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喪喪地來到教室，校服外套里的T恤上寫著“Monday  is  not  my  lucky  day”，把書包甩在課桌上。

    “你來了……”一張臉出現在她的課桌前，陰森森地說，大大的雙眼下是淡淡的黑眼圈。

    Z嚇得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她說了一半忽然想起來什么，嘆了口氣，“好吧我答應你，這下你滿意了吧？”

    “好耶！”E從課桌后一躍而起，振臂一呼，引得周圍同學側目，Z縮了縮肩膀，覺得尷尬。

    “我們說好了……”她訕訕道，“要是你找到了合適的人選，我就退出?！?/br>
    “沒問題沒問題，我的女一號，”E推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我昨天熬了大夜才趕出來新的一幕。唉紅樓夢真的好難改編，哪怕戲劇社的大家都特別想出這一部……要不要看劇本？”

    Z已經開始后悔答應她了，可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要反悔就得先打翻友誼的小船。

    她喃喃道：“早晨是我一天中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刻?！?/br>
    E正翻著書包拿出劇本，聽聞此話一打響指：“《戀愛的犀?！肥前?！‘反對菠菜，擁護帶殼的蝸?！?！”

    Z：……

    下午放學，她應約去戲劇社的場地排戲。綜合樓里的一間小劇場，全黑的墻壁反射著白色燈光，中間亂擺著幾張椅子。

    里面的地上已經坐著幾個人。她小心地敲門，說是來試戲的。

    C從角落里走出來。

    “你來了！”她張開手臂，挽著Z的手，“大家，這是我們的女一號?！?/br>
    坐在地上的幾個人轉過頭看她，Z忽地緊繃起來，因為他們看上去都像屬于這個社團的人，而她什么都不會，顯得格格不入。

    C是這部戲的導演，拉著幾個人來一一介紹。忽然有人推門，E抱著一摞打印紙走了進來。

    “嘿你來啦！我還以為需要親自去抓你?！盓笑道，不管Z瞪向她的目光，“來見一下我們的男一號……進來吧?！?/br>
    她轉頭望向門外，Z也跟著看過去，想著什么人才能被E拉來演賈寶玉。

    只見一個男生走了進來，直聳的身材，白T恤下腰系校服外套，像是迷路走進來一般。他十足的蒼白，十足的俊俏，少年棱角開始爭扎出豐盈的臉頰，濃密的睫毛壓著陰郁。

    真奇怪。Z想道。E果然是實在找不到人。他看起來不像是出現在紅樓夢中的人，反倒像是張愛玲筆下的人物。既現代，又多情有余，還更添薄情。他不應該來演賈寶玉，應該去演喬琪喬。

    只聽E在跟他說話：“來見一見女主角?！?/br>
    他才抬眼望了一周，往里走了幾步，目光落在她身上。剛好她也看著他。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上下，然后停在她眼睛，默然收了回去。她從那個目光看到了不屑。

    “可以開始了？”他問。

    她暗自冷笑一聲，知道這樣的男生心中是怎么看她的。期待著玩個演戲能勾到心儀的女孩，可是她不是他的目標。

    他是怎么來這個地方的？Y也在想著。車禍傷好后腦子抽了，接了什么劇社的傳單就被騙來演戲?？蛇@選的是什么人？戴著眼睛，穿個紅色T恤，窩著肩膀，面無表情得像是被逼來演女主角的，也只有這點沾了點林黛玉的愁情，其他的只能用普通來形容。

    各想著不為人知的惱怒，E招呼著大家圍坐下來讀劇本。他正被要求坐在她的旁邊，一股苦澀的香水味，她皺起鼻子，聽E在另一邊說道。

    “我本來想著，既然改編，為什么不另起新意，寫個摩登紅樓夢，紅樓夢中夢什么的?？墒窍雭硐肴?，也不如原來的好?！?/br>
    E并不把完整的劇本給兩人看，而是只讓他們看寶黛角色線。讀完后把桌椅推到角落，就讓他們開始按著劇本演。

