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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子之手(一) 閨閣女兒幸懷春。 青杏將袖口挽至臂上,將房里的菱花鏡支到窗口太陽下,照的銅面有水晶一樣的透徹。她摁了風暖在鏡面前,一遍一遍理著她略帶卷曲,細絨的發絲。 青杏的力道淡淡的,鏡子前的錦盒里擺了層層疊疊,各式各樣的發簪抹額零零總總的被拿起來比過又放回去,水晶琥珀,各種紅玉翡翠銀絲金光交雜。她將風暖的頭發擺弄來擺弄去,溫柔展顏,只求挽出一個最靈秀的發式,讓她明日在婚席上洞房里,都會是最美麗的一個佳人。 風暖的嫁衣被拉展撐起來,掛在一旁的十字型的雕花胭脂木架上。極其華麗又柔靡,一地流瀉的胭脂春紅,如同漫卷的花瓣裙擺,大朵大朵金紅交織墜落滿地,盛開著豐盛濃豔的牡丹。 她好怕壓不住這樣華貴豔麗的衣裳,想要素淡一些,秋覽若卻不許。 這是一生一世的花嫁,就要至奢至糜至盛。 過了今晚,明天就要梳起婦人的發髻,再不能綁著兩條叮叮咚咚的辮子。 青杏看未來的小夫人神游天外,甚是乖巧的任她折騰,不由得十分滿意,在梳起的發髻上c了林林總總的步搖金枝,把她變成了一只華麗高貴的樹杈。 青杏哪里知道,風暖這會兒看似乖巧,其實心思全游移在一番邪門歪道上。 明天就要嫁人了,她的夫君美貌無人能及,又對她嬌疼至深,傾世溫柔,說起來也真的是沒啥好奢求的了,可是……嗯,她還沒有從他嘴里聽到過一句喜歡呢。 他要娶她,他為她折花簪發,將她的名字一筆一筆寫入宗祠,依在他的名字旁邊。 他做了那樣多,她卻還是想聽他說一句,風暖,我喜歡你。 喜歡你,我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你。 這些話她倒是纏在他身上日日說給他聽,生怕他漏聽了一句,少說了一句他就不能明白她的喜歡有多濃、多烈、多雀躍。 喜歡他,就要告訴他啊,她哪里是心頭能藏得住事的姑娘,對喜歡的人表達出滿腔的情誼,多快樂呀。 葉上初陽干宿雨,她美貌的戀人聽到她這樣說,總是從眸底透出柔靡醉人的暖意來,伸手攬著她,柔唇深深吻過來,像是雪上濃云,花瓣滾上的露。 可是同樣的話他卻未曾說給她聽。 好吧,秋覽若x子涼淡冷清,能接受別人的表白而不扔回來,就很不錯了,讓他表白,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青杏那些寫才子佳人的書她這幾日看了不少,越看,中毒越深。 怎麼書里的公子就個個那麼柔情蜜意?山無棱天地合、此情可比西江月沒事兒就掛在嘴上,哄得那些紅粉佳人們從此死心塌地,而她的夫君就……嗚。 好希望秋覽若能捧著她的手,月光下深情款款的說:暖暖,自從我第一次見了你之後,你的溫柔婉約和善解人意就在我心底里盤桓不去,讓我日不能思夜不能寐,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或、或者,在他芙蓉帳里鸞鳳紅浪,折磨的她欲生欲死的時候,也可以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再不然,一句我是鴛你是鴦,從此舉案齊眉,風雨同舟,也不錯。 