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劍冢(四)
手心微軟溫熱,少年的手比許宣小上一圈,摸上去潤滑舒適。許宣低頭看矮了自己一截的白衣少年,正對上對方毫不退縮望來的,氤氳著一層煙霧的眼。 “你自己不行?” 許宣挑眉,抽了抽手,少年隨著他的動作前后走了幾步,硬是沒讓他拽開:“我自己打跑的和大哥哥你幫我打跑的哪能一樣?幫幫我嘛,大、哥、哥!” “……你們這還真是一點都不顧忌我們???” 黑衣人站在幾尺外咬牙切齒,陰氣森森。白宿真笑了一聲,抓著許宣的手收了傘,躲到了他身后。許宣眼角微抽,對著黑衣人也有點說不出話: “幾位俠士涵養極佳,竟然不趁我們不備偷襲與我們?!?/br> “你!你點了我們的xue!定了我們的身還在那邊戲耍我們?!惡不惡心?!” 與許宣略顯古怪和溫和的問話不同,黑衣人中原先便顯得略暴躁的高個站在原位,扯著嗓子暴怒:“你身為望兮門弟子,竟然和這邪魔外道白留意勾來搭去,如讓我們出去,我定去望兮門告你一狀!把你逐出師門!如果識相,快放了我們,將功折罪殺了那小兒!” 許宣轉頭一看,那幾個黑衣人果然都已停下了動作,雖然都齜牙咧嘴,面目猙獰,但是卻沒有更多的動作,只是呆在原地死死地瞪著許宣和少年。 “白留意?”許宣用力甩開了少年的手,對他安撫著笑了笑,轉頭對黑衣人奇道:“雖說我見識不算淵博,但也知道這與鎮魂玄鬼齊名的朱傘留白留意是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美人。這小公子雖然也有姝色,但是年紀總得還是太小了些,要算也還能算個小美人,擔當不了這名頭吧?” “如果你要說是什么白衣朱傘美人就是白留意,我可是不同意的?當年醉酒桃花與綠衫追風的周趙仙者也是和這兩位一樣家喻戶曉,成名后效仿者何其多,轉個街角就是穿著紅衣的刀,回頭就是綠衣白褲持蕭的雅士,難不成他們還真都是那兩個仙者不成?” “更不要說這位小公子年紀尚小,興許只是仰慕那白留意,所以才這般打扮,你說是不是???” 許宣伸手在白衣少年頭上一揉,少年一怔,笑著應道: “大哥哥果然聰慧異常,就是這么一回事。我雖然也姓白,可不叫什么白留意?!闭f到這里,少年轉頭瞥了一眼許宣:“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宿真是也?!?/br> 說到白宿真三字時,少年笑意翻涌,盈盈地望向許宣。許宣猛地回頭,鳳眼圓瞪:“你叫白宿真?” “是啊,我叫白宿真。大哥哥,這很奇怪么?” “不奇怪……你沒騙我?” “沒有,我敢發誓,心魔誓。這名字可沒有什么好騙你的?!?/br> 許宣上上下下打量著這自稱白宿真的少年,心里已經相信了七八分。但這少年既然叫白宿真,那么相比與他有著八九分相似的少女便真與他有著關系,之前白宿真也說他與她有緣,想來不是信口開河。只是……她為何又要騙他?是惱他當時不過腦的調笑么? 白宿真站在原地,大大方方任由許宣看著,良久才不滿地聳肩:“大哥哥,你看夠了么?我知道我好看,但是也沒到可以讓你看那么久的程度吧?還是說大哥哥你見到的美人太少,見到我那么一個所謂的小美人都饑不可耐?” 許宣噎住,心道這不論是大白還是小白,還真是一脈相承,有著噎人到說不出話的本事。他剛才不過是為了反駁黑衣人,算是半打趣半調侃地說了一句,這白宿真就嗆上了。 說美人,許宣第一反應還是師門自己那楚伊師姐??上?,美人太冷。見許宣晃神,白宿真撇嘴上前,又抓住了他的手:“大哥哥,我介紹了自己了,你可——” 這次沒等到他說完,那幾個黑衣人就又發起了火:“你是聽不到我說話么?!小子,你給我識相點?!我們這次進劍??刹恢挂慌娜?,我們同門很快就會順著玉牌找過來,不想要惹麻煩就快照我們說的做。等我們心情好些,自然會放過你!” “別以為你這粗糙的封xue手法能困住我們多久?你現在不放,等下等我們沖開xue道就是你們遭殃了!” “封xue手段一時可用不了幾次,聽我師弟一言吧?!?/br> 高個黑衣人旁的幾個黑衣人也開始接話: “我們可沒有騙你,這白衣的少年就是那白留意!