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可是現在這個假貨也太招搖了,今日討了陛下的賞,明日說不定還要弄個縣主當當。 雖然盛宣禾也客套地感謝了這個假女兒在冰燈一事上的援手,但是若她能老實安分地呆在府里,對他的血脈運轉大有裨益。 這就是變相的禁足令,據說是慈寧王跟盛大人提出來的??磥泶葘幫鯛攲τ谒脽敉踅o皇后腹內的胎兒預兆祥瑞的事情很是惱火,不希望這個冒牌貨再到處招搖。 可是這變相的禁足令,最后到底是被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偌陽公主給破了。 這還要從香橋上次入宮說起。她跟一群小姐陪著公主滑冰車,原本眾人玩得只是規規矩矩不甚有趣兒的。 最起碼在香橋看來,這一群放不開手腳的小千金們都沒有鄉下的那群丫頭們會玩。所以看偌陽公主無聊,她就略提了提平日坐馬車去賞雪時,看見有些民間孩子玩冰梯, 沒想到公主甚是感興趣,于是便叫來了小太監,將雪鏟在一處,堆成半高的雪山,再用清水澆筑,凍成滑坡,扯了個布袋子往下滑,果然有趣極了。 這樣一來,偌陽公主便對盛家大小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覺得她特別會玩兒,說話也有趣。 等過完年,偌陽公主便迫不及待的要宣盛家的香橋入宮陪她玩,既然公主有令,盛宣禾自然不好再阻攔。只能讓香橋打扮一番之后,便讓王氏帶著她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跟剛剛懷孕的王氏不同,田皇后已經顯懷,肚子隆起,雖然胎位已經安穩了,但是像陪皇帝去冬獵這樣折騰人的事情,當是能免則免。 所以萬歲率領群臣出宮狩獵,皇后便召集些夫人入宮作陪,也可以讓夫人們聊聊宮外的那些新鮮事兒。 同時夫人們也可以在入宮時幫助皇后,裁剪嬰孩兒的新衣。 這嬰孩百日時穿的小襖子并不是內侍特供,皇后找來一些才德兼備的貴夫人們一起縫制的。 雖然每一位夫人只是象征性地縫補幾針,卻有祈禱吉祥之意。 如此交際場合,王芙難免會跟沈夫人與田佩蓉之流再次見面。 不過她這次在府宅里,被女兒香橋耳提面命,即使看見了沈夫人,也是盡量面帶笑容,不露半點郁氣。 香橋的原話是這樣的:“母親您這次入了宮,腦筋要轉得快些,嘴巴要變得遲緩些。別人同你講話,只要不是死了父母親兒的事情,你都只管笑。別人問你什么,笑著緩緩想好后,才回答。若是覺得難回答的,只推脫自己懷孕后記性差,睡不好,精神差,岔開話題跟她們討論安胎的藥單子就是了?!?/br> 王芙起初還有些忐忑,可真坐在大殿上時,才發現自己那豆苗子一般纖弱的繼女可真是個打太極的高手。 譬如那沈夫人,幾次三番將話題轉到了盛家的姨娘身上,話里話外暗示著王氏不容人。她才進門,就擠兌走了為盛家傳宗接代的良妾,天理不容。然后她別有深意地探問王氏那白姨娘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王氏只笑著傾聽,一味點頭,大有“jiejie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之勢。 在別人看來,沈夫人說得那么刻薄過分,王夫人卻一聲不吭,未免太老實過頭了吧? 可當沈夫人問起白氏的下落時,王芙卻眉頭微蹙,眼中含淚地說自己懷了身孕后睡不安穩,總是失眠,然后煞有其事地念起了郎中給她開的藥單。 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手法用得干脆,一時叫人摸不透她是真傻,還是在扮豬吃老虎。 沈夫人被她扯得也攏不回話頭,氣得直接打斷她的碎碎念,依舊不依不饒地問:“我問meimei你家妾室何在,meimei為何總給我扯些別的,莫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沈夫人壓根不怕自己指使錢莊夫妻唆使白氏炸宅子的事情露底。 