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香蘭走得不光冒汗,還冒酸氣,聽了嫡母又在說這些小門小戶的小家子氣話,便不屑道:“這宅子是前朝景福公主的,就是養了十個面首,日日笙歌那個亡國公主,花起銀子如流水,這府宅子能不奢靡嗎?jiejie,陛下賜給你的恩澤也太厚重了,meimei真是擔心你接不??!” 雖然柳知晚恢復了父姓,可是香蘭和書云那么的習慣也改不歸來,祖母也說了,依著以前的稱呼叫,所以香蘭還是管知晚叫jiejie。 知晚知道她又看得發酸,笑著將茶盞遞給王芙,然后輕飄飄道:“你若覺得我接不住,自當明哲保身,離這園子遠些,以后我盡量不叫你來便是?!?/br> 香蘭聽了這話,立刻不樂意了:“不讓我來?我偏偏來,三日后就是你溫屋的食禮酒宴吧?遍請那么多不相干的小姐,卻獨獨缺我這一杯酒,看別人不說你卸磨殺驢,不厚待盛家的姐妹!” “話都讓你說了,我看驢可沒你們這么矯情多話!”就在這時,得晴半挺著肚子,走了進來。 她如今懷孕已經有五個月了,正顯懷的時候,閑在家里憋悶許久,連外祖母家祭祖她都未能跟去。 現在好不容易有園子逛,便也興沖沖地來活動下身子骨。 她進來時,正好聽見了香蘭的話,所以被丫鬟攙扶著坐下,還忍不住翻白眼:“如此一來,你倒成了柳府立府后第一等尊貴的客人了?若真是親厚的姐妹,等到那日哪好意思喝酒?不得幫著香橋……不對,是知晚忙著照應客人?” 香蘭半低頭嘟囔:“她那么能干,哪里用得著我?” 跟香蘭小斗了一番口舌后,得晴便問知晚:“溫屋酒宴怎么這么急?等你這邊仆役都選辦齊備了再開宴也好??!” 知晚笑著遞給她團墊,讓她墊著些腰,然后說:“我原也不想大cao大辦,但是祖母特意叮囑我,說陛下恩賜女戶立府,原本就是破例,若一味節儉,或者拖著不辦,反而顯得對陛下的恩賞不夠重視。我不像男子,既無官爵,也不怕犯下朋黨結私之罪,這園子先前又開得少,京城里大半人都沒來過,不如索性將陛下的恩澤遍及四方,早早一并請了,多花些銀子,熱鬧些就是了?!?/br> 得晴笑著點頭:“既然是外祖母的提議,自是有道理的,你這邊人手不夠,可以借調一下我家的,雖然都不是什么精細體面的下人,但還算可靠?!?/br> 知晚也正愁人手不夠,聽了這話,笑道:“得晴表姐肯割愛,那是最好的。好在我將酒宴菜肴都外包給了京城里的兩家食齋,又是輕省了一些,到時候讓表姐夫帶著同僚們也來吃酒啊?!?/br> 得晴自然笑著應下,然后轉身跟母親說話,卻發現母親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詞不達意的樣子。 等出了柳府,桂娘跟自己的女兒同坐一輛馬車時,便急急問:“你知不知,知晚要招贅婿?” 得晴瞪大眼睛,好半天才鬧明白了母親話里的意思,不由得點頭道:“不虧是盧醫縣主,這種點子都能想得出!我聽哥哥說,他們貢縣的鹽霸就是贅婿出身,最后被夫人給掃地出門了。如此一來,知晚以后在自己的府里可真威風,兒女隨了自己的姓,夫君還不能納妾……” 桂娘覺得她跟女兒說得不是在一條道上,急切道:“你不知你哥哥喜歡的是誰??!怎么還替柳丫頭高興上了?” 得晴當然知道哥哥的心事,她不解地看著母親道:“可是你不是也私下里說過,不中意她,還夸她懂事,早早回絕了哥哥,免得親戚難做嗎?” 桂娘也覺得自己此時改口似乎自掌嘴巴了,可心里的懊喪也愈加彌漫了:“私下里的話,你提起作甚?