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知晚坐在妝鏡前梳攏頭發,悶悶道:“他都說了,我們是兄妹?!?/br> 她當初不告而別,算是徹底傷了他的自尊。就像他說的,貓狗都排在了他的前面。他能為了她不要前程,相較之下,她將他舍棄得太容易了。 若是二人易位,知晚也覺得自己無法原諒這么輕易舍棄了自己之人。所以他就此冷了心腸也沒有什么錯。 而且她的姻緣,他都想好了,可以坦然地給她出主意招贅婿,這儼然就是替meimei著想的兄長。 可是進寶卻大眼白一翻,笑出聲來:“小姐,你這就是耍后生耍得太少,男人的這點子心思,你還看不出來?這家里家外這么多的meimei,你看成大人給哪個meimei這么盡心了?您現在又不缺銀子,他還這么主動大手筆的給,生怕你不要,便是拿你當媳婦養!” 一旁正調胭脂的凝煙聽了進寶的粗鄙之言,倒吸了一口冷氣,什么是耍后生?她長得雌雄莫辨的,難道耍得多?小姐出去走了一遭,是在哪里鄉野村店里挖出這么一段粗木來用? 知晚也覺得進寶有些胡言,板著臉讓她莫要亂說話。 進寶笑著認錯,拿了要熨燙的衣服,遞給外屋的丫鬟們?!?/br> 等進寶出去后,凝煙趕緊勸知晚調換了丫鬟,像進寶這樣的,做個粗使還差不多,怎么能在小姐的內屋里呆著? 可是知晚卻說:“她有本事,我用得著她?!?/br> 凝煙眨巴眼睛問:“什么本事?” 知晚指了指院子外,進寶已經在院子里了,正在替知晚整理練武場上的架子,她嫌做擺設的石墩子礙事,單手便將它輕松拎放到了一邊。 凝煙看著力大如牛的進寶,有些直眼,然后小聲問:“她這樣的,也有后生搶著要?” 知晚笑了:“她氣力這么大,若是在村子里,可是把好勞力呢!真的是被村子里的后生們爭搶的!像你這樣的,光好看了,下地不出活,白白浪費米飯?!?/br> 凝煙覺得小姐這是變相夸她好看,一時也美滋滋的。 小姐人好厚道,已經找過她家人說,允諾了再轉年就讓她出去嫁人,嫁妝都由小姐來出。 這兩天家里來話了,說是媒婆相看將來要給她找個做小生意的。 她這樣伺候未婚縣主的使女將來嫁人,足足的風光體面,又沒有做過府里爺們的通房,才不會嫁到鄉野里去呢。 進寶的本事,隨后兩天便得了驗證。 因為盧醫縣主準備招贅婿的消息傳揚出去之后,縣主偶爾出街,總是“意外”頻頻。 若是去茶樓飲茶,時不時會遇上自認為風流才子的公子在隔壁高聲朗誦詩詞歌賦,然后在長廊樓梯處,跟縣主走了一個頂頭碰。 可惜還沒等公子們含情脈脈傳情達意,便看見一個粗黑丫鬟繃著臉頂了過來,粗聲詢問是不是沒長眼睛,明明看見女眷下樓,也不回避,直愣愣地往前撞,是趕著投胎嗎? 又或者出外游船,趕上河埠頭棧道積水,有人急匆匆地趕到縣主面前,準備脫衣鋪路,獻一獻殷勤。 結果還沒等衣扣子全解開呢,人家嬌滴滴的縣主已經被黑粗丫頭摟腰提腿抱起,大踏步地過了積水的棧道,全然不給男人們發揮的余地。 幾次之后,凝煙覺得黑丫頭進寶已經成京城一半未婚男子的眼中釘了。 事實證明,陛下和夫人們的擔憂多余了。若是別的女子招贅婿,可能會有些難度。 一個貌美傾城的聰慧女子,愛慕者本就趨之若鶩,單單一個招婿豈能嚇退一眾追求者? 京城里都知道,柳縣主是在盛家長大的,敬重秦老太君如親生的祖母,所以這婚姻大事,最好從盛家祖母那里著手。 起初毛遂自薦的都是些想要撿便宜的各府庶子。 結果老太君都懶得過話,直接跟前來談話的夫人們說:“我家柳丫頭自小就是在家里當嫡親孫女養的,脾氣眼界都養嬌了。她父親是當年三甲探花,母親是神醫世家,家學淵源,又是陛下親封的盧醫縣主,醫術精湛,模樣更是出挑。哎,這樣的女孩也是讓家里發愁。你們說說,又不是鄉野里沒兒子的老爺急著招婿生兒子接續香火,也不能騾馬不分,是個男人就行???那些才學平庸碌碌無為之輩,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也估計不好意思到我家柳丫頭跟前提親……我那柳丫頭不愁嫁,總不能找個樣樣不如自己的男人吧!” 這下子,老太君將話堵得死死。那些個想拿庶子來占便宜的夫人們也訕訕閉了嘴。 人家祖孫兩個都不是傻子,更言明了自己眼光高,別是個男人就拿來湊數! 有人出了盛家時,覺得不夠臉,還狠狠唾了一口道:“啊呸!真拿自己當碟子菜了!我們還沒嫌棄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呢!