最最最不濟,在她連說幾個我喜歡你之後,賜她一句“我也是”,總行了吧! 連這個,也沒有,嗚。 於是就在全將軍府的人都為她終身大事忙亂準備的時候,她想幫忙卻被晾在一邊,就開始琢磨些邪門歪道了。 非得拐到他吐口不可! 風暖將青杏的書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想出幾個法子。 有一次,她又被秋覽若逼著喝些苦到不行的補藥,看他坐在床邊軟榻上悠然煮著明前茶,一邊捧著藥碗一邊狀似無意的問“覽若,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姑娘?” 嘿嘿,秋覽若哪知道姑娘都有幾種類型?都要把她娶回家了,他肯定只能回答──你這種類型。 那不就等於在說,我喜歡你?桀桀桀! 秋覽若一手挑著暖爐上騰熱的白雨清瓷茶壺,漂亮的燕子三點頭,茶杯里的水滿沿,卻一滴也沒有灑出來,看也不看她,很利落的回了三個字“順眼的?!?/br> ???她傻住。 順眼的是指啥?順眼的不就是喜歡的?答了等於沒答。 這,這也太狡猾了! 正在捶地淚目,她的情人玉指托著下巴,慢悠悠的再加了一句“而且,我最討厭明知自己身子不好,卻不老實喝藥、半點苦味受不得、滿腦子投機取巧,總是把藥倒在花盆里的這種類型?!?/br> …… 心碎一地。 再一次,她很是誠懇的對著下朝回來探望自己的未來夫君認真道:覽若,我想找個愛我的人做夫君,找個我愛的人做情人,你愿不愿意身兼二職?不說話用肢體語言也行,點頭是同意,搖頭是不反對,不點頭也不搖頭是默認。 秋覽若的反應是眉頭立刻顰了起來,站起身掀開她的被子抽出幾本揉的破破爛爛的書“又在看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轉頭斥向捧著一堆書剛剛踏進房門的朱宵,“她內傷還沒有好全,拿這麼多書干什麼?也不怕傷了眼睛?” 呃…… 朱宵面色通紅,尷尬的抱緊懷里的書“這書,這書是應總管讓奴婢給風暖姑娘看的……” 應天? 風暖好生奇怪,應天怎麼會拿書給她看? 秋覽若輕輕挑了挑眉,伸出珠玉一樣的細長手指翻了翻,紅唇就慢慢溢出一絲戲謔淺笑 “罷了,喜歡看書也是好事,都留下來給她慢慢讀吧?!?/br> 說罷轉身出門,風暖汲著鞋跑去,翻開朱宵抱著的那堆書,轟的一聲就變成了煮蝦子。 全是y書春g畫! 應天憐她是個有爹養沒娘教的姑娘,怕她新婚尷尬……呃,或者說,怕她太生嫩、不能伺候自家將軍盡興,於是給她準備了這豐富完備的“學習材料”,內容詳盡,無所不包。 …… “拿出去,統統拿出去!我不愛看書,誰說我愛看書的!以後誰都不許送我書看??!” 當天下午,那些j繪本春gy冊連帶青杏的才子佳人們,都被憤怒的小夫人一股腦摔出了房門外! ……再次失敗。 風暖沒有氣餒,書本不可靠,就用實際生活感化自個兒夫君也是不錯的法子。 某夜, 喘息停止,她枕在情人一頭散落的青絲上,渾身白粉,滾在秋覽若懷里眨巴眨巴著大眼睛。 她的愛人敞著雪白衣襟,青絲如墨,單手支額,指結在她臉頰淡淡輕撫。 窗外梨花開的極美,月色繞著窗欞一點點流逝,映照著花木雕棱,清風自來。 在這樣美好而親昵的環境里,風暖清清嗓子: “覽若?!?/br> 嗯。閉眸的美人淡淡應了一句。 “你知道麼,我以前住在東街,離陳皇商的府邸很近,經常能看到陳皇商和他夫人?!?/br> 長長的睫毛終於微微掀開,鳳眸沈靜的盯著她。 風暖越發鼓舞“我每次看到陳皇商和他夫人出門呀,都是手挽著手,親密無間的,陳皇商還經常會從花娘手里買花給夫人呢!” “……”秋覽若靜靜看著她。 風暖頓了頓,瞄他一眼,快學吧,快向人家學學吧! “我在粥鋪招待他們的時候,就經常聽到他跟夫人說:娘子,你真美,為夫甚心愛之,來,夫人喝粥。 夫人就回: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相公先喝。 不,還是夫人先,為夫哪里舍得你餓肚?為夫心疼都來不及! 不不,還是相公先喝,為妻更心疼相公。 娘子…… 相公……” 風暖迷醉的捂著臉一副神往的表情“所謂神仙眷侶不過如此呀……” 抬眼瞅向秋覽若,只見他不僅沒有被感動,反而鳳眸里透出nongnong的遺憾。 他遺憾的看著她,遺憾的捋著她的長發,遺憾的開口“風暖,陳姓皇商,昨天剛剛納了他第二十七個妾?!?/br> …… 自作孽,不可活。 神仙眷侶的真相,好殘酷。 嗚。 ☆、執子之手(二) 青杏挽好了發型,正準備給風暖試妝,就被一只修凈清豔的手給擋住。 秋覽若鳳眸含笑,揚了揚手示意她退下。 青杏回頭,看著他輕輕彎下身子,將她腦袋上的金枝銀簪一gg抽掉,讓細絨的發絲散下來,隨後給她編好了一g清爽的辮子。 辮子上纏了幾個叮叮咚咚的小銅幣,用五彩絲線穿了,纏在發絲上j致又漂亮。 他抽了一張胭脂紙送到禾風暖唇邊,低聲誘哄。 來,暖暖,張開嘴抿一口,別抿重了,輕輕的一點就夠。 那小姑娘羞紅了臉,張口在紅紙上淺淺抹過,唇上一抹盈盈的嬌紅,薄而清,平添一點嬌嫩動人。 秋覽若把她拉起來,風暖一身翠綠碧綃,裙擺柔柔鋪開幾朵白色鍍銀的花枝,細墨山水,斜襟露著雪白的頸子,像是春日綠水里最嫩的一朵花。 他環臂將小姑娘異常細的腰肢摟進懷里,青杏遠遠看著,看見那傾國的白衣美人鳳眸含笑,寵溺的吻著她。 這樣美好。 其實最好的日子,無非是她在鬧,他在笑,歲月靜好,溫暖一生。 風暖,你從沒有這麼仔細的看過這個王都罷。 她的唇瓣含在他紅唇貝齒間,輕緩低語。 “明天要成親,今天,我帶你去看?!?/br> 秋覽若帶了蒙面的紗笠阻隔容貌帶來的麻煩,拉著她的手就出了將府。 有夏風在耳畔掃過,暖暖的,風暖被他抱在身上,在樹梢城垛間輕盈跳躍,白色一閃而逝,景物從高處俯瞰下來,盡收眼底。 真真是綠滿g墻,江山如畫。 站在最高的塔尖上,看到整個盛京像是桃花紙上緩緩鋪開的畫卷,街道河橋那樣整齊而j致,像是一幅活動的圖畫,美不勝收。 “覽若,好漂亮?!彼难郾惑@喜點亮,這樣美景只有被他抱著站在高處才能看見。 秋覽若看著她興奮淡紅的臉,鳳眸淺淺彎起。 她一定忘了,自己曾經許過的愿。 那個毛茸茸的小丫頭,曾經羨慕的看著他疾速飛掠過枝梢,語帶羨慕的合掌低語:好希望有一天,能像小鳥一樣,從高處看看地下是什麼樣子。 好希望,有一天能不用發愁家里的事情,能有人陪著我好好逛一遍這個京城,我生在這里,卻連東街都沒怎麼出去過。 好希望,能想起來娘的樣子,好希望她還在,好希望能再看她一眼。 女孩子的愿望,一點都不貪婪,好小好小,卻好珍重。 如玉的下顎在她發頂溫柔的頂著,風暖,你忘掉的事情,丟掉的愿望,我都會幫你拾起,一件件慢慢實現。 