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子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越邱，還有他手里的白玉瓶，期盼顯而易見。

    越邱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苦笑道：“這是宗門發放給弟子的靈蘊，可在關鍵時刻保命之用，下山前我也只攢下這么一口，如今全用完了，再沒有了。你娘得了這么一口靈蘊，應該還可以再活三年，三年過后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br>
    小男孩明亮的黑眸稍稍一暗，又再次灼灼燃燒起來，他握緊了拳。

    “狗兒？蘇蘇？”麗娘清醒過來，看著面前幾人，微微一愣，“這位是......”

    見娘醒來，小狗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要走，娘會同意嗎？

    越邱看出男孩的躊躇，他其實并不希望小狗子和他去修道，小狗子的資質不算好，即便加入宗門也只能當個外門弟子，根本獲取不到好的資源，修道多年卻一無所獲，豈不是蹉跎歲月？

    于是他便開口，將之前發生的事一一告知麗娘，期待她能令小狗子改變想法。

    “越某有一言，人之生死，自有天定，實在不該如此執著?！?/br>
    “不！我偏要執著！”小狗子咬牙喊道：“娘，我要去！你讓我去吧?！?/br>
    麗娘斜倚在床頭，黑白分明的雙眼定定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她溫聲細語道：“你可想清楚了嗎？”

    小狗子使勁點頭，神情堅定執拗。

    小奶龍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卻也知道狗子哥哥大概要跟她一樣離開家，或許兩個人還能一起結伴走，便跟著附和道：“姨姨答應狗子哥哥吧?！?/br>
    麗娘溫柔的笑了起來，“那你便去吧?！?/br>
    越邱料想不到事情發展竟是如此，心中大感意外。

    由于天色已晚，越邱便留在小狗子家中借宿一晚，他依然在心底盤算著，等到家中男主人回家，必定不會同意這件事，可惜事情偏偏與他設想的南轅北轍。

    狗子爹桑秋原回家后，聽說此事，只沉吟了一會兒便答應下來。

    “你好好跟著大師修道，也不盼著能救你娘，能保我兒平安就好?！鄙Ｇ镌笫衷谛」纷拥念^上摸了摸，罕見露出屬于父親的溫情，“以后也別叫小狗子，說出去不好聽，你大名叫桑冬湛，記住了啊?！?/br>
    麗娘身體情況好轉，這一夜半宿沒睡，給桑冬湛做了一套新衣服，一雙鞋，還有一些路上吃的干糧。至于小奶龍，因不是人類，生活習性也不了解，麗娘就把家里的飴糖給她包了一包。

    第二天清晨，桑秋原與麗娘站在家門口，送兩個孩子一個大人離開。

    一家三口依依惜別，桑秋原這個漢子看著倒還好，注意力更多在身體剛剛好轉的妻子身上，麗娘情緒更為外露一些，抱著桑冬湛落下淚來。

    “在外面別亂跑，好好聽大師的話，若是學不成，就回來?！?/br>
    桑冬湛換了一身干凈的新衣，背了個鼓囊囊的包袱，扶著她道：“娘，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學成的?！?/br>
    “大師，麻煩您照顧我家孩子，還救了我，真的萬分感激，我在這里給您磕頭了?！?/br>
    麗娘說完便要跪，立馬被越邱阻止。越邱雖覺帶孩子麻煩，但他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當下心平氣和道：“不必、不必，我只是帶他過去，往后若冬湛入了宗門，我們便是一家師兄弟了?！笨粗@對樸實的農家夫妻，他又補充了一句，“夫人身子弱，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我們就走了?！?/br>
    一高兩矮三人沿著土黃的小路，慢慢走遠。太陽還未升起，遠處的山嵐霧靄沉沉，青碧如黛。

    最后只剩幾個不大的影子時，一個小人兒突然轉過身來，大聲喊道：“爹，娘，等我回來！”

    另一個更稚嫩些的聲音跟著喊：“蘇蘇也會回來噠！”

    相偕而立的夫妻相視一笑，兩人眼眸濕潤，在爬滿了薔薇花的院門前站了很久很久。

    第12章

    “小家伙，你是個什么妖？”

    看著前方興奮奔跑的小女娃，越邱問道。

    因為有人陪著去找爸爸，小奶龍情緒極為高漲，她奔跑在土黃的道路上，發絲被清晨的涼風吹動的飛揚。土路兩旁是一塊塊平整的田地，金黃的稻谷低垂下來，風拂過泛起層層波浪。

    蘇蘇蹦跶著轉過身子，往后倒退著走，想到龜爺爺耳提面命的告誡，她烏溜溜的大眼珠一轉，脆生生道：“蘇蘇是水蛇～”

