知陛下可曾接觸過此類女子?” 慈寧王在一旁挑眉道:“大膽,陛下的親身女子皆是宮內嬪妃,個個都是高門大戶女子,豈會學了這些鄉野狐媚爭寵的手段?” 他這話看似維護后宮女子清譽,實則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可是順和帝這邊已經驚怒不止了,他突然想到自己后宮的女子可不止一人曾經身有檀木花生的熏香味道。 一個是如今正在得寵的靜妃,而另一個則是她的姑母——皇后! 后宮女子各類熏香總是變著花樣子,循著節氣在不停調換?;实圻@輩子都是從女子各色熏香里一路過來的,所以姑侄二人共用同種熏香,也不足為奇。 可現在聽聞這種味道,竟然與女子助孕之藥相類。 皇帝一下便想到了皇后老蚌生珠的關隘了。若是沒有記錯,皇后生下小兒子前,身上便是這種味道,很是撩撥人,讓他那段日子頻頻幸她,然后讓她生下了兒子。 順和帝曾經很為這個兒子出生引以為傲,畢竟這足以證明他寶刀未老,有什么比男人老年得子更提振精神的? 可萬萬沒想到,他堂堂大西天子竟然被拿來當了配種的公雞! 想到這,他又轉臉看向知晚:“你方才一直吞吞吐吐的,是不是也想說跟他一樣的話?” 之晚連忙跪下道:“啟稟陛下,雖然臣女也看出了陛下似有元氣折損之脈象,但是不能肯定一定是火麟鹿胎膏。臣女實在不敢妄議宮中妃嬪的德行……” 順和帝見知晚也這般說,立刻陰沉著臉道:“來人,將皇后和靜妃宣過來!” 慈寧王進宮的事情,老早就有人傳給了皇后知曉,就連皇帝和那位名醫的對話,也有人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皇后。 田皇后有些慌神了,她沒想到這個慈寧王居然又殺了個回馬槍,還如此篤定地道破了鹿胎膏的隱情。 一旦過去跟陛下對峙,勢必要露出馬腳,那么田家就完了! 想到這,田皇后的腦子飛快,她早就不用那藥膏了,就是一口咬死自己從來未曾用過此物,陛下現在也拿不住實證,如此一來,他廢后不得,畢竟如此大張旗鼓,勢必牽連太子,就連朝臣也會勸諫陛下三思而行。 可靜妃不同,她正用著這藥,一驗就能驗出來,證據確鑿。 若是如此,豈不是連累了田家?若是再被陛下審出,是她這個皇后迫著靜妃用的,那危害龍體圖謀子嗣的罪名可就落實了。 想到這,皇后明白要立刻切割,所以起身出宮,可并不是往陛下的寢殿而去,而是抄近路去了慧熙宮。 待入了慧熙宮時,靜妃已經得了消息,正換衣梳洗,準備去面見陛下。 可是皇后進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喝退左右,迎頭狠狠給了她一嘴巴:“都是你不謹慎,竟然露出破綻,如今陛下已經知曉了你用藥,若是發落起來要禍及九族!” 靜妃被打懵了,只能先跪下聽訓。 皇后又急走幾步,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道:“你明知自己沐浴了藥膏,怎么能如此不知檢點地頻頻引著陛下與你同寢?現在陛下的身體折損,居然精神不濟在殿上摔傷,這是謀害龍體,誅滅九族的大罪,別說你我,就是田家上下滿門全都要被誅連,一個都活不成!” 靜妃捂著被打得通紅的臉,還是不說話,皇后看她一副榆木腦袋的德行,干脆蹲下身子,捧著她的臉,強壓著火氣道:“孩子,我知道你現在也被嚇傻了,可是現在陛下馬上要我們去面圣對峙,一族人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這次,靜妃終于開口說話了,輕輕道:“那我該怎么辦?” 皇后正等她如此一問,便深吸一口氣道:“折損龍體,難逃死罪!你這一劫是渡不過去的,唯有盡力保全你父母和滿族上下的性命,我這里有藥,吃下去之后,不消片刻就可以發作,并不痛苦??偤眠^你被那些下作卑賤的宮人折磨……一會你到陛下面前,只要誠心懺悔,說這火麟鹿胎膏是柳知晚調配給你的,便可以讓田家逃過一劫。