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可怕的是,陛下最近的身子的確不濟,有時上朝時,臣子陳奏事情,他都會打盹昏昏欲睡,正好應驗了第一卦。 而今天的事情,若是被人撞破,不正好應驗了第二卦的后宮陰虛水盛之災? 這設下毒計這人當真了解陛下的短板,一下子直擊要害,只要陛下相信了卦辭,一定會調撥慈寧王回京,讓他繼續當著裨益陛下的吉祥之物。 年高之人,最怕死劫,若是依仗鬼神,當真是好cao縱??! 與此同時距離京城幾百里的寒香寺內,慈寧王正一臉震怒地看著飛鴿傳來的消息。 “一群蠢材,竟然沒有當場拿住成天復和靜妃!這等良機竟然錯失了!”慈寧王氣得不行,差一點就要掀翻了屋內的桌子。 金廉元默默站在一旁,忍不住道:“父王,收手吧!你如此行事,是要坑害滿府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慈寧王扔摔過來的茶杯砸在了頭上。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窩囊廢的兒子!怎么拎提都拎提不起來!我問你,我讓你跟宮里交好的侍衛說定,去西殿拿人,你是怎么安排的?為何信里卻說什么都沒拿到?” 金世子的額頭火辣辣的,他突然朝著父親憤怒喊道:“我只是以為他們真有什么前情,如今藕斷絲連,誰想到你居然用了下藥的法子!這不是在坑人嗎?你利用我如此算計皇爺爺的妃子,難道我的心能好受嗎?” 慈寧王往前走了幾步,突然一把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生了你這個窩囊廢,真是全無用途!你以為那個靜妃是個什么好東西?她為了邀寵,就跟皇后一樣,用了能夠壯陽増孕的藥物。不然你以為皇后的小皇子是如何得來的?皇后以為她做的天衣無縫,可惜事后還是被我知道了隱情,現在倒是正可以利用上。這藥雖然用了能產子,可是男人卻會傷損元氣,更何況父王已經如此老邁了,所以我這般做就是救駕!” 金廉元被父親掐得喘不過氣兒來,掙扎著掙開他的手,努力呼吸。 慈寧王憤怒地又補了他一嘴巴道:“我們現在都要被發配涒州了,可你還是如此不爭氣,給我去繼續打聽宮里的情形去,這步棋要是廢了,我就先廢了你這個嫡子!” 只要那卦辭成真,父皇勢必會意識到他這個兒子的重要,不會再堅持貶放他出京。最主要的是,這樣一來就能徹底絆倒成天復,同時離間太子與陛下的情誼。 如今誰都知道,成天復是太子一黨,成天復惹下如此大禍,父皇看著太子都會心里犯惡心。只要他重新回京,取代成天復掌握戶部錢銀大權,弄來兵權也是輕而易舉。 父親太老了,也該挪挪位置了! 想到這慈寧王定下心來。那信里說,雖然屋內無人,可是床榻凌亂,一定是發生過什么。 他當初安排人將成天復騙入宮,再命人以成天復的名義將靜妃騙來西殿,并設計使她一人落單。 那屋子的熏香爐子里用的是強力催發情欲之藥,入了屋子不消片刻就會意亂情迷。靜妃為了生子邀寵用了助孕之藥,若靜妃真懷了孽種,那可是有趣極了…… 慈寧王此時靜下心來,倒是想起了亡羊補牢之策。因為靜妃偷偷用藥的緣故,父皇最近精神不足,體力不濟,正好是應驗了卦辭,眼下算計不到成天復,可是皇后勾結靜妃,謀害龍體卻是真的。 如此一來,卦辭的前兩句也能自圓其說。眼下只能先解決了皇后,讓皇帝下詔將他再重新召回京城了。 這么想定之后,慈寧王覺得計策并未用老,立刻書寫密信,排布接下來的事宜。 他當初握住的田皇后的把柄,一直引而不發,就是在等今日這樣的時機,這個節骨眼,田皇后的事情爆出以后,若是父皇燈枯油盡,也正好可以一股腦推給田家。 太子是田皇后所生,他的生母謀害陛下,他還有何資格繼承大統? 就在慈寧王在百里之外準備補刀時,成天復已經帶著知晚入宮了。 