這般挑揀,可別就耽擱,將來撂成了老姑娘!” 可惜她們的罵聲還未散去,第二波才俊又紛至沓來。 這次多了些恩科高中的寒門子弟,有幾個已經身有功名,甚至長得儀表堂堂,只是他們出身貧寒,在京城里更無可以引薦的恩師,光拿了恩科的門牌,并不能就此一躍龍門。 就此,有些公子甘愿自降身段,入贅到柳家去。 一來這位柳小姐實在是貌美如花,在街市或者詩社上一見便能讓人傾心不忘。如此如花少女,本就讓人愛戀,又是陛下的義女,更是秦家愿意扶持的晚輩,若是得此美眷,以后在京城里也算是有了人脈門路,從此便可輕松一籌壯志,足足少苦熬二十年。 這些公子里,有不少還是秦家的遠親介紹來的,老太太沖著秦家的面子也不能不見。 挑來挑去,公子中有幾個還真是不錯,模樣生得好,又有真才實學,就連秦家的長輩都來說和,說這樣沒有根基的招入府里,將來也能一起安心過日子,免得他生了外心。 所以秦祖母便拿了這些公子的畫像問知晚。 可是知晚看都沒看便說:“祖母,我現在真不想嫁人,當初跟陛下這般提,也是怕陛下再亂點鴛鴦譜,您就辛苦些,替我回絕了吧,我既然不想嫁人,再好也跟我無緣?!?/br> 祖母看著她,意味深長地問:“是不想嫁人,還是不想嫁給這些人?” 知晚微微一笑道:“祖母,您比我看事還通透,也該知道,這些愿意入贅的,又有幾個是真心實意地因為愛慕我而來求娶?若是我榮華不再,更無皇寵,這些男人難道只因為我樣子生得好,就愿意舍棄了男兒的自尊入贅柳家嗎?所以,他們都是有所求,未見真心,如何能成為夫妻?” 秦老太君嘆了一口氣:“你說得都有道理??赡惝敵鯙楹纹哌@條路,提起什么招贅婿。難道不知這樣,招來的都是些歪瓜裂棗?” 知晚不想隱瞞祖母,便老實道:“這……是表哥的提議,我覺得怪省事的,便用了?!?/br> 秦老太君一皺眉:“表哥?哪個表哥?” 她見知晚不說話,一下子明白了:“你……說是你成家表哥給你出了這主意?” 知晚點了點頭。 老太君的身子往后一仰,瞪眼沉默了一會,氣得罵道:“這個混賬東西又在打你什么鬼主意?” 秦老太君原本還真以為是柳知晚想要為柳家開枝散葉,才走了這種艱難姻緣之路。鬧了半天,竟然是成天復那小子引得小丫頭招贅婿的。 他這是要干什么?自己娶不到,便立意讓表妹的姻緣也從此命運多舛,嫁不出去?還是他又在盤算著什么不著調的鬼主意? 不過知晚卻覺得祖母多想了,表哥哪里會有祖母想得那般陰險,他就是本著為兄的立場,替她考量而已。 秦祖母不愛聽知晚維護成天復的話,干脆將手一揮,懶得慣他們這對小兒女了,可嘴里還是嘟囔道:“賊精的丫頭,看別人的算盤一看一個準,偏到你成家表哥身上,就跟鬼打墻一般,愣是看不出他的鬼門道!” 知晚看祖母動了氣,趕緊跪在軟榻上給祖母捏腿, 秦老太君看著她的殷勤樣子,也是無奈地捏著她的臉兒:“我養出來的姑娘,將來也不知便宜了哪個小子,左右都不是好東西!” 不是好東西的表哥這兩日也有了消息,迎州軍情緊急,朝中無可用之臣。 陛下雖然立意讓成天復吃一輩子井鹽,但是眼下文武全才之人滿朝也就只他一個。 第106章 當年成天復在邊疆立下的戰功斐然,現在那些普化教眾日益猖獗,唯有趕緊啟用當年的驃騎大將軍才能鎮得住局勢。 于是成天復從七品知縣再次擢升將軍,軍從鹽水關的陳家軍,輔佐陳玄上將軍,不日開拔迎州。 成天復再上前線,又讓桂娘的心高高懸起。家里的狐仙已經不管用了,干脆每日早早出門入廟庵祈福,找高僧開解。 有時,也拉著知晚陪她去祈福,結果知晚不知覺里,也積攢了一堆的平安福,卻不知要求給誰戴。 知晚心掛著兩個表哥,成家的那個遠在天邊,她只能私下著急,京城這個章家的可要趕緊去勸。 當她親自前往藥行的時候,鄭太醫恰好就在,看見了盧醫縣主親自前來,連忙笑著迎出來道:“縣主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br> 當柳知晚表明來意之后,鄭太醫有些詫異道:“原來章郎中是縣主的表哥,哎呀先前真是失敬?!?/br> 說著他便連忙叫來了章錫文,然后笑著讓他們先聊,而他則出了茶室去檢驗新到的一匹藥材去了。 柳知晚今日特意前來,就是兩層意思,一是勸解表哥,二是跟章太醫過話。 章錫文乃家中獨子。按照大西律例,他這樣家中的獨苗苗完全可以不必奔赴前線戰場。章表哥若是表示不去,也符合律法。