秋覽若攬著她的腰,輕盈的躍下,花瓣一樣,輕輕落在草地上,連一絲振動都沒有,靜的像是影子,只有衣袂翻飛的聲音。 發若流泉,衣若蝴蝶。 不得不說,有秋覽若在身邊,就連玩都有意思的很。 一整天,他帶她把盛京玩的很透徹。 他是個非常好的聊天對象,跟他在一起說什麼都不會無聊,他聞達天下,什麼事情從他嘴里說出來都好像故事一樣,風暖跟著他踏遍盛京,聽的人津津有味,別說是一串糖葫蘆,就是一碗湯一g草,哪怕是一片舊瓦,都能說出萬分的情趣來。 他帶她去吃了盛京最好吃的桂花餅,餅攤很不起眼,老板是一個眼角長著巨大痦子的chu壯漢子,餅卻烙的一層層酥麻細膩,熱騰騰的,她剛剛拿到手里,就見他從另一家蘸醬鋪子里出來,遞給她一碟玫瑰醬。 他撕開餅,沾了沾醬喂進她嘴里,果然,比單吃起來美味的多,好吃的她差點連手指都舔掉。 他帶她去最偏遠的巷子里,找了一處長滿青苔的酒家,那家老板卻似認識他似的,從灰塵堆積的架子里m了好小一個青玉小瓶子。 他打開,一股濃郁的香味散了幾里遠,修長的白色身影隨意靠在廊柱上,小口小口喂著她。 那酒清香滑膩,帶著水果和花露的甜味,後味酸酸甜甜回味無窮,仙品也不過如此。她喝的貪了,將那細頸酒瓶一口喝干,青玉空瓶子就拋落在地上,發出叮鈴鈴的聲音。 秋覽若低聲愉悅笑著,抱起她飛身離開,身後隱隱聽見酒莊老板心疼憤怒的嚎,太糟蹋我的東西了!這可是我取雪山上的花露釀了二十年的最純果釀!天王老子來了也只給他嘗一口!你居然一口喝干簡直是牛嚼牡丹啊啊啊啊── 她纏著他去玩那鐵圈套東西的游戲,地上擺著銀錠、琉璃瓶子、銅鈴、步搖等玩意兒,沒多珍貴,卻是她從小都一直想玩的。 秋覽若扶著她的手,站在紅繩外將那鐵圈子朝地面上擺的各種玩意兒扔過去,一把撒出十個鐵圈,件件套上。老板臉色欲哭無淚,卻見這小姑娘咯咯笑著,摟著身邊男子的腰走開,也不拿套上的東西,只是享受玩的趣味。 甚至連秦樓楚館,他都帶她逛了一遭,沒做過多停留,只是偷偷窺了一眼,就滿臉通紅的被他抱走。 路過姻緣寺的時候,門口擺了無數的木雕攤子。賣木雕的老人家看這兩人穿著非富即貴,一看就是感情很好的小夫妻,很是討好的笑,拿出兩個刻得很是j致的黃楊木雕娃娃,一男一女,風暖很是喜歡,秋覽若也就點點頭買下,扯下她綁頭發的一g紅繩,把兩個小人綁在一起。 姻緣寺口,秋覽若停了停,回身看著她,夕陽的光從他肩膀處逆光照來,白衣清徹的幾乎透明。 “風暖,這里,是我第一次遇見你?!?/br> “這里?”禾風暖有所異議,“不是呀,明明是在京郊的後山──” “是這里?!鼻镉[若y柔好聽的聲音堅定而清淡,“我第一次看見你?!?/br> 那時候,她單薄柔弱幼小,一手護著被石子砸的滿頭包的哥哥,小小的身子護在那男孩面前。一個小霸王抓了一把石子揉進傻男孩的飯里,哈哈大笑著跑走,傻男孩哭的淚涕橫流。 不哭不哭。 小小的女孩子,蹲在男孩身前,那樣溫柔那樣耐心哄著,不顧背後繼續砸來的石頭,一顆顆挑出碗里的石子,用水淘凈,喂進那個男孩的嘴里。 請你們,不要欺負他。 小小的女孩子的擋在哥哥身前,那樣卑微卻那樣堅持,“我哥哥雖然傻,卻是知道疼的?!?/br> hā iТá ń gSHuWU.℃XM “如果你們一定要用石頭砸人才開心,就砸我吧?!?/br> 那時從這個孩子身上散出來的,沒有恨沒有怨,只是平靜和溫暖,認認真真的守護著一個人,不想讓他受到傷害。 “是嗎?”風暖很開心的彎起眼睛好奇的問“那覽若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想法?” “很臟?!比缬裰讣饽竽笏哪橆a,好笑的說,看她失望的吐吐舌頭,收緊手臂將她抱緊,卻還有一句話沒告訴她。 那個清豔絕色的白衣少年當時想的是,這個人,抱起來一定非常溫暖。 而她此刻就在他臂彎里。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她的暖,沒見過她的人,不會明了。 夕陽緩緩沈下,血色慢慢縮回黑沈的天幕,微微風簇浪,散作滿天星。 “走吧,”他牽著她的手,走入盛京東街最大的城隍廟,彼時香火已經熄滅,廟里人群散去,星輝灑在清冷的石板地上,折s出j致的石紋。 他拿下遮面的紗,俯身吻著她。 風暖朦朦朧朧的,就如同一個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潺流水,粼粼波光,落葉,花瓣,一樣一樣從身上流過去,鳳眸里盛開著清蓮和笑意,要將她的魂魄都勾了去。 “明日大婚,今日,還剩最後一件事要做?!?/br> ☆、執子之手(三) 盛京東街的城隍廟,最受百姓歡迎。 天子腳下宗廟祭祠林林總總,卻不是小老百姓能進去的地方,因此這座東街城隍,就變成了盛京百姓最大的祭拜祈愿場所。 這會兒已經到了宵禁時分,城隍廟也都關了門,廟里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白日里殘留下來的香火氣。 不過,禾風暖吐吐舌頭,以她身邊這位爺的身份和身手,在宵禁的時候闖別人家,自然是和逛自己家廚房沒區別。 “我聽說,東街的姑娘們成親以前,都要來這里拜一拜?”秋覽若偏頭問她,走進供著盛京土地爺的香殿,看到除了正中間坐著的城隍爺像,巨眼威武,而旁邊則落著一座女x塑像。 “那個是城隍夫人?!焙田L暖見他盯著女像微微顰眉,笑著回答“東街的女孩子大都不是來拜城隍爺的,我們都好拜城隍夫人,據說這里的夫人很靈,能求個好姻緣?!?/br> 說罷,突然想起來什麼,看向香殿的另一側。 香殿右側在墻里鑲嵌著一座高高的多寶格,格子里立著許多巴掌大的小香爐,里面放著不同求簽者求來的平安符或是問簽紙,要花不少錢才能在這里立一個小香爐。 “那你呢?” “???”風暖走到多寶格前,伸手去夠高處的一個小香爐,但那香爐位置太高,她跳了幾下都沒拿著,回頭看秋覽若站在殿中央認真的問她。 他微閉了閉眸,睜開,“風暖,你來這里求過姻緣麼?!?/br> 禾風暖笑出聲“自然沒有啊,我本來是要嫁給大宇的,求姻緣做什麼?” 禾大宇。 秋覽若壓抑下眸底涌動起來的厭憎,走上前去把風暖夠不著的小香爐取了下來放進她手里,卻見她臉色紅紅的,抱著香爐有些支吾。 見她有些不好意思,秋覽若倒慢慢露出些興味,伸手探入小香爐的入口,只見抓出來了好大一把平安符和簽紙。 “這是什麼?” 他目光浮動,掌心里的簽子和黃紙帶著軟軟的佛香味。 “那個啊,”禾風暖咬了咬嘴唇,說出口的話也結結巴巴的“覽若,我,我知道自己只是東街賣粥的,嗯,和你差的太遠,這些天,成親的東西都是你來準備,我,我沒什麼可送給你的……” 兩只小手暖暖的握上他冰涼干燥的手掌,彎起他的指頭握住那堆簽紙,聲音低低的很不好意思“我只有這個……” 平安符上的日子,已經相當久遠,從他封了少將外出征戰開始,每月一符,從未間斷。 