一來這事沒有當場按住,再來告狀就是污蔑。 二來,她巴不得王夫人自己泄露出盛家的糟心亂事,若是讓陛下知道了,肯定要訓誡盛宣禾治家不嚴,對他惡了觀感。 沈夫人原本料想這王芙沒城府,心思淺,她又憤恨著自己幾次三番給她下絆子,若是被她再連連逼問,一定會在眾人面前失態。 可是沒想到,這個王家娘子經過上次歷練之后,仿若換了個人似的,怎么激都不怒,這反而讓沈夫人心里生了氣,執意要問到底。 王氏心里再次暗暗慶幸,她的繼女香橋竟然一早就想到了這個沈夫人會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拿白氏的事情激怒她,所以,也一早給了她必要的應對之詞。 直到沈氏咄咄逼人問個不停時,她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香橋教給她的話,然后慢吞吞地說道:“我聽姑姐說夫人您最愛給人府宅添人,不是今日勸人娥皇女英再添個夫人,就是明日給別家府宅送去個美婢侍妾,如此為人熱心,愛cao勞的本事最為人稱道。您今日這般關心我家姨娘的病,可是擔心我懷著身孕,我家老爺身邊沒人伺候了?”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夫人沒兜住,一下子將嘴里的茶水半噴出來,只能急急用袖子遮擋,才免了在皇后面前失儀。 沈夫人壓根沒料到一個外省來的傻大姐竟然突然冒出這么夾槍帶棒的捧殺之詞。 不過她以前在揚州陪著夫君做六品知縣時,的確是給夫君的上司同僚,送了不少貌美的外室歌姬,這番長袖善舞,精于逢迎也打通了夫君的升遷之路。 只是現在入了京城,每個府宅正室的娘家都是名門望族,俱不是好惹的,若是再用以前的手段,就顯得不入流了。她為了避免被夫人們排擠,才算收斂了些。 現在她的這點舊事被王夫人用一種傻不愣登的口吻徑直抖落出來,真是叫她面上無光,一時氣得印堂發黑。 京城的世家,其實或多或少都瞧不起外來戶。從身邊夫人偷笑的樣子看,她們應該老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想到會有人當著她的面說破而已。 既然王芙如此刻薄,那就別怪她多事,借著這話頭,給他家買兩房貌美侍妾送去,看那王芙怎么安心養胎! 可還沒等她開口,王芙這時轉臉沖著皇后一臉難色道:“皇后娘娘,您最是知道我家老爺的,一心效仿先皇圣明,就連先前喬家jiejie纏綿病榻多年,無法侍奉夫君,家中也不過只有一妾而已。真是躬行節儉勤,一刻不敢奢靡懈怠。前些日子只為添了我這一口,便讓家中花費了錢銀無數,若是沈夫人要再添人進來……豈不是日常鹽米都要花費?我家老爺心里有火,若是一病不起,可如何是好?” 田皇后原先是事不關己,悠哉隔岸觀火罷了。 當今陛下素有愛才賢名,特別是對先王留下的老臣,也是愛重有加。 再說盛家過日子節儉也是有原因的——當年的盛家老爺子在世時為了籌集軍資,幾乎是傾盡家產,所以現在這兒子盛宣禾無論怎么吝嗇,到了陛下的嘴中,也是感念盛家一片拳拳愛國之心。 現如今王芙拿盛宣禾的節儉說事兒,皇后就算心中看不起他們家的吝嗇和沽名釣譽,也得面帶微笑道:“盛大人如此節儉,嚴于律己,當真是朝中楷模。沈夫人也不過是在說笑罷了,哪還能真往你家塞人?” 第43章 王芙長出了一口氣,不好意思笑道:“讓皇后娘娘見笑了。我以前不怎么出門,也少了許多的交際,說起話來聽什么都會當真,別人開玩笑也聽不出來?!?/br> 這下子沈夫人原本想好的下作主意也沒法張嘴說話了。等到王芙話題一轉,又念叨起了保胎的藥單子時,沈夫人干脆氣得轉過身去跟別的夫人說起話來。 田佩蓉坐在一旁隔山觀虎斗,不過心里卻一翻,暗自驚詫地重新打量王芙——原以為盛宣禾的新媳婦就是個傻子,現在看來……這個病秧子的心眼兒可真多! 