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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異香在線閱讀 - 第40節

第40節

    陛下體恤他這樣年歲大的臣子,他自當承受圣恩,何必再去逞能?

    慈寧王聽出盛宣禾話里話外有推諉的意思,便冷哼的問盛宣禾,是否覺得皇后娘娘肚里保準就是龍子,便不敢跟田家爭搶,想著騎在墻頭左右逢源?

    “盛大人,你該不會這般糊涂吧?單是你meimei跟成家和離的事情,便注定了你搭不上田家的這趟車了?,F在父皇康在,田家還有所避忌,可是等到田家做大了,你覺得你那前妹夫一家,是個大度容人的君子嗎?”

    盛宣和被母親教訓一番,已經安了定海神針,此時雖然被慈寧王嚇唬得愁容滿面,搖頭嘆氣,但搬出了母親教訓他的那些話來,只說盛家幾代都是敦厚之臣,到了他這一輩,雖然照比先祖無才無德,碌碌無為,但不敢妄議皇室龍子承嗣。

    將來坐在那位置上的無論是誰,盛家的子弟都當盡忠職守,不敢懈怠。

    慈寧王跟這種不咸不淡,滿口仁義的官場油滑子也說不出什么香臭來,便又旁敲側擊提醒了一下盛香橋乃是頂替的事情。

    話里話外暗示著盛宣禾,他們兩家是待在同一條船上的,盛大人甭想著半路一人下船,明哲保身。

    盛宣禾一臉賠笑,連連稱是,

    見盛宣禾態度軟化,慈寧王又緩了緩,對他說道:“你若不愿意再跟前妹夫有沖突倒也無妨,不過現在他乃新官上任,必定要跟你有個交接……聽聞各地呈上來的鹽稅賬本都在你的手里,須得你與地方呈送上來的副本校對之后再交給成培年。既然如此,我這里倒是有幾本帳……只需要跟你手里的換一下,其余的事情就不用你cao心了?!?/br>
    盛宣禾心里一驚,心知慈寧王要調換的賬,必定本本都記著要命的數目。

    賬本若是在他的手里經手,將來真出了事情,他可就擺脫不掉責任了。

    如此想來,盛宣禾決定借了尿遁岔過去,只說自己酒喝得太多,有些鬧肚腸,需得去茅廁一趟。

    可是等他從茅廁出來之后,又借口著不勝酒力,想要回府休息了,竟然都沒有跟王爺辭別,就由著小廝攙扶,一路跌跌撞撞地匆匆離府。

    慈寧王的幕僚在盛宣禾走后從屏風的后面轉了出來,不無擔憂的說:“王爺,看來盛大人這意思是擺明了是要置身事外,不肯協助您一臂之力啊?!?/br>
    慈寧王冷笑了兩聲,突然重重地摔碎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盛家養出來的窩囊廢,一輩子碌碌無為,就算給他個登云的高梯,他也不知往上爬。你說這樣的親家……要他何用?”

    那幕僚卻還在擔心賬本的事情,小聲道:“今年董將軍為了壯大王爺的勢力,又擴招了軍隊,為了養活兵卒,只能再屯田積糧,這些都得大筆銀兩鋪墊,所以在地方的鹽稅上又虧空了不少。本指望像往常一樣拿地方上的鹽稅過渡一下??烧l想到今年復查的卻是田家的新婿,若是被他們查出了什么,落實在紙上,是會被大做文章的。那樣的話,董將軍……恐怕就要折在這件事上了?!?/br>
    慈寧王自然知道,董長弓若是出事,他便是被拔了利齒的老虎,全然不能自?!缃窕屎罄习錾?,時局隨時會變,他絕不允許眼看快要到手的王位,從指縫里被人奪走!

    再說盛宣禾在慈寧王府喝了不少的酒,可從王府里出來后也不上馬車,除了帽子,頭頂冒著白煙兒的在雪地里,吭哧吭哧的走了一路,這一路滿肚子的酒水也全化成了后脊梁的汗冒出來。

    此時此刻他是真真切切的后悔為了給私奔的女兒盛香橋留后路,便任著慈寧王往自己王府里塞了一個假貨女兒,犯下了欺瞞陛下的勾當。

    皇后生的若是個女兒還好??扇f一是皇子……依著慈寧王的心性和與和野心,怎么可能善罷甘休?必定要拉著他一起將田家扯下馬來。

    而現在他被慈寧王攥著把柄,就此只能任憑著王爺驅使擺布,很有可能被迫得做些違心勾當。

    這里面的血腥兇險不言自明……

    這么一路走來,冷氣侵襲發熱的腦子,盛宣禾再也顧不得去想女兒盛香橋萬一真找回來,該如何重新的將她安置回府。

    他現在真真切切的想斷臂求生,趕緊跳下慈寧王府的這一艘賊船。

    王氏跟繼女香橋坐在馬車上,看著老爺如此在雪地急行,有些擔心他著涼,可連喚了幾聲,也不見老爺回頭。

    王芙心中納悶,對香橋道:“你爹這是怎么了?難道是吃酒吃醉了?”