你看你哥哥的樣子,連我私下找媒人給他說親都不準,先前陛下要賜婚,也生生被他自己給攪黃了,這……這不就是一條道跑到黑嗎?再說了,誰想到她現如今如此得陛下隆寵,還準了她獨自立府,倒沒人去尋究她落難時的出身,我倒是白白擔心,枉做了惡人……原本我還在想,你哥哥也不知道在貢縣要窩到什么時候,她若是回心轉意,愿意嫁給你哥哥,也不失為一段良緣??墒乾F在……” 現在就算她回心轉意,可是知晚那邊卻將門給堵死了。這能入贅進女戶的都得是什么樣的子弟?想來正經人家的庶子都不會這般低三下四! 得晴覺得母親是被京城里幾個貴婦爭搶縣主入門的光景給眼兒到了,后知后覺發現了知晚的好。 于是嘆了一口氣道:“母親,我當初就勸你莫要瞎張羅哥哥的婚事。哥哥又不是死讀書的傻子,須得你來cao辦?你當初跟父親和離的事情,不也是哥哥和祖母一力cao持的嗎?再說了,我當初就說知晚不錯,可你偏偏老當著人家的面兒,有意無意地奚落盛家的女兒一般般,跟要去月宮尋仙女當兒媳一般,我要是知晚,也得心里犯嘀咕,覺得你這婆婆不好相處。而且是她回絕了哥哥的,你若真想給哥哥爭取,可得好好跟知晚陪個不是,說不定能讓她解了心結……” 桂娘被女兒說得有些惱,便道:“誰要跟她賠不是?你哥哥是眼瞎還是腿瘸?難道還真娶不到良配了?我也不過是閑說著,現在就是她玉皇大帝來爭搶,我也不眼饞,你哥哥就算仕途不順,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員,可不能給女戶填了人口……” 不過京城里顯然并非人人都能像桂娘一樣志向高遠,守得住體面。 到了喬遷之喜,溫屋酒宴的那一日,前來恭賀盧醫縣主的人不在少數,幾乎平日里說得上話的夫人小姐全都來了。 幸好盛家和得晴那邊都借調了仆役,再加上新買入的使女仆役們,還算撐得起場子。 反正大家此來也不是吃酒的,就是想開開眼,看看陛下欽賜的這個園子到底有多好。有個幾個跟香橋一直要好的小姐跟香橋一桌吃酒,滿臉艷羨道:“你如今竟是這般神仙日子,獨守一園,還不受長輩管束,若是我,都舍不得嫁人了?!?/br> 第105章 曹玉珊笑著接道:“你們還不知,縣主已經跟陛下請奏,將來準備招贅婿入府。就算成親了,過得也是自己說了算的神仙日子,你們說氣人不氣人?” 這話一出,果然讓一桌子的年輕女子聽得直眼。 她們有些是已經出嫁了的,大都嫁給了不錯的人家。高門大戶的,哪家不得行行規矩?少不得起早侍奉婆婆,在廊下候著立一立,讓丫鬟下人們看看。 若是招了婆婆喜歡的小媳婦,自然好過些??墒侨裟睦锏米锪似牌?,人家都不用申斥,只往兒子的房里塞兩個通房丫鬟,就夠惡心人的。 待緩過神來,她們紛紛想到招贅之后,柳府沒有長輩,便沒了婆媳相處的紛擾,頓時更加艷羨道:“我的乖乖,我都沒聽說過還有這樣的法子?可是……你要想好了,如此一來,可不好挑選夫婿了,別蹉跎歲月,耽誤了花期?!?/br> 她們雖然羨慕,可也想到如此一來,門檻子抬高了,恐怕要錯過了好些兒郎。 不過知晚哪里會介意這個?只笑著打岔,叫她們吃新端上來的果子。 她雖然獨自立府,卻并非沒有長輩撐腰。 此番溫屋的喬遷之宴,雖則表面上是宴請賓朋同樂,但祖母私下跟她說了,要讓人看到她雖離了盛府,但也是盛家人,免得以為她是孤女,便好欺弄。 所以今日年長些的長輩夫人們,都是由著王芙和秦家的幾個夫人出面接待的。 秦老太君發話了:“今日是我孫女第一次請宴,你們可都得幫襯著,不能叫她孤零零的露出什么笑話來?!?