想她當初花費了上百兩的錢銀打造的麒麟送子的冰燈,原本以為能博得圣上青睞,不但可以恭維陛下,還能博得燈王的彩頭。 而得了燈王以后,陛下的賞正好能抹平之前的花銷。 可是沒有想到,竟然半路殺出個兔崽子,生生撬走了她的燈王頭銜。讓她花費許多的錢銀心血全成了笑話,最后更是差點惹禍上身,被皇帝親自下令搗毀了冰燈,里子面子丟得干干凈凈。 雖然礙著皇后的面子,陛下并沒有出言責罰,可是那被砍了頭的麒麟,真是嚇破了成培年的膽子。 最主要的是這筆錢銀賬目也沒法抹平了。她當初出嫁時,嫁得悄無聲息,心有不甘,為了不讓家里的兄嫂弟妹輕看,在過年回娘家的時候,為了臉面,換了新的華貴車馬,備下的回門財禮也花銷不菲。 再加上這座冰燈,一下子便讓家中的錢銀有些捉襟見肘。 正逢過年,家里的鋪子也都關門歇業,收不上來流水活錢,成培年的那點俸祿也是杯水車薪。在來年開春時,莊戶的佃銀沒有收上來之前,家里的銀子便只有出沒有進了。 雖然不至于像破落戶那般去當鋪典當,過著變賣家私過活,但是成培年每次出去應酬,卻從她這支不出錢銀的時候,就會抱怨聲連天。 田佩蓉聽了來氣,可是這些錢也的確都是她花出去的,少不得拿自己嫁妝貼補成培年的花銷。 最可恨的是,她為了面子,居然都不能像王家新婦那般明晃晃地說自己家缺金少銀,須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現在沈夫人在王芙的面前吃癟,田佩蓉的心里也憋著大火。好在成郎在仕途上甚是順利,終于在自己父親的提拔下,升入戶部得到了復查鹽稅的差事。 這可是個肥缺,只要cao作得益,財源那是滾滾而來。不過這差事原本應該是盛家那位盛老爺的,只怕他現在還不知自己被前任妹夫頂了差事吧…… 想到這,田佩蓉慢慢平心靜氣下來,對著那個裝傻充愣的王芙,心內冷笑了兩聲,等她忙完了夫君的升遷事情,再來找這些盛家的賤人,一個一個的把賬算清楚! 不提宮中夫人們之間的勾心斗角,香橋依然像上次那樣,跟著一群小姐去后宮找公主玩兒。不過今天她是有備而來,還帶了幾個木頭陀螺,這是她讓來府上做活的木匠做的。 樣子雖然簡單了一些,但是下面打磨得特別光滑,用鞭子在冰上抽打,順滑的很。只是可惜那些小太監們玩起陀螺來不甚得要領,轉不到一會便停了。 不過香橋玩起來很是順手,畢竟她以前經常陪著薛家的傻兒子玩,經常在冰上抽陀螺。 只見粉瑩瑩的小姑娘將一根小鞭子抽得虎虎生威,幾個大小不同的陀螺轉得刷刷響,看得公主連連叫好。 香橋不光自己抽,還教公主。偌陽公主也是個機敏的,沒幾下便掌握了要領,玩得很是盡興。 沈芳歇在一旁看得眼紅心熱,對立在她旁邊的田沁霜說道:“這哪是什么大家閨秀?怎么盡會些野小子玩的把戲?” 曹玉珊也正好在一旁讓丫鬟換掉被雪弄濕的手帕子,聽了沈芳歇泛酸,便鼓著胖腮幫子道:“怎么?你是說偌陽公主不是大家閨秀?” 沈芳歇被堵得說不出來話,開口還要吵的時候,卻被田沁霜打斷:“既然是陪著公主玩,自然是公主喜歡什么,我們就玩什么,你們若要吵,出宮再吵,不然攪了公主的雅興,仔細你們回去被罰跪家祠!” 田沁霜的年歲大,已經是大姑娘的樣子了。她一說話,旁邊的兩個小姑娘只能訕訕閉嘴,然后如斗雞一般互相瞪著。 而這邊香橋揮動鞭子玩得久了,也覺得胳膊發酸,待抬起頭時,正看見一個高瘦的二十多歲的男子立在離小廣場不遠的一處暖閣里,居高臨下,遠遠地看著她們。 可沒有一會的功夫,香橋再抬頭時,人就不見了。 一般成年的皇子,老早就封王搬出皇宮了。畢竟宮里的嬪妃甚多,成年皇子若是跟自己皇老子的嬪妃鬧出了什么不倫之戀便是天下丑聞。 但是據香橋所知,東宮的太子并沒有搬離皇宮。只因為他的身子太過羸弱,萬歲不放心,便讓他在宮中安心靜養,接受太醫診治。 現在皇帝已經率領群臣去郊野狩獵去了,所有的皇子也都跟去了,想來也只有那位病太子不堪舟車勞頓,依然在宮中靜養吧。 再仔細想想,那人一臉病容瘦骨嶙峋的樣子,應該是太子本尊沒有錯的。 