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擇道 2
“咱們去觀松崖找商榕師叔看看,路游師叔是個劍癡,整日里行蹤不定且就不喜歡練劍的時候有人打擾?!?/br> 出了丹房后呂子皎略微思索覺得先去找找商榕師兄比較穩妥。 “上山之前師傅說起過,商榕師兄跟著俞大海師叔主修武當天道,是幾位師兄里最親近自然的一個,聽師傅說起來倒像是個極好相處的人?!?/br> 先前木三千師傅二人游歷北疆的時候張銘鈞就會經常說起武當山上的事情,提起二師兄商榕言語間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贊嘆。 “也是也不是?!?/br> 呂子皎仔細的想了想商榕師叔平日里的樣子,覺得極好相處幾個字并不是太貼切。 “我只知道商榕師叔是楚夷人,在山上除了跟著俞大海師叔祖練功外就只會對著一盤棋局發呆。聽我師傅說那盤棋局也是商榕師叔上山后自己在觀松崖擺下的,至今已有十年,棋盤上落子不過五個。除了看棋練功,商榕師叔極少跟我們說話,但碰見他的時候也總見他會笑著跟咱們打招呼。所以我才說是也不是?!?/br> “那倒是個怪人?!?/br> 木三千聽呂子皎一細說便又推翻了之前師傅口中二師兄的形象。 “咱們到了,觀松崖?!?/br> 從丹房里出來往后山走了半柱香的時辰,就到了觀松崖。 “后山上多長著各類松樹,挨著山崖邊上以前的道士們修了個亭子,在這里正好看得見山下的松林,所以就叫觀松崖?!?/br> 呂子皎帶著木三千走后山小道,遠遠的就能看見山崖上一座小亭子的時候呂子皎就說起了這里叫觀松崖的由來。 “那個亭子就叫觀松亭咯?” “不是,那個亭子沒名字?!?/br> 木三千本想耍個機靈,沒想到卻一腳踩了空。 “沒關系,那它以后就叫觀松亭好了?!?/br> 好在木三千臉皮也不薄,猜錯了也可以往回找補。 “哎,看樣子咱們倆要白跑一趟了?!?/br> 轉過小道呂子皎遠遠的瞧見亭子里沒有任何人影,頓時連聲感嘆白跑了一趟,鞋底都要給磨去一層。 “既然商榕師叔不在咱們就回吧,走這半天也乏了,正好帶你去你住的地方看看?!?/br> “我不跟你住一起么?” “掌教師叔祖給你在大師兄的草屋旁邊又搭了一個,我跟其他的師兄弟們住在廂房,你是小師叔,待遇跟我們可不一樣?!?/br> 木三千初入武當就是以掌教親傳弟子的身份上山,輩分上又是大家的小師叔,還能自己住一個小院子,呂子皎對這些還是挺羨慕的。 并且木三千不知道的是,武當山上掌教之位的傳承從來都是掌教傳掌教,上一任跟劍神寧逍遙互對一手不分勝負的老掌教收了張銘鈞做弟子,后來張銘鈞就成了掌教,現在張銘鈞又收了木三千當徒弟,誰知道掌教是不是有意把木三千給培養成下一任的武當掌門人。 “哦,原來要住草屋啊?!?/br> 同樣的事情到了木三千眼里可就覺得沒那么高興,畢竟之前當了十年的帝沙皇子,吃穿用度不說是極盡奢華,但也很講究質量,如今可倒好,眼看著就要去草屋里安度余生了。 所以木三千不禁悲從中來。 “咱們還是去看看那盤棋局再回,來都來了什么都不干就走豈不是更可惜?!?/br> 木三千提議去瞅兩眼那盤讓商榕師兄十年只下了五個子的棋局。木方想雖然身治佛國,但對中原儒家士子所好的琴棋書畫也頗為喜歡,再加上佛頭文空和尚更是縱橫十九道上的高手,所以木三千耳熏目染,從小就有了不俗的棋力。加之木三千本來就天生慧根極為聰明,就算是跟文空和尚對弈都可以不落下風。 “你還會下棋?” 呂子皎覺得很驚奇。 “馬馬虎虎會一些吧?!?/br> 木三千邊往亭子里走邊回答。 到了亭子里,亭子中間的石桌上擺著用理石刻成的棋盤,上面兩方棋子黑白分明。 “我之前問過師傅,商榕師叔到現在都解不出來的這局棋是不是很難,難道是什么古譜殘卷之類,師傅說并不是,他說商榕師叔是在跟自己對弈,我不明白,師傅就說我笨,也不愿意費功夫教我下棋了?!?/br> “下棋嘛,是個比心眼兒的活,方寸間全是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陽謀也好陰謀也罷都是給人使絆子相互算計,你淳樸老實簡直就是郭打鐵師兄的翻版,要是大師兄硬要你去學這十九道縱橫,那才是強人所難?!?/br> 木三千撇撇嘴一下子就把圍棋對弈給歸入了末流。 呂子皎倒是開心,因為淳樸老實聽起來總不是什么壞話。 