符上的字跡他眼熟到刺痛,是她稚嫩的筆跡。 望秋覽若,平安。 望秋覽若,順利。 望秋覽若,歸來。 還有每月一副問簽,什麼龍歸海,鳳出林,蒼云隱,都是上上簽。 “我粥鋪那里最熱鬧,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人聊天,消息來得比你們g里都要快?!彼粗槿嗣利惖镍P眸,吶吶紅著臉“一聽你要出征,我就心里就總是惴惴的,跑來這里求個安慰。從小你就對我很好,呃……你是大將軍,我、我其實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只能用最消極最老土的法子,盡點心意。 原來她心掛著他,從好久之前就已經開始。 東街城隍的符不算貴,可以她賣粥的收入,想在正殿多寶格里買個香爐供起來,也是很吃力的一件事。 她只是希望,這樣的虔誠,能在生死搏殺的戰場上,為他多帶來一點運氣。 禾風暖沒有拜過城隍夫人,她拜的都是正殿的城隍爺。 虔誠的求,虔誠的問,誠惶誠恐,又含著期待──不知道城隍爺靈不靈,不知道城隍爺能不能管到千里之外的戰場,不知道那個絕色白衣的少年,是不是平安。 她不知道這世間神佛,是否靈驗??扇f一神靈能聽見呢?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錯過。 名將出征,自有皇家祭天,不少她這細細的一炷香??擅慨斔蟮昧松仙虾?,總是能開心好久,她把這些好簽都收了,紅繩扎起來供在香爐里,就好像能把簽上的好運都為他長長久久的留下來。 女孩子的臉帶著窘迫和羞澀,還有一絲溫暖,細細的低喃。 “覽若,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 沈靜了好久。 秋覽若將身前的丫頭慢慢攬進懷里,緊緊的,絲毫不想放手。 他的嗓子柔若夜風,帶了一點沙啞,在她通紅的耳畔低聲說話。 “你們東街,是不是有鼓樓求親的風俗?” 風暖啊了一聲,仰起頭,被他拉著手穿過正殿來到城隍廟殿後的鼓樓下。 整個鼓樓用赤水邊的紅石磚砌成,有三四層高,巨大巍峨。高高聳立著一只大牛皮木花鼓,要十人才能環抱起來。 這個鼓樓的來歷,比大盛皇朝還要久,據說是句芒春神招親用的臺子。 盛京地盤太大,東南西北四方民俗都不同,而她們東街的姑娘,則最喜歡在鼓樓臺上求愛情。 據說拜了這里的城隍夫人,再登上鼓樓拋下繡球,就能得到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美滿姻緣。 每年句芒神夜之後,這里都會有人頭攢動,姑娘們紛紛站在鼓樓臺上,而小夥子們擠在臺下。有姑娘看到喜歡的男子,就將手里的繡球向他扔過去,那小夥子若接住,就能牽上美滿紅線。 如果兩廂情愿,就會由小夥子擇良辰吉日跪地求親,而那對他一見鍾情的姑娘若是答應,就伸手在大鼓上敲三下。 大鼓滾圓,取的是圓圓滿滿之意,敲三下,就是拜向天地、父母、夫君。 每年這里,都能成就數對佳偶。 “風暖,到鼓樓上去?!?/br> 秋覽若在她耳邊,淡淡的笑。 “到鼓樓上干什麼?”禾風暖仰頭,不明所以。 