這一夜知晚都沒有怎么睡覺,與成天復商定了如何與靜妃交涉。 成天復借口要與太子詳談陛下慶生的事情入了宮,又因為要同靜妃商談宮中配用銀兩,便送去了帖子。 可得來的消息卻是靜妃病了,不宜見客。據說是被宮里的下人氣的,就在昨天夜里,靜妃令人杖斃了兩人,是不守規矩的宮女和一個太監。 第128章 靜妃入宮后一向和氣,像這樣重懲宮人的事情,倒是頭一遭。 知晚聽了慧熙宮的情形后,想著眼下情況不明,章家表哥又牽涉其中,沒法跟太子交代實底。既然靜妃病了,她正好以探病為借口再去拜謁,不知道這靜妃,肯不肯見她一面。 她又單獨以盧醫縣主的名義,請求給靜妃看病,送去帖子足有半個時辰,那邊才回信說,請盧醫縣主一人前往。 成天復如何肯放心她獨去,可是知晚卻寬慰他道:“我觀著這靜妃并非大jian大惡之人,為人也與她姑母不同,我若去得太久不回,你就在東宮,領人去救我也來得及,怕個什么!” 最后她終于說服了成天復,讓他留下與太子下棋,便一人去了慧熙宮。 等到了慧熙宮的內室,靜妃果然一臉憔悴地躺在床榻上。 知晚與她行禮之后,靜妃懨懨道:“左右都下去,墻根下面也不準留人?!?/br> 因為昨夜剛懲治了下人,宮人都異常聽話,待嬤嬤和宮女都退下后,靜妃慢慢坐起來,幽魂一般看著知晚道:“昨日之事,可是你找人安排的?” 那個男人是柳知晚的表哥,讓田沁霜不能不這么想。 這個章錫文入宮的時候,宮里人都說他是盧醫縣主的表親,醫術也很不錯。靜妃原先不過跟他在宮內長廊里碰過幾次照面。御醫來請平安脈時,她也曾瞧見過他。 昨日事發突然,她被騙入屋子里,便有些神志不清。后來被成天復撞破之后,略略清醒過來,真是想立刻懸梁自盡,可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所以立意要問個清楚,也莫做了黃泉路上的冤死鬼。 知晚見她沒有準自己起來,便有些無奈地跪在地上道:“我為何要做這等坑害自己表兄的事情,娘娘若能平心明察,當知道背后之人想要坑害的是您和我家成大人??!” 田沁霜的臉騰變得更白了:“你知道……我曾經喜歡……” 知晚低聲道:“都是前塵,娘娘若是忘了,自然便也無蹤無影了。只是希望娘娘明白,成將軍從未跟我提起過任何有辱別人名聲的閑言碎語。倒是我以前有幾次聽到尚在閨閣中的娘娘仗義執言,維護成將軍的清譽。只是此番,有人在背后搗鬼,這才騙娘娘前往西殿,成將軍也是被人假傳了口信,而我的表哥純粹是迷路,入了屋室后吸了迷煙,才造成此困。,雖然那迷煙霸道,可是我的章家表哥犯下的錯誤的確不可原諒,我便代表哥向娘娘您誠心謝罪?!?/br> 田沁霜自己哭了一宿,如今已經萬念俱灰,只看著她寬松的衣著,閉了閉眼,終究不忍道:“起來吧,你有孕在身,不必在地上久跪?!?/br> 看知晚起來后,她冷冷道“如今說什么也是無用,我也不能如平民家的女兒一般擊鼓鳴冤,身為皇帝的女人,無論原因,委身他人便是必死的重罪。我不想牽連家人……你若是擔心我供出你表哥來也大可不必。昨日陪我去西殿的兩個混賬東西,也是被人收買的,居然只撇下我一個留在那屋子里,我已經命人將他們杖斃,省得后患……” 就在她說話時,一股似乎故意掩著腥味的檀香傳來,還帶著一股子花生米的焦糊味道。 知晚忍不住提鼻聞了聞,現在她挨得近,終于嗅聞出了靜妃的身上是什么味道——這不是祖母醫術里記錄的助孕之藥火麟鹿胎膏嗎? 這藥的助孕效果雖好,可是使用上大有講究,有時用不好,與虎狼之藥無異,御醫們是絕不會給宮里貴人開的。 想到這,她遲疑開口道:“靜妃娘娘,您身上……” 靜妃萬念俱灰地看著她,自嘲地一笑:“都說你醫術精湛,最善辨識藥材,果然是真的。不過有什么好驚訝的?我早就不是我了,只是田家的一枚固寵的棋子,用來證明陛下寶刀不老,提振陛下興致的玩意兒罷了,自然有人盼著我趕緊懷上一男半女。