若是章表哥還倔,她就直接給鄭太醫遞話,將表哥放回去就是了。 當知晚說了眼下的局勢,讓章錫文顧念著家里的父母,趕緊回葉城的時候。章錫文悶聲道:“敢問表妹,可曾勸過成家表哥也趕緊回家?” 知晚一愣,有些摸不著章錫文說話的思路。 章錫文接著道:“成天復也是家里的獨子,若是像表妹說得這般瞻前顧后,如何能立下斐然戰功?” 柳知晚有些哭笑不得道:“那怎么一樣?” 章錫文有些生氣,覺得自己被表妹低看,悶悶地說:“的確不一樣,他如此便是大丈夫胸懷大志,到了我這,就是不顧念家里。最后他能凌煙閣上封侯拜相,而我這樣的,就要跟爹爹在地里刨食平淡一生?” 柳知晚終于體會到了舅舅被氣得連京城都不想來的無奈了。 像這樣不到二十的小子大都心比天高,個個都覺得自己是驚世奇才,非得撞上幾回南墻,才能明白世道深淺。 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表哥若是一味堅持,她這個做表妹的自然也不好再阻攔,唯有跟鄭太醫遞話,再多給些銀子,請他照拂一下表哥,不要將他派往危險的前線就是了。 章錫文這兩日得了鄭太醫的重用,主管藥材的配用,正是意氣風發之時,鄭太醫說了,亂世出梟雄,像他這樣沒有背景的平頭小子,若不把握這等良機,哪里會有出頭的日子? 所以無論柳家表妹如何勸解,他都聽不進去。 柳知晚說得也口燥,她自感無話可說,準備起身走人的時候,章錫文卻叫住了她,鼓足勇氣道:“表妹,我馬上就要隨軍出京了,有一句話想問你?!?/br> 柳知晚回頭不解看他。他看著表妹嬌艷如畫的眉眼,深吸一口氣問:“聽說表妹想要日后招贅婿入門,不知我如果能立軍功,爭得了家業,表妹可愿意與我結為伉儷,我愿入贅柳家,便如祖父祖母那般,譜寫杏林佳話?” 柳知晚壓根沒想到章家表哥竟然存了這樣的心事,一時啞然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但是就憑表哥不跟父母商量就要入贅這一點,舅舅只怕要舉著種地的鋤頭來打他。 章錫文原本自卑,是絕對開不了這口的。他原本以為表妹眼光高,一定會尋個官宦子弟。 可這些日子聽說了柳知晚拒絕了許多才俊的事情后,莫名又恢復了勇氣,接著說道:“我一直傾慕表妹,可是也自知不配,唯有爭下一份功名才好跟表妹提親……待到了戰場上我會……” “你會做一會夢,覺得那功名就懸在你的頭頂上,任著你摘取,再然后就是風餐露宿,日夜征戰,叫人苦不堪言。然后你發現,一個不會刀槍,拎著藥箱子的郎中在戰場上全無用途,你剛剛救活的人,下一刻又要沖上沙場,前天還沖著你笑的人,下一刻就死在你眼前,刀劍無眼,面對身首異處的尸體,就算華佗再世的你,也難有回天之策。爭取功名?你還不如在京城里開個婦科,多賺些貴婦人的錢財更實際些!” 這些話,不僅聽得章錫文面紅耳赤,就連一旁的柳知晚也呆愣住了。 因為明明還該在貢縣的成天復,正一身軍甲……面色冷峻地立在他們的眼前。 章錫文沒想到自己對表妹的表白之言,卻被人聽了去,還是自己一直在暗暗比較之人。 如此被他奚落,少年的自尊頓時龜裂。 他瞪眼氣結道:“你……你為何要偷聽我與表妹說話?” 成天復冷冷一抱拳:“奉了上將軍之命,來京城調撥軍資藥材,所以來藥行查詢可無缺漏,在下只是來找鄭太醫問話,并非有意偷聽,若是叨擾了二位,還請見諒?!?/br> 其實柳知晚挺高興有人打斷了屋內的談話。 章家表哥不是別人,就算她有心回絕,也不好語言生硬。被人這么一沖撞,倒免了尷尬,容得以后她想好了措辭再回絕表哥。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分開月余的成天復會從天而降,就算他接了圣旨馬不停蹄地從貢縣趕來,也太快了! 成天復轉身要出去,可看知晚還在發呆,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又回頭道:“祖母尋你,你若此間無事,便趕緊跟我回盛家吧?!?/br> 柳知晚“哦”了一聲,跟章家表哥匆匆告別之后,便跟著成天復一起出了藥行。 待出去以后,成天復指了指下條街道:“我有一家茶樓在附近,要不要過去飲茶?” 柳知晚也知道他方才說什么祖母找她是鬼扯。他一身戎裝,想來連家都沒有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