/br> 盛家一門寡婦,可以撐臉的不多,好在秦家乃是國公世家,能撐場子的叔公也紛紛到場了。 老爺們說了,秦大姑娘發話,他們總要給足臉面。大姑娘疼愛這個異姓的孫女,那么柳丫頭便也是秦家的孩子。 許多思想保守的老派人,原本覺得一個姑娘家立府太過兒戲了。 可如今一看,這個柳知晚是真正有老人緣的孩子,不光得了秦老太君的歡喜,還有秦家長輩撐腰。 最主要的是當今陛下是真的寵愛這位盧醫縣主。 就在溫屋酒宴到一半時,宮里又送來了足足八壇子的宮中御酒。說是陛下用膳時,聽盧醫縣主開溫屋酒宴,便讓人送了酒來,算是替縣主溫屋熱了房梁。 當柳知晚與眾人跪下謝恩之后,眾位夫人看向這位縣主的眼神更加復雜了。 雖然家里的嫡子不好入贅,可成把的庶子還是有的,舍了一個庶子入贅,就此省了一個庶子分家產,還能接續上柳縣主承受的隆恩,怎么看都合適! 溫屋酒宴上,柳知晚這邊的親戚單薄,因為舅舅一家還在葉城。 如今她在城里的血親也只有在藥行做事的表哥章錫文一個,這樣的日子,自然也叫他過來吃些水酒。 章錫文當初決定投拜到鄭太醫的門下,就是想要出人頭地,讓自己能配得上柳家表妹一些。 他的祖上便是太醫,若自己能重振家業,自然能在表妹面前立得住腳兒。 章錫文尋思著,將來再讓母親跟表妹說親,也拿的出手。所以他不顧父親的反對,過五關斬六將,總算是拔得頭籌,入了鄭太醫的門。 可剛建立起來的自信,在入了“羨園”之后,就變得一文不剩。 這等奢靡的宅子,就算他家道未落的時候,也不曾看見。再看看與表妹往來的夫人和小姐們,不是誥命,便是帶了品階的官宦家眷。 他穿著表妹給做的那一身蔥綠的衣服,突然自慚形穢,有些明白了父親說自己配不上表妹的意思了。 如今的表妹,已經是天上的星辰,閃著異光,讓人只能抬頭仰望,卻怎么也追攆不上…… 如此一來,就算酒再香醇,也只能喝出酸澀愁苦的滋味了。 他甚至都沒有去前廳跟人同坐,免得被人問起他與柳知晚的關系,只在后院子悵惘了一會,便不告而別了。 知晚想著舅舅的叮囑,是準備尋機會勸一勸表哥的。她最近才知道鄭太醫急著招攬瘍醫的緣故。 因為山東的旱災,鬧出了個“普化教”的名堂,大抵便如白蓮教一流,弄些歪門邪道聚攏信徒,然后結交豪強,打砸官府自立為王。 起初就是鄉野烏合之眾,由著地方官員教化管制便是??墒亲罱囊荒?,便如瘠地澆了糞水一般,竟然迎風而漲,愈加兵強馬壯。 就在前陣子,這些烏合之眾竟然一舉攻占下了軍事重鎮迎州,聲勢浩大地宣布要復辟前朝,遵迎前朝皇帝王氏一族為王,與大西劃水而治,均免百姓苛捐雜稅,建立陶潛筆下的世外桃源。 順和帝聽聞之后自然震怒,問責了一眾先前瞞報的官員,同時調兵遣將,增兵與迎州相鄰的鹽水關。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除了軍糧與戰袍之外,一場大戰在即,軍中治病的軍醫也不能少。 所以知晚猜測,鄭太醫招募的這一批瘍醫可不是什么將來入宮做太醫的苗子,應該是為了鹽水關之戰而培訓的軍醫。 因為戰場上都是外傷,所以急需瘍醫。這些郎中可都要上戰場的! 疆場之上刀槍無情,也沒有什么不斬殺軍醫的優良美德。 知晚準備尋了空子跟表哥細講一下里面的門道,讓他辭了鄭太醫的差事,趕緊回葉城去。 她略略說了幾句,可表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聽不進去勸。