    旁邊的桑冬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越邱本打算幫她找找親人，他見的妖獸多，若有線索也好打聽一番。

    聞言心中暗忖，蛇妖這樣普通的妖獸，成妖者不知凡幾，若要找豈不是大海撈針？她的父母很可能也就是普通凡蛇，興許早已不在人世。

    可看小妖無憂無慮的模樣，他又不忍心將實話告訴她。

    起初聽聞蘇蘇要與自己同行，越邱并沒有拒絕，他雖不是見妖便殺的極端分子，對妖也是忌憚大于接納的。即便蘇蘇只是個妖力微薄的小妖，性格十分天真爛漫，越邱也不敢掉以輕心。

    下山歷練這一路上，他見到的傷天害理的妖獸太多了，以至于越邱如今連這個三歲小妖也不放心。

    反正都要上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總好過讓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走。

    不說他心中過意不去，怕她在外面被別的大妖吃了，也擔心她這純善的性子，遇見別的妖獸給帶壞了。多番思量之下，跟在自己身邊竟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里，越邱便將心中猜測咽了下去。以后就跟著他吧，等她發現找不到親人，他再給她送回來。

    “狗子哥哥，你快來看，這里有好多紅紅的果子！”小奶龍發現路邊長著一片成熟的地莓，她以前不曾見過，驚奇的喊來桑冬湛。

    盡管小狗子已更名為桑冬湛，但蘇蘇先入為主，叫過狗子哥哥后一時半會還改不過來，而且她覺得狗子哥哥比桑冬湛好聽，還順口，不大想改。

    小狗子對她一向千依百順，好不容易騙來的meimei，自然得好生寵著哄著，任她怎么叫都好。

    他跑到小奶龍身邊，驚喜的道：“是地莓，很甜很好吃的！”

    這里已經走出了桑木村的范圍，小狗子也沒來過，不清楚還有這一大叢地莓。幸好離得遠，若是被村里小孩發現了，必定早就被吃光了。

    兩個小孩蹲在路邊興高采烈的摘地莓，越邱只在一旁看著，并不出聲催促。

    越邱修道前也就是個鄉下孩子，甚至比小狗子還凄慘，八歲時家鄉發旱災，田地顆粒無收，一家老小在他眼前一個個餓死。

    最后就剩他一個，奄奄一息之際，被路過的同門師叔撿回宗門，越邱修道數十載，別看外表還年輕，其實已過而立之年。這些年在山上過得清心寡欲，似乎已超脫凡俗，不染紅塵是非。

    可這趟歷練，讓他不禁回憶起舊事，曾經他不也是個孤苦無依之人？因為師叔的好心救助，他才有了如今的一切。所以被小狗子哀求時，越邱才做不到無動于衷。

    看著小狗子，就好像看到了從前的他，越邱突然懷念起自己的家鄉，那個同樣寧靜悠遠的小村莊。

    此刻旁觀兩個孩子玩鬧，他并未感到不耐吵鬧，反而從中找回了遺忘多年的童年記憶。

    一路上三人走的很慢，兩個小孩腿短走不快，注意力也很容易被分散，一會跑去看樹上的鳥巢，一會又去摘好看的花，一會去觀察草叢里的蟲蟻，明明是在趕路看上去卻像郊游。

    每當孩子們停下來，越邱也會跟著停在一旁，等他們玩盡興了再走。

    剛出發時蘇蘇很興奮，可她年紀幼小，精力不如成年人充足，沒多久便感到疲累，一雙小短腿越走越慢。

    桑冬湛倒是依然精神抖擻，他在鄉間跑慣了，經常幫爹爹干農活，趕一天的路也不在話下。

    他拉著蘇蘇的手帶著她走，見她實在疲憊不堪，便道：“蘇蘇，來，哥哥背著你走?！?/br>
    蘇蘇目露遲疑，桑冬湛年紀也不大，他從小窮苦，身材瘦小干癟，并不比她高大多少。

    “蘇蘇可以自己走?！卑啄勰鄣男⊥尥弈樀氨惶枙竦猛t，小臉上汗水直往下淌，她搖了搖頭，使勁抿著嘴唇，一臉倔強的說道。

    兩人后頭的越邱這時上前來，對蘇蘇道：“蘇蘇，我來背你吧?！?/br>
    前一刻還堅持自己走的小奶龍，態度變的飛快，她伸出雙臂，讓越邱將她抱起后，高興的道謝：“謝謝哥哥！”