    香橋也不知,她沒有說話,可看著盛老爺的神色倒覺得他并非喝醉,而是被結結實實地嚇到了。

    慈寧王跟他說了什么,就能把他嚇成這樣?

    等到回轉了盛家府門,盛香橋下車時,發現盛宣禾一直在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難道……慈寧王拿自己假身份的事情脅迫了盛宣禾什么嗎?

    再說盛宣禾覺得這事兒若是再拖延,畢竟夜長夢多??墒?,這件事情又不能同母親商量,所以回到府后,他便找來了外甥。

    簡單說了下自己現在的處境之后,盛宣禾急切地對成天復說道:“你當初跟我說遇到一個像香橋的小姑娘時,曾經說過平息了香橋私奔的丑聞之后,可以對外宣稱香橋得了急病去世,然后打發了這假貨,就此了無聲息。那現在如此行事可還行?”

    坐在對面的成四聽著舅舅的話,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問:“人在舅舅的府上,若是舅舅想好了要跟慈寧王撕破臉,慈寧王就算想要阻攔,也來不及……只是舅舅要如何安置府上現在的這個?”

    盛宣禾自私得冒出些歹毒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到底沒有說出來。他覺得外甥如此聰明世故,應當明了自己想到法子——成天復的江湖朋友那么多,若想要一個小孤女無聲無息地消失,仿若沒來這世上一遭,豈不是太容易了?

    可外甥現在卻裝傻充愣地反問他,這……是逼著他親口說出什么傷天害理的話來?

    他并非邪佞之人,可已經被逼到這地步了,竟有幾分狗急跳墻的窘迫,只能狠狠心,走到成天復面前,彎腰壓低聲音說:“若不想叫慈寧王在這上面做把柄,反制了咱家,自然要處理得徹底些才好……你的友人甚多,可有能做這事的?”

    聽了這話,成天復的面色稍冷,看著舅舅道:“我的朋友雖然有些人不拘小節,賺錢的來路有些不正,可并沒有欺凌弱女,殺人越貨之輩?!?/br>
    盛宣禾使勁捂住了外甥的嘴,瞪眼教訓道:“誰讓你說‘殺人’二字了?我也沒那個意思……實在不行,您弄一艘船,也將她……運去南洋就是了?!?/br>
    說到這里,盛宣禾自覺可行,總算是想出了法子,頓時長出一口氣。

    成天復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了一會后道:“若是舅舅下定決心,那她便交給外甥處置,舅舅不必過問就是?!?/br>
    盛宣禾來回踱步,想了想說:“現在還不急,等皇后產子之后再說,若是皇子,你便立刻處置了那丫頭?!?/br>
    成天復自然知道舅舅想騎在墻頭觀望的心思,可是眼下慈寧王會給他觀望的時間嗎?

    所以成天復不得不提醒舅舅道:“你在等,王爺可不會等,無論皇后腹內的龍珠是男是女,依著王爺的心思,都不會希望降生。舅舅你若當斷不斷,恐怕以后的牽涉會更大?!?/br>
    盛宣禾依舊拿不定主意,遲疑道:“可若是皇后生下的是女兒……”

    成天復揉了揉頭xue,對舅舅道:“先不論皇后懷胎是男是女,大舅舅是不是忘了,陛下依然健在,他端坐在龍椅上,正冷眼旁觀著諸臣子呢!”

    盛宣禾眨了眨眼,緩緩又坐回到椅子上,緩緩道:“你雖然年少,但是思想老成,我跟你私下深說些也無妨。如今陛下用人,讓人甚是猜不到頭腦。你就說這次鹽稅復查,如此重任,不交給老臣,卻單單給了你父親。我也不是說你父親不能干……可是他真的在鹽稅雜務上毫無歷練??!而另一邊,陛下抬舉了慈寧王的心腹董長弓,又是封賞,又是加官進爵……如此一碗水端平,讓人想要選一頭安穩站著都難!你外祖母一心讓我守成,可是天老爺卻將我架在火上烤……你說……你說我是有多難!”