棋盤上現在局勢看起來已經到了收官階段,白子近七分,黑子只占了三分多一點,繼續往下雖然黑子還有騰挪的余地但意義不大,氣眼被堵怎么著都是個死棋。 相信任何一個會下圍棋的人此刻執白都不會輸了去,勝負分明,黑白簡單,這樣的棋局還用得著思考? 木三千捏著下巴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這棋真的很難下?” 呂子皎看木三千盯著棋盤出神,還鄒著眉頭苦苦思索,便以為這棋局真的是難到了極點。 他怎么都不會想到讓木三千百思不得其解的不是眼下局勢明朗的棋局,而是面對這樣的棋局卻十年只下了五個子的二師兄商榕。 “總不會二師兄是個棋道高人,故意給自己增加難度解悶玩吧?” 眼看著執黑必死的結局卻還能思考對策十年,這個二師兄商榕不是超凡之人便是無聊到了極點的人。 “商師叔對棋道確實很有心得,不過為什么要故意增加難度給自己解悶玩?” 呂子皎不明白木三千的意思。 “這么跟你說吧,這盤棋根本就沒啥好思考的,我替黑棋想了不下百種解法,可最后都是個死字,二師兄商榕精通棋道,更不可能看不出來,所以我才會那樣說?!?/br> “要是你執黑落子的話,你會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投子認輸嘍。一輩子總不可能只下一局棋,再贏回來不就好了?!?/br> “可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就如同下棋一樣,但機會只有一次,并且是誰都輸不起的局?” 木三千這才注意到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身邊的呂子皎,而是別人。 “師叔?!?/br> 兩人轉過身發現一個士子模樣的年輕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兩人的背后,呂子皎趕忙叫了一聲師叔。 “小師弟剛才說輸就輸了,那么如果是兩國對壘,也是如棋局一般,執黑子的弱勢一方能不能也投子認輸呢?” 商榕是山上惟一一個不穿道袍的弟子,因為他是楚夷舊人,是楚夷將軍商淳候的兒子。 “小師弟敢問二師兄,兩國對壘的結局是不是已經分明?” 木三千已經猜到了來人就是自己的二師兄商榕。 “是,弱勢一國被屠戮殆盡,結局已定?!?/br> “既然如此我覺得接受這個結局也是可以的,人活一輩子,若是人還在,即便國不在,也還有另起棋局的時候,棋盤上都是不能用的棋子,留著不如收了,收干凈才能騰出空來再下一局?!?/br> “收拾干凈騰出空來,才能再下一局?” 商榕重復了一遍木三千剛才的話,似乎從中體會到了什么東西。 旋即商榕又回過神來,恢復了往日的淡然平靜。 “差點忘了正事,掌教師叔讓你去收拾一下草堂,然后告訴你半個月后武當門試的事情?!?/br> “師傅叫我?那咱們走吧?!?/br> 木三千呂子皎兩人闔手跟商榕行了禮。 “那師兄我們先走了,改日再來打擾?!?/br> “收拾干凈騰出空來,方能再下一局,真不愧是天生的慧根,如此簡單就看透了問題的根結?!?/br> 木三千兩人走遠后一個矮矮胖胖的老道士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看著木三千一臉的欣慰。 “師傅?!?/br> 商榕恭敬的朝老道士作揖行禮。 老道士正是商榕的師傅,武當山上輩分最老的幾人之一,俞大海。 “掌教師弟收了帝沙皇子木三千當徒弟,你們倆的經歷極為相似,你是楚夷大將的兒子,他是帝沙王國的皇子,現在都是舊國遺民,許是他還年幼尚不懂得國破家亡的仇恨,但他那句收拾干凈了方能再下一局的話說的卻是在理,你啊,太執著于當年,放不下所以才拿不起?!?/br> “弟子知道,小師弟的一句話已經讓商榕覺得明悟,可有些東西放下也意味這忘記,弟子不愿意?!?/br> “唉?!?/br> 這么多年俞大海也不知勸解過商榕多少次,心病還需心藥醫啊。俞大海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山風呼嘯,觀松亭里石桌上縱橫十九道的棋盤,黑白分明的棋子,還有一個對著棋局看了十年的舊國將子,似乎成了武當后山不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