宴會上的人實在是太多,知晚作為女主人樣樣都要招待俱全,待得酒盡人散時,得了空時,她才發現表哥已經走了。 知晚搖了搖頭,決定改日再去尋表哥說話。 總之這一場宴席cao辦得是風光體面,不過知晚夜里一個人趴在床榻上扒拉算盤子的時候,著實心疼了一小會。 獨自立府固然風光,可是這上下的花用也不少。 尤其是在京城立起一個像樣的門面,除非深居簡出,不與人交際,不然開門就是嘩啦啦的流水銀子,止都止不住。 也難怪盛家老爺過世后,祖母當機立斷回轉了葉城。 畢竟在鄉下,吃用的果菜魚rou都是自家園子里的,人情往來也能省下不少。 現在別的不說,單是維護園子的花費就叫人咋舌。 這兩日,因為園中的雕花廊柱須得趕在雨水充沛前上一層養護的清漆,連人工便足足花了一百多兩,據說那清漆也不是一般的,而是南洋提純的樹脂,金貴著呢。 更別提日后修整樹茸,維護一類的花銷了。 知晚當初決定要走時,基本變賣了自己積攢的田地產業,都兌換成了銀票子。陛下賞賜的皇田雖然不敢賣,但是一年的佃租子也不能馬上收上來。 現在看來,若是不趕緊想辦法,就要坐吃山空了。她存在錢莊里的銀子生出的利錢可趕不上日常的花用。 順和帝身為九五至尊自然不會想錢銀俗事,賞賜下這園子也是隆寵甚盛??上魺o敵國的家財,這個園子就是吃錢的貔貅,住一年,就能住得傾家蕩產。 就在知晚心疼開銷的功夫,凝煙卻捧了一個盒子進來,對著知晚道:“小姐,這是表少爺吩咐我給你的?!?/br> 知晚聽了從幔帳里探出頭來,疑惑地看著那盒子,等她接過來打開時,里面是厚厚一摞子的銀票子。 知晚沉默了一會,對凝煙道:“他給我這個干嘛?你不問我就敢私下收東西,是不是不知你的主子是誰了?” 凝煙看知晚生氣了,有些不知所措,,遲疑道:“表少爺以前也經常給您東西,他說您立府的時候,必定有如海的花銷,便吩咐我等您立府的時候再給您,我……我還以為不打緊呢?!?/br> 凝煙沒有跟知晚一起去貢縣,自然不知小姐跟表少爺在貢縣時蜜里調油那一段,更不知他倆后來又是如何鬧生分的。 只是后來隱約知道表少爺似乎傾慕小姐,但是桂娘不喜,而小姐似乎也沒有這么意思,便誰也不提了。 在葉城的時候,她瞧著這二人也是該說話說話,該點頭點頭,也沒見撕破臉兒啊,怎么現在小姐居然生氣了? 知晚嘆了一口氣也不好跟凝煙解釋什么,只是說道:“以后甭管什么人給你遞送東西,你都不可自作主張先收了。如今我一人立府,更要注意言語,要不然這京城底下要是鬧出什么閑話來,我豈不是給祖母她們臉上抹黑?” 凝煙低頭聽訓,小聲告錯出去后,知晚又低頭理了理箱子,發現除了銀票子之外,還有一封信。 打開看時,只簡單的一句話:“開府不易,權且拿著花用,勿責怪凝煙自作主張,你我今世不成鸞鳳,亦是兄妹?!?/br> 這話里的意思很簡單,就算今世不成夫妻,他也永遠是她兄長。meimei花哥哥的錢,天經地義。 知晚看著,心里一時說不清楚是酸,還是甜。那句“今世不成鸞鳳,亦是兄妹”,聽著本該松一口氣的,畢竟他也想開了,可是拿著那信,知晚愣是整整失眠了一宿。 雖然中間也睡了一小會,可是零零散散做的夢,也都是在貢縣時,與他挨坐下棋、繪畫時的情景。 那樣毫無芥蒂的時光,只怕是做回兄妹也不會再有了。 不過第二天時,進寶對著小姐兩個烏黑的眼圈子,卻對成大人給錢有另外一番理解。 “小姐你啊,也別死犟了,沒看出成大人還是喜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