長睫開闔,笑意妖豔柔靡,自有一段風華絕代的意境?!吧先?,我要求親?!?/br> ???禾風暖有點手足無措“明天都要成親了,還,還求親做什麼?”這不是本末倒置嘛。 他向來動手比說話快,剛把她接入將府,就已經開始動手準備親事,卻為什麼今天想來這麼一出? 秋覽若只是笑看她,千般寵溺,萬般沈迷,都在眼底。 “你這幾日,不是變著法子的想要我說這些?到鼓樓上去,我就說給你聽?!?/br> 她這幾日輪番作怪,嘰嘰咋咋絞盡腦汁的,不就想騙他說出口一句愛語? 他看在眼底,只覺得逗趣可愛,故作不應,騙她一試再試。 而那小姑娘再接再礪、毫不氣餒的模樣,意外取悅了他,只因為她眼里裝著他,滿滿的。她纏著他膩著他,就為套出他一句話的樣子,可愛至極。 小女兒心思被看穿,風暖臉蛋guntang爆紅,還沒掙開他的鐵臂就突然又被抱起來,雙腳離地被他放上了爬鼓樓的臺階。 “去吧,風暖,上去?!?/br> 她愛的人,含笑站在臺階下,白衣立中宵,期待的看著她,笑啟紅唇。 “這世間所有的男人,期許都是一樣的。就是看心愛的姑娘,親口對自己說一句愿意?!?/br> “……” “我也不例外?!?/br> 淚水頓時涌至眼眶,喉間酸澀。 心愛的姑娘。 他說,心愛的姑娘。 睫毛上掛著開心的淚珠子,風暖抹抹眼眶,細柔的語調雀躍又哽咽“那,那你要配合喔,我要一步一步走完全套?!?/br> 他笑,點頭。 “好,一個步驟都不少?!?/br> 禾風暖轉頭用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三步并作兩步爬上鼓樓七十九級紅磚臺階,一點都感覺不到累,只是好開心!開心的都要跳出x口來。 她好著急,怕他等久了,攀上鼓樓的平臺就撲向欄桿向下看,她的愛人站在鼓樓下的青磚地上,仰頭笑吟吟的負手對著她,耐心又溫柔的等著。 風暖x脯起伏,還在喘氣,兩手撐住白玉欄桿,一手指向秋覽若。 她睜大眼,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絕豔傾城的男人,目不轉睛,羞澀又大膽。 少女柔暖而期待的喊聲,在清寂的夜色里那樣清晰。 “鼓樓下,誰家年少?足風流!哪里人氏?家住何方?愿不愿意報上名來?” 秋覽若彎起鳳眸,悠然揚著好聽的調子。 “我是桃花谷人,家住盛京帥元將府,姓秋名覽若。姑娘又是何方人氏?” 少女好似害羞的捂著臉蛋,大眼睛!亮。 “妾身禾家女兒,閨名風暖,家住東街,看你甚是歡喜!你家中可有妻兒?可有了喜歡的姑娘?” 他拱手笑應,“原來是禾家女兒。覽若獨身,家中沒有妻兒,鼓樓上站著的,便是在下喜歡的姑娘?!?/br> 呀,這個男人,怎麼今晚,甜言蜜語這麼多? 風暖咬著唇,控制住眼底一波一波用來的熱潮,和他兩相對望。 他素衣長發,貌美傾城,此刻站在樓下,那樣認真,那樣寵愛的看著她。 他語調清越,直上高樓。 “不知風暖姑娘,上這城隍鼓樓,是想求嫁什麼樣的人?” 她哽咽,將手圈在唇邊,沖他喊道“我要嫁的那個人──當我對他笑時,他會快樂,當我對他哭時,他會心痛。當他看著我時,他會覺得世間無可取代,當我離開他時,他會難過。他的眼里有我,他心里也有我。一生一代一雙人,這就是我心里想嫁得那個人?!?/br> “秋覽若,你愿做那個人嗎?” 喊聲觸到了回音壁,反反復復的問,羞怯又甜蜜。 