    成天復默默聽著,然后開口道:“陛下用人,向來講求制衡。先前十幾年,地方災荒不斷,造反頻頻而起,武將千金難求,所以陛下為了保住武將,不惜讓腐敗jian佞橫生,行帝王之策,忍常人之不能忍。不過腐rou養蛆,終非長久之計。如今四方平定, 也到了鳥盡弓藏之時。舅舅不應該去想陛下為何任用一個毫無經驗的臣子去查鹽稅,而是去想陛下為何要任用與慈寧王不對付的田家,去查慈寧王部下的賬?!?/br>
    第45章

    被少年這么通透地一說,盛宣禾突然有種茅塞頓開之感,一下子全明白了——如今天下初定,陛下是要借田家的手,鏟掉慈寧王的左膀右臂啊,無論皇后生男生女,陛下都不希望養子成虎,留有隱患??!

    這個董長弓,在當年的山西鹽稅案里貪污無數,卻全身而退,最后累得那個一心查案,耿直得不知變通的柳鶴疏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從此以后,董長弓更加肆無忌憚。若是田家有心對付慈寧王,利用成培年的手,豈不是隨便挖挖都是大料?

    看大舅舅恍然大悟,成天復接著道:“所以大舅舅不用費心去想皇后能否誕下龍子,那也遠不是做臣子該考量的。就像外祖母說的,盛家世代忠良,何必選墻而立?”

    盛宣禾擦了擦汗,釋然道:“天復,你之謀略才思,堪為軍師之才??!”

    就此他下定決心,斬斷與慈寧王府最后一點聯系。不過當他問起,要如何安置了那假香橋時,少年卻不肯多言,只說不必舅舅費心了。

    只不過最近要推了香橋的諸多應酬,減少她在人前見面就是了。

    那天之后,成天復讓自己的meimei得晴叫盛香橋過來他府上繡花樣,不過等盛香橋來,成天復卻將meimei支開,獨留下盛香橋與他說話。

    盛香橋眨了眨眼,直覺表哥今日要同她說得非比尋常。

    果然成天復開口便道:“這段時間來你在盛家一直如履薄冰,一刻也不敢懈怠,我和大舅舅都十分感謝你。不過此后的一段日子,你恐怕不能出府,還要臥床修養,到時候大舅舅會對外宣稱你病了?!?/br>
    香橋靜靜的聽著,然后小聲道:“你是讓我裝病,是準備過段日子,對外宣稱盛小姐病故了嗎?”

    少年倒不意外她的通透,點了點頭。

    “我能問一句,這……是慈寧王爺的意思,還是大舅舅的意思?”

    成天復挑了挑眉反問:“有何區別?”

    盛香橋咬唇想了想,決定說出自己的心里話:“若是王爺的意思,那可能就要假戲真做,我一定會躺在棺材里,頂替盛香橋小姐歸落黃泉??扇羰谴缶司说囊馑?,說不定我還有一線生機……”

    成天復一直都知道這個小姑娘冰雪聰明,所以跟聰明人說話也不需要拐彎抹角,他照實說道:“這是大舅舅的意思?!?/br>
    他說完這話后,見小姑娘依然沒有松口氣的樣子,便道:“你放心,我會好好安置你。將給你的藥鋪折成現銀,讓你帶著。只是恐怕你不能在大西國土落腳,須得遠遠離開?!?/br>
    盛香橋抿了抿嘴,似有不信道:“此事干系重大,若是被人察覺便是欺君之罪,盛大人與少爺您為何不斬草除根,卻肯為我這個無親無故的孤女冒如此大的風險?”

    成天復看了看香橋緊繃的小臉,突然拿起了手邊的毛筆,在潔白的宣紙上寫下一行古詩——“踟躕不知晚,磔磔有歸翰”。

    小姑娘看著,渾身都緊繃起來,可是語言卻很輕快道:“……表哥的字,寫得越發好看了?!?/br>
    成天復覺得舅舅真應該學學這假女兒的養氣功夫,小姑娘到了這步田地,也能沉得住氣。

    他淡淡道:“柳知晚這個名字很好聽,你應該能找到一處世外桃源,恢復自己的本名姓氏?!?/br>
    小丫頭沒有吭聲,過了一會低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成天復淡淡道:“你當初在茶舍花了高價買那副畫……我趁你不在房里時去看過了。查查那畫的底細并不是特別難。而且你這陣子以來,不是一直在別人的口中套話,問詢當年柳探花的案子嗎?柳探花當年與愛妻只有一獨女,名喚知晚,可惜她當年被家中仆人帶走,下落不明……與你買的畫背面的那個‘晚’字,倒是一樣?!?/br>
    其實他原先也不敢確定,不過剛才在寫下了含有“知晚”名字的詩句后,看著她的反應,他才十拿九穩的。

    盛香橋,或者說應該是柳知晚沉默了好久,她沒想到成天復居然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探查到了她的底細,也許,成天復一直在懷疑她的身份吧。

    如今后悔自己的不謹慎已經晚了,就是不知道他會如何去做。

    若是慈寧王、董長弓之流知悉了她是當年冤死的柳鶴疏的女兒,必定不會容她,一定會斬草除根!