陛下不行,我就得吃藥……現在我的一顰一笑,都不是我自己。你知道我現在為何得寵嗎?就是因為我學你的外祖母,學得最像……” 柳知晚長長吁了一口氣,她終于想明白慈寧王為何那么篤定地命人擬了第二道后宮陰水之患的卦辭了。 就算沒有算計到成天復,慈寧王應該也是知道了皇后與靜妃的勾當了吧? 想到這,知晚看了看她,搖搖頭毫不客氣道:“娘娘跟我祖母半點不像,若非要挨靠上,就是陛下喜歡的是這個年歲女子的鮮嫩,逢迎得對路子,自然會得愛寵?!?/br> 靜妃抬眼,凄苦冷笑道:“你說我學得不像?是個沒有自知自明的蠢貨?也是,我若是聰明的,又怎么會抱著一絲癡念,拖延自己的姻緣,最后落得入宮的田地……” 知晚坦然解釋道:“我外祖母的風采,任何人都學不來。她能視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如路邊的的石頭,說踢便踢到天邊,看都不會再看一眼。這份豁達,后宮里哪個女子都學不來?!?/br> 這話說得田沁霜一滯——柳知晚說得沒錯,這份無畏無懼,的確是她學不來的…… 就在田沁霜以為她要繼續挖苦自己時,知晚又話鋒一轉道:“可是娘娘不肯屈就世俗,堅持自己的執著,也是旁人學不來的。戀慕本乃一人之事,一人之情,與他人何干?與蠢笨更無關。只是世間對我們女子少了太多寬容,若是堅持本我,不肯嫁人,仿佛只有廟庵一條路可走。不然的話,便如韭蓮、寒梅迎風傲立,獨自盛開凋謝又有何妨?” 從昨天出事之后,靜妃的心就一直跌落在了谷底,心里盤旋的都是一死了之的念頭。 可是沒想到在這樣狼狽不堪的境遇里,她竟然從一直視為情敵的女子嘴里,聽到了知己流水知音一般甘涼通透的話。一時間,一向清高自傲的靜妃,心里的百味雜陳難以言表。 她以前從無機會跟柳知晚好好地說話??墒钱斈晁室庠谙銜侠煤砂o花心的世子難堪,就給田沁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后的樁樁件件,都讓她對這位盛家掛名的養女暗驚不已。她也是后來才隱約從田家消息靈通的人那里得知,好像這個柳知晚還跟著成天復入了川中,還去鹽水關做了驅邪祛病的“藥娘娘”。 面前這個眉黛不描自黑,雪肌靈眸的姑娘,她這半生堪是傳奇了。這讓如被困在樊籠力的靜妃不免看著艷羨。 按理說,她甚至應該由艷羨變成妒恨才是??擅看慰吹搅?,都生不出什么太多的反感。以前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可現在她倒是有所體會,因為她不光羨慕,還敬服她的膽色。 她若有知晚一般的機敏和闖勁,也不至于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想到這,她努力忍住了眼角快要涌出的眼淚,淡淡道:“你走吧,好好地對待成將軍,需知有人情愿窮極一生,換來你如今立在他身旁的資格……至于我,會選個妥帖的方式……了結一切的?!?/br> 這話說得,竟然像是訣別之言。她是保證,過一段時間,會制造意外,讓自己不顯山不露水地死去嗎?畢竟冬日踏冰湖落水,或者一不小心翻落井中,有太多的意外可供人選擇了。 知晚慢慢站起身,想轉身離開的——只要田沁霜能守口如瓶,她若是真想不開尋短見,也能就此死無對證了。 可是她總覺得自己的心在砰砰跳,慈寧王設下如此陷阱,怎么可能善罷甘休? 而且田沁霜也算是受害者,她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田沁霜自己尋死,而不做任何的阻攔嗎? 那一刻,知晚走得步履有些艱難。仿佛又回到了她從盛家逃離,躲在樹上聽到jian人商討要給盛家滅門,而她面臨著兩難抉擇的一刻。 