你愿做那個人嗎,你愿做那個人嗎,愿做那個人嗎,愿嗎? 他笑語溫存“秋覽若此生,愿將姑娘妥善安放,細心照拂,不受驚,不受苦,不再四下流離,不會無枝可依,護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在下,愿意做那個人?!?/br> 她渾身顫抖,淚流滿面。 她看著他掃開萬金一尺的流云白衣下擺,在高高的鼓樓下單膝跪地,仰頭看著她,滿目溫暖,笑如十丈軟紅里,那一朵傾國的花。 “秋覽若,求娶禾風暖姑娘,為紅顏,為知己,為夫妻,為骨中骨r中r,只求此生緣分不盡,相伴不離?!?/br> 靈魂如風,從指間無聲劃過,那是她心尖最鮮潤的一點紅。 淚滴落下高臺,帶著歡喜和幸福的笑意,梨花如雪,比不上他眼里的溫暖春色。 “禾風暖,你愿意嗎?” 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 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g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妾身愿意……” 她哽咽著開口,伸手抹去頰邊的淚,大聲喊道。 “禾家風暖愿意!” 她俯身看著跪地的秋覽若,嘶啞細柔的聲線卷著垂落的梨花雪,撕開夜色靜魅。 “我得郎君若此,此生無憾!妾擬將身嫁與,不管人生途、江湖路、富貴榮華,我隨你上下古今,天塹通途,生死榮辱,碧落黃泉!” 秋覽若怔然。 歲月長,衣裳薄,金戈鐵馬,沙場征戰,封侯拜將。 然而,在他驚心動魄、鳳立云天的豐美歲月當中,再沒有什麼,比得上此刻鼓樓少女月下堅定的誓言。 這個充滿愛意的少女。 這個剛剛逃離虎口,因他遇險,卻勇敢而執著的少女。 “秋覽若!我愿你長壽,我愿你繁華,我愿你事事喜樂,我愿你無所牽掛,我愿你得所求,我愿你如所愿,我愿你一生順遂,我愿你子息承光!無論是否在你身邊,我都愿你過的最好……秋覽若,你愿意娶這樣的禾家風暖嗎?我身無長物,小門小戶,但我好想做你的娘子!” 他站起身,長發飛揚,鳳眸里激情翻涌,他站在臺下向她伸出雙臂。 “我秋覽若自是愿意?!?/br> 她帶著淚大聲笑出來,回身拿著鼓槌在身後皮鼓上使勁敲了“咚!咚!咚!”三下。 沈悶厚重的聲音,連樓臺都似乎微微顫抖,花遍地,月如鉤。 她抱起鼓邊大錦盒里的繡球,正要抬手扔進他懷里,卻轉念笑開,淘氣的翻過高樓欄桿,抱著紅彤彤的繡球,松開手,像是青鳥一樣從鼓樓高臺上,向秋覽若懷里跳了下去! 白衣如鳳,秋覽若淡靜的凝立於地,伸出雙臂,將那夜色里歡笑著墜下、自投懷抱的姑娘穩穩接入了懷里,牢牢摟緊。 她的淚凝在他頸子發間,她枕在他x口聽著沈穩有力的心跳,喜悅而溫柔,興奮而甜澀。 只要有你,生盡歡,死無憾。 這樣美好。 以後的歲月里,有漫天y云,有算計有傷痛。 然而在最黑暗的時候,禾風暖都沒有忘掉新婚前的這一夜,那是她腦海中最明媚的記憶,她緊緊擁抱著這樣的美好,在y冷侵襲過來的時候,溫暖疼痛的心腸。 那清豔白衣,永遠是她的秋覽若,傾盡一生的溫柔。 作家的話: 基本上專業的看到這一章都能猜出來哪個男主最後會杯具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