然后,你當著陛下的面服藥,以死謝罪,也算止了這災禍?!?/br> 靜妃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的姑姑,從牙縫里擠出了話來:“你……要我用死來替你頂罪?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你逼迫……” 她的話沒有說完,皇后已經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許她再說下去了:“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整個田家!你的兄長,還有你的侄兒侄女,她們的命全都攥在你的手里!還有你母親,你母親娘家的人,難道你全都不管顧他們了?如今上百條性命全攥在你的手里,容不得你自私!再說,就算你不死,陛下難道會輕饒了你?就算他將你貶放到了凈房洗刷馬桶,難道你要在屎尿里度過余生嗎?去那的人又能活多久?數九寒冬地浸泡冷水,那是人過的日子嗎?” 她身為姑母,自然知道田沁霜的驕傲性子,那樣的日子,她一天都忍不了。 第129章 靜妃沒有說話,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出。 田皇后知道自己的侄女是何等高傲,絕不允許自己如同螻蟻般茍活下去,所以她說完這些話后,便將一個小瓷瓶,塞入了她的衣袋里,柔聲道:“一會該如何行事,我相信你一定心中有數了,我代田家上下,就此謝過你了?!?/br> 說完這話,田皇后反跪下來,朝著自己呆若木雞的侄女狠狠地連磕下三個響頭。 此時屋外的人正在催促,容不得他們耽擱。 靜妃終于慢慢站起身來,對著田皇后道:“請皇后先行一步,容我梳妝一番,隨后便到?!?/br> 說完,她轉身朝著梳妝臺走去,仿佛將要臨死一般,鄭重地為自己輕掃娥黛,涂抹胭脂。 田皇后穩了穩心神,轉身朝著皇宮疾步走去。她知道田沁霜最為孝順,當初她死活不愿進宮的時候,也是自己的兄長田賢鐘以死相逼,才迫得她點頭同意的。 現在事情敗露,就算兄長在此,也維護不了他的女兒,只能如此行事…… 待來到了順和帝的面前時,田皇后剛剛跪下,就被坐在龍床上的陛下狠狠踹了一腳。 老皇帝差點被暗算得丟了性命,顯然不顧惜一國之母的臉面了。 “你好大膽子,竟然敢教唆自己的侄女對朕下藥爭寵!我看大西朝有你這樣的皇后,簡直是一國之恥!” 聽著陛下的一番痛斥,田皇后也是演戲的好手,便是一臉懵懂喊冤,說自己從未用過陛下說的什么藥膏,還是等靜妃來了,再請陛下審明定奪。 過不了片刻,靜妃終于來了。她走過來,從容跪下向陛下請安。 順和帝如今嗅聞到她身上的檀香之味,便覺得惡心,便一臉陰霾道:“你照實說,你在身上用了什么香?” 靜妃從容說道:“只是尋常的檀香,不過聽人說檀香調香時,加入些磨碎的花生殼,味道更加獨特,便調配了一些熏用衣物?!?/br> 田皇后見她所言并非自己的安排,不由得心中一緊,那藥用得甚久,若是稍懂藥理的人一驗便知。靜妃真是個豬腦子,這樣的說辭,怎么能隱瞞得過去? 果然那慈寧王請來的神醫在一旁說道:“陛下,若是長期使用火麟鹿胎膏,無論是內服還是外用,最忌飲酒,一旦飲酒,輕則流鼻血,重則會血脈泵張,頭暈眼花……” 順和帝凝眉咬牙道:“拿酒來!” 不消片刻,便有人端呈了一杯烈酒上來。靜妃看著那酒杯,安靜道:“陛下,您忘了,臣妾曾說自小便不勝酒力,也不喜酒的濃烈味道?!?/br> 順和帝此時想的,都是她平日里滴酒不占的情形,也不知用了多久的藥,不由得冷聲道:“若是不喝,便請人助你一程!” 說著一旁的太監便搶步上來要灌酒,靜妃卻接過酒杯,低頭聞了聞道:“不必費事,陛下一直愛寵臣妾,臣妾感念在心,只是今日陛下聽了慈寧王的挑唆之言,便懷疑臣妾用了什么不詳之藥,莫說陛下端呈的是一杯酒,就是一杯鴆酒,為了自證清白,臣妾也甘之如飴……” 說完,她又轉頭冷眼對那神醫道:“若是我喝下這酒,是不是就可以自證了?” 