他那心魔誓和他是白留意沒有沖突,這行走在世間,有幾個假名不是很是尋常!莫要被他蒙騙了,他就是那反復無常的魔頭妖怪!” “小先生,聽我們一言吧!” 許宣轉頭,又抖開了白宿真抓上的手,踱到了黑衣人面前,微微皺眉:“你們口說無憑,我見過這位小公子,如果你們不能拿出真真可以證明你們說法的證據,我便不能信?!?/br> 見許宣如此答法,那烈性子的黑衣人怒笑道: “看!師兄!我說這望兮門又問題吧?他們向來和塵世勾三搭四就算了,對妖魔歪道也總是縱容再三。說什么一視同仁?是個人都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誅!” “先前那望兮門就出過魔教叛逆!還多次收留過那精怪妖孽,說著——” 一陣勁風對著許宣面門直掃,許宣眼皮一跳,轉手便出劍一記擋了過去。他四兩撥千斤,輕巧地用劍劃開了沖開了xue道的黑衣人的進擊,身后的白宿真卻是在看到他的劍光后眼神一暗。 “我們望兮門身正不怕影子斜,是非曲直還輪不到你們外人來教管。幾位大哥既然自詡并非除魔衛道,就也請好好收好自己的嘴皮子?!?/br> 許宣一面把白宿真往身后一塞,一面對著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沖開xue位的黑衣人放話:“你們說你們有同門師兄弟很快就會前來,那么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br> 黑衣人看著收了笑容的許宣,幾人交換了幾個眼神,似乎是有所動搖。他們的確是無法確定白宿真的后援會何時趕到,別人不說,如若那鎮魂的玄鬼真也來了劍冢,他們就算是拼盡了全力,哪怕自爆相抵,也是也不可能打過的。想到這里,幾人面色稍緩,眼神也弱了幾分。 見黑衣人氣勢稍減,白宿真上前笑道:“那么我們就好聚好散?” “誰與你好聚好散?!”許是因為到目前為止,白宿真都沒有真真顯示出什么奪人的威脅來,雖然笑容總是讓人覺得有古怪,透著不舒服和不自在,但總體就像只軟軟糯糯的白團子,沒有什么震懾性。黑衣人大了膽子,揚下巴瞥了白宿真一眼,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才皺鼻輕蔑道: “這次看在這位小弟子的份上我們放你一馬,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總得給我們留點利息?!?/br> “利息?”白宿真聲音微抬,黑衣人打量了他一番,卻是轉頭望向了許宣:“你身上想來也沒有什么好東西,還是這位道友來替你出罷?!?/br> 這打頭的黑衣人侃侃其談,身后幾個雖然微微皺眉,卻也沒有阻攔,只是持劍作著防御的姿態冷眼旁觀。白宿真的眉頭難得地皺了起來,笑容微收: “你們想要什么?怎么知道我就沒有了?!?/br> “你?”黑衣人斜目,瞥了白宿真一眼:“如果你這面上的年齡沒有作假,這實力還真當是能算得上不錯。我們先前給你幾分面子,是因為覺得你是白留意,現在你的嫌疑你自己推脫了,那么就算再天才又如何?這世上從來不缺天才——因為并不是所有天才都可以成長到最后的?!?/br> “你的身份我們會做保留,這里的放過不代表我們出去也會放過你。先前被你用劍冢的陣法壓制了修為,一路茍逃至此的賬可不算在和這道友的單里?!?/br> 白宿真面無表情,許宣在旁看得稀罕:“雖說現在問這問題有點不識抬舉,但這白留意不是離仙門只差一腳,你們竟然有膽招惹他?” 黑衣人對著許宣不耐煩:“這種事情你覺得我們會與你說?廢話也不多講了,你把你望兮門的身份玉牌交出來,我們就放你和這小鬼走?!?/br> “身份玉牌?” 這下許宣沒有功夫去計較身邊的誰臉色如何了,他自己的臉色也開始貼近鍋底了。有師門的人都知道這玉牌的重要性,入派時候的守山大陣,劍冢的個別機關關卡,領俸祿時候的憑證,更有與各師父處的對應玉牌呼應,反應各玉牌持有者的狀態。雖說遺失可以去補辦,但因為玉牌本身制作繁瑣且用料稀有,很少有人會真弄丟此物,大多都打上神念,好生保管。 