    想到這,再聯想到盛宣禾突然希望她詐死的事情,她的面色蒼白,盈盈雙目里慢慢蓄滿對未來無法掌控的茫然,直挺挺地坐在那里,雖然沒有掉一滴眼淚,卻跟她躲在湖邊樹叢后哭時,是一樣的讓人心微微發疼……

    成天復覺自己的話讓她誤解了,顯得自己倒像是嚇唬孤女的惡霸一般,于是道:“說這些不是為了嚇唬你。論起來,你也是我逝去的喬舅母的外甥女,本也跟盛家有姻親。盛家并非不懂知恩圖報的人家,你這些日子來對盛家幫襯甚多,我自當一力保全你后半生無虞,你放心,你的身世除了我,無人知道?!?/br>
    跟這位成表哥相處了這么久,她也知道少年并非會拿話誆人的jian詐之人。他向來都是做的多,說得少。

    所以她選擇相信他的話,緩緩點了點頭,同時說道:“我……能請你幫我找找我外祖母家的親眷嗎?他們似乎也在當年的禍亂里被連累到了?!?/br>
    成天復一早就去查找這女孩親眷的下落,可是他不確定她想聽他了解到的事情,章家滿門的血腥含在嘴里轉了轉,才遲疑道:“你的親人……大多離世,就算有還健在的,也大都改了名姓,無法找尋……”

    不過柳知晚一下子就聽懂了。他努力的深吸一口氣,平靜問道:“我父親當年就算被人誣賴的罪行是真的,也不至于禍累妻族親眷。為何我外祖母一家卻遭此滅門橫禍?”

    成天復緩緩說:“你外祖母一家當年雖然也吃了些官司,被查抄了家產,但并無太大的關隘,我打聽到的消息……似乎遭惹了什么仇家,一夜慘遭悍匪滅門……”

    聽到了這里,柳之晚騰地站了起來,不敢相信的瞪大餓了眼睛,身體都在微微打顫,一把死死捏住了少年的手,顫聲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她的舅舅——總是喜歡抱著她買麥芽糖的小舅舅,還有她的舅母,大表哥,二表妹……在她無盡黑夜里給了她安慰記憶里的親人們,竟然……被屠戮殺盡,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的手指甲很用力,可是成天復任憑著小女孩死死捏著他的手,他知道自己此時跟拐杖是一樣的用處,用來支撐著面前這具羸弱的身體不至于在聽到噩耗時癱軟在地。

    小娘娘其實早就料想到了親人們可能遭遇不測,可真的如此詳實聽到了,那奔涌的悲傷再次襲來。

    看著少年緩慢,但肯定的點頭后,知晚拼命地咬著牙,突然抱住了少年挺健的腰,哇的一聲,痛哭了出來。

    成天復略顯無措地看著抱著自己哭得痛不欲生的小姑娘,最后到底緩緩放下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讓她哭個痛快……

    那天之后,香橋房里的下人便稟告老太君,說是小姐有些感染風寒,這兩天就不來探望祖母,免得過了病氣。

    如此反復幾日,據說盛香橋的房里藥湯針灸不斷,她的病似乎折騰得愈來愈厲害了。

    恰好在這時,盛宣禾向朝廷告假,要回老家葉城修補老宅,主持個換梁禮。

    大西王朝有先祖邊牧遺風,不似前朝考勤那般苛刻,而盛宣禾又是在閑職上,沒有什么要緊事,所以陛下也就恩準,批了條子。

    盛宣禾這么勞師動眾,一家子全帶走,也是有緣由的。因為盛家每隔幾年都會舉家回老宅春耕,延續祖訓,并不算什么新鮮事。

    而且京城里宅子大,人多嘴雜,加之還有王府安插的密探,防不勝防,盛香橋想要詐死實在有些難。

    倒不如借著回老家的機會,在路途上讓盛香橋意外感染可傳染的“重癥”,如此一來,為了避免過給家人病氣,便可以堂而皇之就地火葬,在老家出殯就是了。

    成天復既然已經跟那小丫頭說定了,便立刻著手準備。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盛宣禾希望假女兒趕緊被送走,自此以后,他也可以跟慈寧王府一刀兩斷,免得受了未來的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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