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劍冢(三)
告別了楚伊和楚群,許宣手持木劍往池下走去。這池水劈出的通道極寬,一路下沿,雖在地下卻并不乏照明。 許宣伸出手摸了一把走道兩側燭燈,沉默不語。他認得這燈,這燈并不是單純的凡間燭火,而是長明燈的一種。但是與普通放置民間的長明燈不同,也與通常放在帝王陵墓的長明燈不同,這燈并不吃油。 這種燈極為特殊,一般出現便伴有幻術。雖然還沒有開始有眩暈感,但保險起見,許宣還是取出了楚群贈他的香囊慢慢戴上,才邁步向前繼續勘探。 望兮門的劍冢與尋常的劍冢不同,主體是以陣法和幻術支撐,故每次從入口進入見到的景象和布局都不相同。聽楚伊的說法,似是劍冢本身設有機關,會在有訪進入時改變布局。在房間因為機關發生改變的同時,幻術也會連攜發動。 故望兮門的劍冢在破陣并知曉完全的布局,變換方式和原格局前,所有的走法都不是正解也都是正解,前人的經驗并不能完全作為可以考究的路引。 許宣離開那放滿了長明燈的走廊后,見到的是一條爬滿了藤蔓的長廊,碧玉砌成的鏤空墻體,嫩白半透的小花如星點綴在其中,暗香浮動。以劍冢來說,這開頭過于溫柔,沒有劍冢該有的滔天戰意,反而透著江南女子碎語的清糯。 許宣在原地歪頭端詳了幾刻這詩情畫意的長廊,最后從懷中取出了一兩銀子,輕輕往長廊的中心擲去。銀子破空劃過一道弧線,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原地,什么異常都沒發生。 難道是自己多想了么,或者是機關并不在此處。許宣正躊躇是否上前,銀子所在的位置忽然有了異變,空中氣浪掀起,面前的場景猶如一張畫紙,慢慢地開始被揉皺起伏,最后泛著綠意的長廊完全消散,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條依舊點著長明燈的石室,在石室的中心,端放著一個石臺。 許宣上前,發現石臺上有兩個刻意被留空的凹槽,大約一尺寬一尺長,其中一個凹槽已經被一個雕刻精美,鏤空發光的雕磚添上,凹槽所在的桌面微微下限,下方浮出三字:北室破。 許宣打量了幾遍,不得其意,轉頭打量石臺對面的磚壁,這磚墻與先前的磚墻并無不同,但是總有給他一種微妙的不同感。在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后,許宣忽然抽劍而出,對著石壁劈砍了四道。那石壁表面雖光滑,卻有不同的顏色相接,整體接近無暇,卻壞在了浮雕處。浮雕過于精巧,是切整塊完整的原石所雕,墻體與浮雕雖然大致相同,但在浮雕轉折處漏了一處。 果不其然,劍光落下后,被刮下了一層的石墻展現出了一副與方才不同的面貌。 石墻中心畫著四大神獸的圖騰。上為玄武,左為青龍,右為白虎,下為朱雀。 石室中的光線不亮,許宣上前抽出一支銀筆,在圖騰上輕輕畫了一道。銀筆與磚石交錯,動作緩慢并沒有激起火花,但略帶著涼意的摩擦聲依舊清晰。這磚石極硬,設計者興許并不是個心腸鐵石之人,否則方才他縱劍時便可設計機關,讓他觸發陷入險境。 許宣瞥了一眼被迅速磨損卻未變色的銀筆,隔著衣料摸上了圖騰,最后在摸到玄武位置的下方時眼神一變,嘴角勾起了幾分。他對著玄武圖騰下某個松動的方塊一戳,往后退了幾步,不出所料一息后聽到不遠處傳來異響。 是齒輪和齒輪咬合發出的聲音,雖然并不明顯,但是地面的確在微微顫動。幾息之后,聲音停止,玄武圖騰忽然往前突出,鏤空部分與石臺上的圖騰一般發出了淺黃色的光。 許宣對照著石臺上的圖騰樣貌,又回頭看了一眼石墻上的圖騰,迅速地找到了幾處不同的點。冬春之交,蒼龍顯現;春夏之交,玄武升起;夏秋之交,白虎露頭;秋冬之交,朱雀上升。如果是按照四大神獸慣例的算法…… 回想了一下此時的年月,許宣先把銀筆插入了墻上圖騰的眼睛位置,然后按照算法自上而下,插入了背部,退下,腹中,尾下,按完后,在伸手對著圖騰下方松動處再擊了一次。 一聲讓人牙酸的滑動聲后,石墻猛然下墜,塵土飛揚后,一條曲曲折折,點滿了長明燈的長廊出現在了許宣面前。 我的運道好像不錯? 許宣打量了一下入口,眼神微閃。他似乎并不是這玄武房的開啟者,照他推算,他應當是在某人之后正好入了相同的石室,玄武房真正的開啟者應當已經在這走廊的盡頭了,而且應該與他并不是一個入口進入。只是雖然并非一個入口,按照著劍冢的設計,出口可能此時只有一個,如果他現在走進長廊,難免就要與這給他好運道的人碰上了。 此時的劍冢的,應當也是望兮門的歷練弟子,也許打個招呼并無不妥?