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7(中):討厭紅樓夢(校園舞臺劇排練)
Z平常在學校里碰見Y,他們裝作不認識。 Y 總是和幾個人一起走, 在不遠處目光與她的短暫接,瞬間轉過去跟別人說話。Z也生怕他真的看過來,特別是跟E和C一起走的時候,這兩位編劇和導演一見到他就想打招呼,被Z硬生生攔下,以罷演威脅她們。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C聳了聳肩,“他太引人注目了,什么動作都會被別人注意到。換成美劇就是那種打橄欖球的男生,一起混的都是姐妹會金發碧眼女生?!?/br> Z說:“你這比喻太咯噔了,this is a。我們中國高中不存在這種人。我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認識?!?/br> E問:“你們相處得怎么樣了?” Z有點心虛地說:“這才幾天啊。況且強扭的瓜不甜,我和他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覺得我們演主角合適嗎?” E神神叨叨地說:“憑我的直覺,我的直覺一直都不會出錯。無論是在創作還是考試蒙題上?!?/br> Z吐槽:“你保持年級第一原來一直靠的直覺啊。那能不能分我一點?” Y這次來戲劇社,看到有人在排練。他們排的是要在最近的藝術節上表演的劇目《哈姆雷特》。他們做了改編,把哈姆雷特搬到了中國古代背景。 于是Y看到的是太子哈姆雷特發現皇叔殺父奪母,決意復仇,不想在皇后寢殿誤殺藏在屏風后偷聽的中常侍波洛涅斯。他的青梅竹馬,中常侍之女奧菲利亞聽聞此事后墜河自盡。 奧菲利亞梳著雙環髻,身著大袖長裙,層迭飄逸,像是《洛神賦圖》里的裝扮。她墜入蒼茫的蘆葦叢中,順水而下,這次帶走她的不是河伯,而是死神。 背景是空靈的女聲合唱。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 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 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br> 他看得入迷了。奧菲利亞的身體飄浮在用舞動的月白色幕布模擬的河流中,容顏依舊,仿佛在沉睡。這慘淡又華麗的死亡,讓人不禁憐惜,但只是憐惜地欣賞她的死亡。 他忽然發現這奧菲利亞看起來有點眼熟。不等他想起是誰,哈姆雷特和奧菲利亞的兄長雷歐提斯便出現在臺前,擋住了她的身體,吵著要決斗。 雷歐提斯:“現在把你的泥土倒下來,把死的和活的一起掩埋了吧。讓這片平底上堆起一座高山,讓羲和與望舒接納她的魂靈?!?/br> 哈姆雷特:“我愛奧菲利亞,四萬個兄弟的愛合起來,也抵不過我對她的愛?!?/br> 決斗開始之時,雙方握著劍對視。氣氛劍拔弩張,眼看著就要打破了平衡。 突然,奧菲利亞從后面一躍而起。她還穿著洛神一樣的彩絳披帛,幽魂一樣的打光。但此時她把大袖一股腦挽到臂彎,身前掛著一把電吉他,她的眼神銳利,仿佛能射出金光。 Y感覺自己的喉嚨噎住,因為他一眼看出這是Z的臉。 只見她一掃弦,一陣激烈的電吉他聲響起。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決斗!爭奪!受刺!兩個男人奪過對方的劍,身上都中了對傷,流了血。誰勝,誰敗,這是關鍵! 在這激烈的電吉他聲中,雷歐提斯突然大笑。 “不到半小時,你就要死去,”他說,“這鋒利的刀上涂著毒藥,這jian惡的詭計已經回轉過來害了我自己?!?/br> 兩顆高貴的心已經破裂,在這之前他們互相寬恕,身前的真相留給后人傳述。哈姆雷特倒下了,他的尸體被士兵抬起。徹徹底底的悲劇,伴隨著禮炮聲,電吉他低吟著憂傷的喪禮曲。 劇終。 幕后想起劇組同學的掌聲:“完美,太完美了!” Y:……神經啊。 演員陸陸續續起身,卸掉妝和衣服。Z提溜著吉他跳下臺,氣喘吁吁的,撈起裙擺露出底下的運動鞋。她在臺下走了幾步,經過他時踩著裙子一歪,他下意識扶住。 她抬起頭,一愣:“怎么是你?” 他說:“看見我很意外?” 他在看清奧菲利亞是她的瞬間,早已沒了剛才的著迷。但他沒意識到自己還在低頭看她。 她摘掉了眼鏡,畫著魏晉復原妝。紅鈿黛眉,詭譎又淡得像白開水的膚色,像是一尊經歷了六朝煙雨的神像。 他忽地松開了手,后退。她直起身來,吉他背在身后,不自覺卡出劇中的儀態,翩翩然像是要飛起來。 她說:“有什么好意外的??床豢措S你便?!?/br> 她正想走,卻聽到他說:“我不明白為什么要多加這一個橋段,毀了美感?!?/br> 她挑眉,回過頭來問他:“什么美感?” 他不說話,她就自問自答:“你的意思是,看她死亡的美感是嗎?” 他說:“難道不是?” 