在這之前,慈寧王命這郎中尋了幾個女人試藥,無一例外,全都飲酒之后,不消片刻就開始流鼻血,或者血燥眩暈。 這靜妃用藥多時,只怕到時候癥狀更加明顯。 所以那神醫篤定道:“娘娘一試便知?!?/br> 靜妃娘娘笑了笑,在田皇后一臉力持鎮定的情況下,一抬脖子,將漿液一飲而盡。 此時殿內的人都盯看著靜妃,等著她的藥性發作。 田皇后此時知道再不說些什么,一會靜妃昏厥,那她難以脫身了,所以就在靜妃飲酒之時,她連忙跪著陳情:“臣妾實在不知靜妃竟然如此膽大,為了邀寵竟然敢私用禁藥……靜妃,你這么做怎么對得起你父親和我,還不快快招來,向陛下認錯?” 知晚一直側立一旁,默默看著一群人逼迫著那個可憐無依的女子,田沁霜雖然出身比自己要好很多,可惜到如今卻成了權謀算計的祭品…… 不過此時,她也說不上話,只看田沁霜能不能獨立扛下這臺大戲了。 就在皇后連聲催促下,靜妃打了酒嗝,仿佛上頭了一般,呵呵笑道:“我原本就沒用那藥,為何要認錯?我什么時候急著想要生孩子?皇后娘娘的話可真可笑。陛下不肯信我,連您也急著將臟水潑到我的頭上來?” 說這話的時候,許是喝酒了,靜妃的臉頰緋紅,抬頭看著陛下:“陛下,臣妾自入宮以來,心灰意冷,原不過就是消磨度日,幸而天公看臣妾可憐,得了陛下的垂愛,原以為就此在這深宮里也算是有了依靠,不必夜夜孤枕到天明??烧l想到,jian佞之人卻老早挖坑,為臣妾設下陷阱……” 靜妃說這話時,淚眼婆娑,卻不哽咽,只讓眼淚安靜滑落,她是正值妙齡的姑娘,這般流下眼淚時,別是一番滋味。 方才的說辭,是知晚教給她的。不過這惹人憐惜的垂淚表情,卻是她的好姑母手把手教給她的。 順和帝并非不憐惜女人的無情男人,更何況是對這些日子來,自己一直恩寵的女人。 他陰沉著臉,看了一會靜妃,只見她只是面頰微紅,卻并沒有如神醫所言,催動藥性流出鼻血來。 所以他開口問那神醫道:“她有何不妥之處嗎?到底有沒有吃禁藥?” 就在這時,一直默立的知晚在一旁輕輕開口道:“陛下,那種助孕之藥若是服用,診脈便知,若是氣血涌動,必定與常人不同,何必為難靜妃飲酒?請陛下準許我為靜妃問脈?!?/br> 順和帝點頭之后,知晚走過去輕輕搭了一下她的脈搏,品了片刻道:“靜妃娘娘似乎憂思過度,不光脈搏不盛,而且有氣血不足之相,實在不像服用了火麟鹿胎膏?!?/br> 慈寧王聽了,立刻豎起了眉毛,朝著神醫一瞪眼睛,那神醫也立刻磕頭表示要給靜妃請脈。 結果那老頭診脈之后,也是一臉為難——因為盧醫縣主說得半點無錯,靜妃娘娘的脈象里果然全無服藥的跡象。 可若不是靜妃的緣故,那么陛下又是在哪里沾染到了鹿胎膏呢? 慈寧王不知哪個環節出錯,一時也不好說話。不過他之前明明安插內線確定了靜妃隔三差五的泡澡,使用的就是火麟鹿胎膏??! 而田皇后更是眼里透出驚疑地看著那靜妃,感覺自己如在云山夢里,不知侄女是怎么掩蓋自己身上藥性的。 就在這時,順和帝問柳知晚:“你方才同朕講的似乎有未盡之語,那我且問你,還有什么會造成朕如此虛弱之癥?” 知晚沉聲道:“事關重大,還請陛下再多請幾位宮中太醫院的御醫一同驗看陛下的貼身之物,以免發生疏漏?!?/br> 不一會,便匆匆來了兩名老資歷的御醫,開始查驗陛下貼身之物,不一會便在一盒香里發現端倪。 這香乃是陛下求卦時,在皇觀中求得的一盒香。當時道長推演了卦辭后,又像往年一般,將加持祝福的觀內特制的檀香贈與陛下。 這粗香的香體上都有細細的銘文,點燃之后有祈福之效,正好點到年三十為止。 那幾個御醫圍在香前嗅聞,然后遞給了縣主。知晚只聞了一下便迅速移開,掩住自己的口鼻,然后轉身對順和帝道:“啟稟陛下,這香似乎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