待得玩累了的時候,偌陽公主揮手讓那些小姐們都回到前殿去找各自的母親,卻獨獨拉著香橋的手朝自己的宮中走去。 等入了宮中,公主自然是打開自己的首飾盒子,準備賞賜一些給香橋,這是宮里的貴人們打賞常有的派頭,公主雖小也做熟了。 雖然公主讓她隨便挑揀,但是香橋知道這是在宮中,再怎么愛財也得收斂著一些,所以只規規矩矩的拿了一只孔雀頭的發釵,便謝過公主的隆恩了。 可是偌陽公主卻不滿足,從首飾盒里又給她挑了一對紅玉的鐲子,一邊給她戴一邊說:“我看你身上穿得太素寡了,女孩子還是身上帶一點姹紫嫣紅的顏色才好看,你皮膚白,腕子細,這個窄邊的玉鐲正配你?!?/br> 香橋一臉驚喜地看著那鐲子的成色,又感激公主一番。 公主領著小友去了桌邊吃點心,一邊吃一邊對她說:“那天去燈會上時,我就到處找你,沒想到你居然沒上觀燈臺,我立在高臺上這么往下一看,你居然躲在馬車里讓你表哥給你買吃的……我看著你后來還下車沿著街市買,當真過癮……那些東西看著都很好吃的樣子,可惜母后說皇宮外邊的東西腌臜,都不讓我吃……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你可不能光顧著自己,也得買些給我嘗嘗?!?/br> 公主跟香橋的實際年齡相仿,正是長個嘴饞的時候,而宮里的那些吃食,雖然看著精致,但是味道都中規中矩,不敢太甜太咸,生怕將貴人齁到,的確沒有街邊的東西好吃。 不過公主雖然饞了,香橋卻不敢擅自給她買。倒不是吝嗇錢財,而是因為品嘗路邊的食物自當謹慎,公主身為宮里的貴人,哪敢隨便給她買外面的東西吃? 當香橋委婉說出這一點之后,偌陽公主嘆了一口氣,也表示理解,心要感慨道:“你說的也是,像我的皇兄,當年不也是因為出宮吃壞了東西,便大病一場,自此以后不再好了?!?/br> 香橋還真不知道太子的這一番發病史。畢竟皇宮里的許多事情,都是秘而不宣的,尤其是這位太子,連年都不怎么見人。除了宮里的近臣外,就算是許多的老臣也許久沒見太子的模樣了。 香橋不敢多問,所以只默默的聽著,偶爾客套的搭上兩句:“宮里御醫醫術高明,太子養養也就好了。待著他病好了,公主便可以跟皇兄一起出宮游玩了?!?/br> 可是公主卻不以為然地撅了撅嘴道:“皇兄跟我不親,他就算病好了,只會帶先皇后的公主,也不會帶我玩兒的?!?/br> 說完這話,她看香橋有一點詫異的表情,又接著說道,“難道你不知道嗎?先皇后無子,只有兩位公主,當年我母后位卑言輕,所以哥哥當年出生之后,便抱給了尚未過世的先皇后撫養。就算是我母親,也只有在年節里才能遠遠的看一眼皇兄。后來先皇后過世了,我母后被父王冊封為后,皇兄才得以歸回到母親的身邊,可是名義上他還是先皇后的嫡子,不算是我母后名下的,就算是跟我同母的皇兄,跟我和母后都不親呢?!?/br> 聽了小公主這般童言無忌,立在一旁的女官立刻走過來溫言道:“公主,食不言寢不語,您在吃糕餅,還是不要說話,待吃完了再說也不遲?!?/br> 公主知道這是女官在變相提醒自己不要亂說話。畢竟這事關皇家隱私,太子與皇后不和的事情若傳揚出去,那像什么話? 香橋先前還真不知道這些事兒。畢竟這都是關系到皇家的隱秘,這么復雜的事情,一個府宅里的小姑娘不必知道,而凝煙更不會向她說這些一般人不會知道的事情。 在女官的提醒嚇,兩個小姑娘自然改變了話題,聊了其他無關痛癢的吃吃喝喝。 待盡了興,約定了下次再入宮的時間,香橋便辭別了公主, 不過等出宮的時候,香橋倒是一直在琢磨著偌陽公主的話。 原來太子跟田皇后不親,雖有母子血緣,卻無母子情誼。而現如今田皇后的腹中又有龍胎,如果這一胎是個男孩,自然是田皇后自己親力親為的撫養。 到時候就算是太子康健,只怕在田皇后的心中,也更愿意讓跟自己親厚的小兒子上位吧? 這么細細想來那位瘦骨嶙峋的病太子也很可憐,就算在他自己的親娘看來,離廢棋也只差一步了。不知道他聽說自己要有嫡親的弟弟后,心里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