她哼了一聲,問:“同樣是死,那么她死的時候,你的精神會高潮嗎?當林黛玉死的時候?!?/br> 他頓了頓,回答:“她的死不同,她的死是一種完滿。而奧菲利亞并不是天上人,她的死才會讓人惋惜?!?/br> “完滿?”她皺眉,“我是知道了,無論如何,你都是俯視她們的視角。林黛玉要質本潔來還潔去,所以她是一定要死的。奧菲利亞是純真的少女,她被愛情背叛,殺父之仇,所以毀滅了自己。那么誰能同情她們的痛苦呢?死亡并不是一刀干干凈凈的魂飛魄散,而是泣血而盡,尸骨腐爛,就為了應一個閉環的意愿?;ㄔ崃?,誰又來埋葬葬花的人?” 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說到聲音顫抖,甚至眼角蓄了淚。他恍惚地注視著她,震驚又新奇,并沒有注意到在他們這個年紀就討論死不死的,是一件多么不詳的事情。 她停下來,自知已經失態。背過身去吸了吸鼻子,就聽見他說。 “抱歉?!?/br> 她悶悶地說:“你居然知道道歉?!?/br> 她去換了衣服回來,舞臺已經撤下了,只留空蕩蕩的排練室。C和E張羅著把道具放去倉庫。Y坐在往常的桌子后,聽到聲音就往她這邊看。 他戴著耳機,挪了椅子給她讓出空位。她因為剛才的爭吵感到尷尬,態度好了很多,對他說了聲“謝謝”,就坐下來放下書包。 還是往常的紅樓夢上冊,先撓著頭寫化學作業,草稿紙寫滿了一頁。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呼吸,感覺身邊的男生也不出聲,讓房間里稍顯寂靜。 他清了清嗓子。 “可以給我講一下這題嗎?”他把作業推到她手臂邊,“我之前住院去請假了一個月,有些課程落下了?!?/br> 他的雙眼坦然地與她對視,垂眼看著桌上的作業。他的眼睛很好看,就算沒什么情感也顯得深情,但眼神又讓人覺得冷,捉摸不定。 Z問:“你就沒有問班上的人嗎?” 他笑了笑:“問過了。我的朋友大多不會,會的人有些不想理我,有些只會旁敲側擊我的情感狀態,以及邀請我約會?!?/br> Z翻了個白眼:“真自戀?!?/br> 她拿起筆看著題目思考,筆頭抵著嘴唇。他把目光從她的嘴唇上移開,看她在草稿紙上寫思路。漸漸地他們發現彼此水平半斤八兩,還能互相幫助,Z勝在有個學霸朋友的大腿可抱。說話也沒那么劍拔弩張了,甚至還能閑聊天。 “你是誰家的?”他問,“你的姓挺耳熟?!?/br> 他看得出來,雖然她看起來總是下一秒就要去流浪的樣子,但吃穿用都是很好的,家境不止是富裕。手上隨便就戴了一個愛彼的潛水表,表盤定制的是一個流淚嗎嘍表情包。 她轉著筆,含糊地回答:“就是你想的那家唄?!?/br> 他說:“我不記得他有你這個年紀的女兒。你是他家親戚嗎?” 她漫不經心地說:“嗯?!?/br> 她好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道:“反正我是不用問你的,我知道你是誰?!?/br> 他笑著問:“我是誰?” 她瞧了他一眼,像是不想應了他所想似的,說:“你是傻子?!?/br> 他拿筆要敲她的頭,她捂住腦袋,等了半晌沒有動靜,放下手發現他收回了手。 做了會作業,她合上本子打開紅樓夢。他百無聊賴,撐著桌子垂眼看她翻書。 她被他盯得發毛,忍不住說:“你也想看?” “嗯?!彼f。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么回答。他往近挪了椅子,她連忙把書推過去。 正看到二十六回,他看到頁眉的標題,瞥了一眼她。寶玉去了瀟湘館,看見黛玉午睡,又引西廂記戳中心思,別有一種曖昧。 她慢慢地讀著,感覺自己的神思稍微一不注意,就要飄出天外。他一語不發,只隨著她翻頁看,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在看,如果在看了的話…… 她不應該這么想的,現在是什么時代了,就算在男生面前提性知識也是正常的事??墒撬匀挥X得渾身別扭。 他忽然問:“聽歌嗎?” 她沒反應過來:“什么?” 他把一只耳機摘下來,給她戴上。耳機觸碰到的一瞬,他的指尖也輕觸她的耳垂。她不知道該不該動,大腦一片空白,反應過來后他已經給她戴好了耳機,收回手。 耳機里在唱:“有些人匆匆一面/再也不見/如同每一天中的每一天/任隨掠影在浮光中/擱淺?!?/br> “《似曾》?!彼f。 林奕華舞臺劇《紅樓夢》的主題曲。翻書聲響在音樂間隙,他身上的氣味若隱若現,提醒她這是與旁人第一次的……共讀。 上課鈴聲響起,她回過神來,知道要去上晚自習了。 她摘下耳機,放在他手邊。 “下次見?!彼持酒鹕?,回頭看了他一眼。 “下次見?!彼暮缒ぴ跓艄庀聹\得透亮。 ------------ 周中大概會隨緣更一章正文 其他的點菜會陸陸續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