就在她走到門邊的時候,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沖著田沁霜道: “娘娘,你想不想知道女人這一輩子,其實還有別的活法?” …… 半個時辰左右,知晚從慧熙宮里走了出來。 盧醫縣果然醫術精湛,她給靜妃瞧了病后,靜妃娘娘似乎好了很多,睡了一整天之后,竟然能坐起來了。 第二天,皇后將靜妃叫了過去,詢問那個盧醫縣主跟她說了什么。 田沁霜低頭說道:“不過是說我身體虛弱,非要給我針灸一番?!?/br> 田皇后撩起眼皮,不甚滿意地看著她:“只是這些?你何時跟她這般好了?” 靜妃依舊柔柔地說:“她說我身體失調,若是拖延下去,恐怕于身子不利,所以用時久了些?!?/br> 皇后再也忍不住,扔掉了手里的佛珠,冷哼著說:“你簡直蠢到家了!難道不怕她發現你身上的氣味不對?她和成天復都跟田家不對付,又不是個好利用的狡黠丫頭,你該離她遠些……我再問你,你昨晚命人杖斃了自己院里的一個宮女和一個小廝又是怎么回事?” 那兩個人都是曾經陪著靜妃同去西殿的人,可是卻半路撇下了她走了。聽皇后這么問,靜妃眉眼不動道:“我昨日在宮里燃了濃香,她并沒有聞到異味。那兩個人不敬奉主子,依著宮規處置了?!?/br> 皇后已經習慣了侄女在自己面前言聽計從的樣子,現在看她波瀾不興,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一時心里不甚舒服。 她直覺田沁霜有事情瞞著她,可是她也知道這個丫頭看著柔順,泛起倔勁來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 如今田沁霜終于成功邀寵,田家正指望她,皇后也不想跟她言語鬧得太僵,只綿里藏針地暗示她不要起幺蛾子之后,便讓她回去了。 田沁霜從皇后的宮中出來,又穿過中庭,拐上一條長廊時,看見那個與她共度片刻春宵的男人跟在御醫的后面,正低頭前行著。 當他抬頭瞥見了她時,慌亂得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撞到前面的御醫身上。 田沁霜并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是微微抬起頭,滿臉冷霜、目不斜視地從他的身邊匆匆而過。 若是依著章錫文的意思,是想立刻從太醫院請辭的。 可是知晚卻說這個時候突然請辭,反而會惹人嫌疑。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年后,有個妥善的理由再走。 她讓表哥靜下心,可以借口摔破了頭,再多休養幾日,減了去宮里的次數。 章錫文依著知晚的話照做了,他現在偶爾在宮里看到那個靜妃娘娘,都心慌得不得了。 她生得那般端雅高貴,就同自己的表妹一樣,帶著一股子貴族高門小姐特有的氣質??善@樣的人,卻被自己給……不用別人說,他都生出十足的罪惡與自卑之感。 可是靜養了幾日之后,他還得入宮做差,原本慧熙宮并非他的差事,不知道怎么的,倒是輪了幾次。 每次出來的時候,章錫文都是內衫濕透,惹得御醫都問他是不是得了盜汗之癥,年紀輕輕就這么體虛,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有那么幾次,章錫文被靜妃冷言冷語擠兌得頂不住了,甚至紅著眼圈出來的。在別人看來,都是因為他笨手笨腳,才被靜妃訓斥。 可章錫文卻知道自己被穿了小鞋。 這種有苦難辨,著實煎熬人,他從宮里出來后,便會去羨園找表妹夫喝一口悶酒,想到委屈處時再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