更何況這黑衣人要玉牌,絕不可能只是要玉牌此物而已,怕是同時要去的還有許宣他望兮門弟子的身份。 這些人是覺得自己臉上寫著傻子兩個字么?何況剛才雖然有交手,他和白宿真還未落在下流,真的打起來,誰對誰提條件還不是一個定數,這幾個人還真是自負得可以。 見許宣不語,幾個黑衣人又相互對視了一陣,兩個人在后頭低聲對話了幾句,上前道: “我們可以有所退讓,但是你要明白,弱者就要接受弱者的下場。我們……” 黑衣人盛氣凌人的一番話還未說完,就忽然仿佛被人摁住了喉嚨,生生掐斷。許宣看著幾個人齊齊倒下,對著他身旁一臉不可置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一個激靈轉頭,正對上白宿真對他依然溫軟討好的笑: “剛才的話都被打斷了,真的很可惜。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來的???我上次和你坐一條船,實在是太累了,就沒來得及問。你告訴我好不好?” 石室略顯昏暗的燈光下,白宿真眼角那抹紅色顯得愈加妖冶。許宣被對方那雙略帶著濕意的眼睛望著,忽然覺得有幾分頭暈目眩,意識模糊。抬頭摸了一把額頭,總覺得眉心處有什么燒了起來: “我姓許,名宣,字漢文。是京城人家……” 微晃的視野里,少年秀麗異常的臉孔越靠越近,淡色的唇微勾,眼神玩味極了,像是找到了尋覓已久,又極為有趣的東西。 云向涯在湖邊和玄衣男子面面相覷。 他是真的沒想到白宿真會丟下他和一個剛認識沒有一個時辰的人相處。白宿真一向來都反對他和別人交往過甚,覺得他頭腦單純時刻會被人拐跑,哪怕是他手下的兵差,也總是嫌棄來嫌棄去,不是覺得別人配不上他,就是覺得他配不上別人。這次干凈利落地丟下他一個人進了劍冢,反而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他因為性格溫和,笑臉待人,不擺架子,向來人緣極好。而今卻在這名喚作蕭無晚的劍這里栽了不止多少次跟斗。他含笑介紹自己,湊上前談天說地,蕭無晚卻板臉繃嘴,面色不動不答;他送茶倒水,送點心零嘴,蕭無晚轉頭馬尾擋臉,閉目養神;他自己玩自己的,擺陣畫符,蕭無晚長手一伸,直接收了他的筆,憋出一句: “白宿真說要嚴陣以待,不可分心?!?/br> 他是在找自己的茬么?但是云向涯覺得自己和他確實是第一次見面。難道他和他的面相如此不和?讓這蕭無晚會第一次見面就想要處處為難他?可是面相不和不是相互的事情,他可沒有看他不順眼,連那斷眉都覺得挺詩情畫意的。 彼時在柳河鎮和許宣許婷等人分路,他轉頭便去找了留下通訊記號的白宿真。他這大哥對他什么都好,對別人卻實在是敷衍得要命,而且極為隨心所欲。這次他又在沒有通知他的情況下就和許宣有所接觸,實在是擔心白宿真會對許宣下手。 結果到了接頭處,白宿真卻是半點沒提這次他交友的事,而是一臉嚴肅地要他準備好要用的符咒和靈石,說是要進望兮門的劍冢取自己以前落下的東西。 更邪門的是,他這極難伺候的大哥身旁,竟然還有個看上去也極為不好惹的朋友。雖然白宿真沒有直接承認,那叫做蕭無晚的男子更是悶葫蘆一個,但是就他們的默契的眼神交流,熟練的合作畫陣,云向涯覺得一定不止是普通的交往,起碼得在莫逆患難之上。 他與蕭無晚已經在遺絲湖畔等了近三個時辰了,先前白宿真雖然保證自己并不會出事,但是約好的卻是會在戌時之前出來。此時戌時早過,他實在是有點等不下去了。 “蕭兄……”云向涯轉頭望向蕭無晚,眼帶擔憂:“我大哥他現在都沒出來,會不會是出了什么麻煩,我們要不要入陣去尋他?” 蕭無晚面色不動,眉頭都不挑一下地回話:“你不相信他?” 云向涯胸口一悶,想要狠狠地瞪蕭無晚一眼,但是又覺得自己這樣算是無理取鬧,蕭無晚既然和白宿真是一道出現,甚至被白宿真委托了照顧他的,必然是白宿真的摯交。興許他也擔憂極了,卻因為自己心情惶惶而強裝鎮定,或者說他的確就像他所說的一般,更加信任白宿真的實力。 總之,他實在是不應該遷怒于他。 云向涯深呼吸了幾口氣,睜眼打算再和蕭無晚說上幾句,就在這時,湖水忽然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