    小家伙變臉之快，令越邱哭笑不得，心甘情愿當免費坐騎。

    他背上負著長劍，不好將蘇蘇放在后頭，原本想抱著她走，不料蘇蘇忽然想起從前見到一對父子，那父親將幼子放在肩頭，小孩兒抱著爹爹的頭，樂的口水直往下流。

    “哥哥，蘇蘇可不可以坐在你肩上？”小奶龍嗓音軟乎乎，雪白的包子臉像糯米湯圓，一雙漆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望著你，誰能拒絕的了這樣的萌物呢？

    越邱沉默了好一會，看著小家伙漸漸灰暗下來的小臉，始終吐不出一個“不”字。

    明知她是妖，可他還是會被她的外表迷惑，打心底里將她當做需要憐愛疼惜的幼兒。

    “來，坐吧?！弊罱K越邱放棄抵抗，將小家伙舉起，放在自己肩頭，讓她抓著他的發冠免得掉下去。

    “哇！好高??！”

    蘇蘇興奮的不得了，疲憊盡數一掃而空，她的視野一下子拔高，可以望見遠方的景象，抬手就能夠到樹木的枝椏，好像自己疏忽間長成了個大人。

    青衣負劍的道士肩頭坐著個玉雪可愛的奶娃娃，這幅景象可謂奇異，好在幾人走在荒山野嶺，旁觀者只有一個小男孩。

    見桑冬湛仰臉看著，很是眼饞的模樣，越邱無奈道：“不行，你得自己走?！?/br>
    仿佛被揭穿小心思，桑冬湛撇開頭，一雙耳朵紅到了耳根。

    他小聲嘀咕：“小孩子才要背......”

    時近中午，日頭越來越大，幾人來到了山里。山中陰涼的氣息襲來，將燥熱的暑氣祛除了大半，越邱找到一處溪流，帶著兩個小的歇息修整。

    午飯吃的是越邱獵來的一只野兔，還有從山里野果樹上摘下來的桃子。

    越邱在烤兔子的時候，蘇蘇蹲在溪邊玩水。她從小生活在小溪里，還是第一次離開水這么久，雖然沒多大影響，但總覺得不習慣。

    “狗子哥哥，水里有小魚，我們來抓小魚吧！”

    “好啊，先不要動，等它游過來再抓?！?/br>
    “??！來了來了！”

    “噓，不要說話，它要嚇跑啦?！?/br>
    孩童清脆的笑鬧聲在幽寂的山林中傳出去很遠，驚起無數鳥雀，令這清幽的森林也變得熱鬧起來。

    “哎呀，兔兔好香！”兩小孩玩的一身水，又被熟透的兔子氣味吸引過來。

    三人坐在溪邊的大石上，兩個孩子捧著烤兔，圍著火堆吃的滿面油光。

    吃完這頓午飯，大家再次起身趕路。越邱想在夜晚來臨前找個地方落腳，以前他一個人倒不在意這些，隨便住在荒郊野外也好，現在帶著兩個不大的孩子，就得多注意些了。

    “哥哥，我們要去哪里呀？”蘇蘇仍舊坐在越邱肩頭，她白嫩的小手捏著一只大桃子，啃得手指嘴角都是香甜的汁水。

    “翻過幾座山我記得有個小村子，我們去那里借宿一晚，明天就能去鎮上了?！?/br>
    越邱將頭發撥到身前，不讓汁水落到自己發上。他肩頭一個小女娃，手里還牽著桑冬湛，原本仙風道骨的大師，此刻活像個帶孩子出游的老爹。

    蘇蘇聽的懵懵懂懂，她都沒有在人類世界里呆過，自然不知道桑木村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樣。鎮上這個地名，也只聽狗子爹爹提過一句。

    她好奇的問：“鎮上是什么樣子的？”

    桑冬湛走在一邊，滿臉憧憬的說：“鎮上很大，比我們村大多了，有好多好多人，還有賣冰糖葫蘆的！”

    蘇蘇立刻皺起小眉頭，上次吃冰糖葫蘆的滋味太過深刻，那種酸澀似乎還藏在嘴里，一回憶酸水就跟著冒了出來。

    小奶龍滿臉嫌棄：“呸呸呸?！?/br>
    越邱腳步一個踉蹌：“蘇蘇，別對著我的頭吐口水?！?/br>
    小奶龍咧嘴一笑，轉念想到鎮上人很多，應該有人知道她爸爸在哪里吧？

    蘇蘇說是出來找爸爸，實際上她根本毫無頭緒，龜爺爺告訴她爸爸住在無盡海，可他也不清楚無盡海在哪。蘇蘇只能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問路，總有人知道去無盡海的路，只要她遇見的人夠多，總會問出來的。

    這么一想，蘇蘇對鎮上也變得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