劍冢除了修養身心,磨煉劍意外并未聽說過有什么奇珍異寶所藏,起沖突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在心中給自己做了點準備,許宣摸了摸掛在身側的木劍,收了銀筆轉身向前走去。 走廊比他想象的要長,所謂劍冢所有的劍意,先前的石室他并無感受,但這長明燈相伴的長道卻是有明顯的體會了。長道與先前明顯下了功夫,雕刻精致的石室不同,地面并未完全鋪上青石,墻面經常會有半滲水的泥土,顯得像是一個半成品。不但墻地裝繕不全,這長道的長明燈兩旁還時不時會出現一些亂七八糟,折斷方式五花八門的長劍槍戈。 那些他感受到的零零散散的劍意和壓迫,有一部分便是來自這些殘劍。但是要說劍意的主力,其實卻并不是來自這些斷劍,而是來自時有時現的石壁。 這走廊的石壁并不多,并且大半被塵灰石土所蓋,顏色微黯,許宣感受到的那些凜冽逼人的劍意,便是石壁上勾橫交錯的劃痕發出的。這些劃痕大多雜亂無序,有深有淺,偶然有幾道堆砌成字,但大多斷續不成詞,比起聯系和有意刻上,更像是失了神志沒有意識時胡亂抹劃而成。 許宣迎著劍意,閉眼又加強了體內心法的運轉,眼神余光無意地瞥過了石墻的一角,忽然一震。 他在墻角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白”字。 比起周邊那些清逸凌然,氣勢大成的劍痕刻字,這個白字猶如剛剛學字的小兒所作,扭扭爬爬,力道不勻且猶豫不決,實在是上不得臺面。但不知為何,許宣在看到這個白字時就一陣驚悚,感覺像是被雷擊中,麻痛感從上而下游走,一瞬間全身發疼。 這個字讓他感覺很熟悉。 許宣瞇眼,走了幾步上前蹲下,但沒等他細細端詳,走道的另一端忽然傳來了刀戈相交特有的那種清響。聽聲,似乎不止一人,像是有著五六個在搏斗。許宣站起身,向前挪了一步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笑聲在遠處響了起來。 “你們這么多大哥哥欺負我一個小孩兒,難道不會臉紅么?五個打一個,還是以大欺小,打贏了可也算不上什么好漢?” 笑聲剛落,幾道模模糊糊聽不清的聲音又接著喝道: “你為妖孽,人人便可見以誅之,我們兄弟幾個雖然也不算什么磊落的英雄好漢,但也比你干凈!” “大哥何必與這小賊多說?!” “納命來?!” “哎呀!” 那略顯得年輕一點的少年似乎是被驚到了,發出一道驚呼,但是聲音中卻是笑意不減,顯得游刃有余。許宣在一旁聽了一會,聽到這聲略顯得造作的哎呀,總算是想了起來這聲音為何熟悉。 這聲音似乎是那日他在遺絲湖上一面之緣的小公子! 但是他怎么會在這?為何還有幾個似是與他有仇之人糾纏不休? 許宣眼神微沉,屏息吸氣,卻是沒有繼續往前,而是繼續聽了下去。遠處的少年聲音依然清亮,像是含著糖,甜滋滋喜恣恣地繼續對著幾個聲音不顯的對手調笑著。與他絲毫微變的聲音相比,其他幾位就顯得有點心浮氣躁。 “妖孽,你的傘呢?!一直不動,是瞧不起我們幾個么?” “白留意!你是在打讓那云向涯來救你的主意么?!我告訴你,拖延時間也是沒用的,那蕭無晚和云向涯都進不來這劍冢!” “你說進不來就進不來?難不成這望兮門的劍冢還是你開的不成?” 少年的聲音微提,尾音繞了一繞,依然是聽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緒變化。許宣卻是咬了咬唇,有點端不住了。 這少年竟然是認識云向涯的?那他可不能再作壁上觀,得出手相助,具體的其他事項,解決了事端后也可再徐徐圖之。 許宣運功向前,疾行飛出,走廊幾折后豁然開闊,清晰地看到盡頭處石室里幾個黑衣人圍堵著一襲白衣的少年。黑衣幾人手中武器交錯擊出,配合很是默契,卻一直不能破少年手中的朱傘,皆被擊落。 在許宣入室后,幾人似是終于聽到了的聲響,黑衣人三人身形一頓,繼續攻擊,兩人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并未發話,倒是那白衣少年,遙遙轉頭后,對著許宣眼角彎彎地笑了起來。 “你來了?!?/br> 他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轉著傘,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許宣,意味不明。許宣微怔,下意識后退了幾步,卻在幾息后手上一沉,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已翩然立于身側,抓著他的手,嘟起了嘴: “大哥哥,你看,他們欺負我。你幫我打跑他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