    旁邊人配著詞引來，一演初見。寶玉來見姑蘇外客，互看形容，正應該是一見如故。而這兩人演得分外別扭，一個像了公子哥卻無癡意，一個蹙目作病態但非含情。

    而那看向對方的眼神，分明是互相看不起。

    E嘆了口氣：“停?！?/br>
    兩人移開目光，她走到中間說：“你們兩個是在演初見，但演的是陌生人對視。這樣吧，我們先不演戲，先學會認識?！?/br>
    什么叫前緣。E這樣說道。先要有了債才能相見，不然怎么讓她來還淚。只有他們心靈相通了再來演初見，才能體會出久別重逢的感覺。

    心靈相通？Z嗤笑。對方好像也察覺出她的心理活動，眼睛一瞥，風流的意味不自覺堆迭上來，可眼神卻是冷淡的。

    隔天再來，劇本已經不知道在哪了，E招呼她過來，只見Y坐在桌子后邊抱著手臂，面前擺著幾本作業。

    “以后晚自習前你們就待在這里了，”E一合手，“大家互相熟悉一下嘛，我們不趕時間，狀態上來后也好演戲?！?/br>
    Z不情不愿地走過去，隔著一臂距離坐下。他看到她從書包里陸陸續續拿出東西，一個本子，耳機，作業，還有一本紅樓夢上冊，不禁笑出聲。

    她瞬間側過頭看：“有事嗎？”

    他慢悠悠地說：“我當是選女主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沒想到連原著才剛開始看?！?/br>
    Z神色不變，但臉頰逐漸漲紅。

    她假笑著說：“你也不像是讀過書的樣子?！?/br>
    他從鼻子里一聲嘲諷的氣：“我無所謂證明什么，只是覺得這種書很容易讀罷了，小學生都能看完。沒看過就算了，還有信心來當主角?！?/br>
    這話說得太高傲了。但他就是這么覺得的，因為從小就有老師教。那個老師是爸爸的朋友，頭銜多得很，來家里也不死約束，只抽幾本書，教他讀“人生亦倮蟲，擾擾盈赤縣。嗜欲各有求，情偽遞相煽”。某一天抽到紅樓夢，他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句“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老師就合上了書，說他還不是看的年紀。

    什么叫不是看的年紀？大了幾歲他偏偏偷看了，好像明白了為什么，但那時候也已經開始感覺到困惑，想要逃離母親。

    他這么想著，聽到她輕輕吸了一口氣。

    他轉頭看過去，只見她已經翻開書，盯著某一頁出神。

    “終于開始看了？”他挑眉，“不會是看不懂吧？”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很少被女生這么沒興趣地看，反叛心起，傾身靠過去，抓住她手里的頁角往這邊拖。

    他的氣息突然湊近，她的身體緊繃，下意識往旁邊退，可半路停下來，暗道自己沒什么好害怕的，生硬地坐直。

    “這才第幾回，”他仍然吐不出什么好話，聲音卻像是耳語，“看到了什么？說來讓我聽聽?！?/br>
    她下意識地擋書，可早已被他看見。一頁里零散yin浪字眼，他看出來是賈璉偷情那段，便輕笑。

    “這是什么……原來在當黃書看?！彼吐曊f，“‘賈璉一面大動’，你知道什么是‘大動’嗎？”

    他看到她的手指在紙頁上收緊。她的手倒是挺好看，修長白皙，骨關節突出但也柔和。

    她裝作平靜的聲線：“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是‘大動’？我當然知道呀?！?/br>
    她的目光從書頁流轉到他的身上。

    她輕飄飄地問：“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他語塞，看著她明亮的雙眼，純凈中帶著一絲狡黠，像是嘲笑他的意圖沒有得逞。

    他忽然轉過頭，不說話了。松開她的書，不像是惡意被揭穿惱怒的神態，倒有些羞澀難堪。她瞥到他一閃而過的紅耳朵，有些驚訝他居然會尷尬。

    但是她在說什么哪？居然跟一個認識不久的男生討論這種事情。她悻悻合上書，拉過放在一旁的作業，低頭看起上面的題目。

    --------------

    E小姐像是自己做叁次元飯的廚子。

    寫Y的早教背景很克制，因為不小心就會寫成古風小生在江湖飄飲一壺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