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居種田養娃日常 第229節
桑蘿這一次做紙的方法明顯改進了,每一個步驟精益求精不說,把她之前記在竹簡上的各種設想一一嘗試,打漿、蕩簾,準備的工具多了,只抄紙的手法也和初次做時大不相同,抄出來的紙漿rou眼可見的要更平滑一些,又增加了抹平、壓紙等手段,第三日清早出來的成品對比第一次做時留的幾張紙樣顯得光滑瑩白許多。 比起王家送來的上等紙雖還有些區別,但和從前市面上能買到的相對平價一些的紙已經沒差了。 桑蘿收好紙樣,悶在屋里開始寫方子、畫造紙流程圖,沈烈這日旬假,也就在一旁陪著,也幫著留心別有外人闖進來。 桑蘿做著自己內心里想做的事,這幾日心里終是不那么亂了,只是等到都畫好了,看著用自己做的紙寫的方子畫的流程圖,又出神。 賭嗎? 沈烈看她又出神了,低聲道:“兩個法子,第一,以祥瑞的方式出現,但要讓人發現,由我們來cao作只怕容易留下線頭被人摸到;第二,平日所見加上獻犁一事的后續來看,曾刺史夫婦應該是可信的,你如果只單純想解朝廷的憂,不圖利益的話,與曾刺史夫婦溝通好,把這好處送給他們,應該沒什么不安全的?!?/br> 桑蘿望向沈烈:“你支持我?” 沈烈笑道:“從幫你點上燈煮樹皮開始不就已經表態了嗎?有些事情是會有些風險,但如果確實是你內心里很想做的事,努力去規避一下風險后,從心也是不錯的。你也信曾刺史夫婦的吧?從那天從刺史府回來后潛意識里其實已經做了選擇?!?/br> 桑蘿失笑,點頭:“對,因為一個肯自己花巨額錢財買了家禽牲畜和糧種千里迢迢往這邊送,只為百姓能安居的人我信她是正直且善良的,而且,妃娘說她和曾刺史與我的愿景是一樣的,盛世長安。我覺得,就算是為這個,也值得我一試?!?/br> 沈烈眼里帶了笑:“那走吧,正好,我去找褚大人打聽打聽哪里有青磚和瓦片買,一道往衙門去正合適,也不打眼?!?/br> 兩張紙被桑蘿收進了袖里,夫妻二人便出了大興莊。 沈烈送桑蘿去了州署后衙,他自己往前衙找褚其昌去了,州署衙門之人只道桑蘿是跟著沈烈順道過來的,早聽說她與刺史夫人是同鄉,誰也沒多想,就連范妃娘也這么以為,還笑著與桑蘿說家里有個方子,配的泥灰抹墻是極光滑的,一會兒給桑蘿抄去。 直到桑蘿示意她屏退左右,范妃娘才覺察桑蘿是有正事來找她,那沈烈反倒是個明面上陪走的。 世家貴女從小學的手段,對后宅的把持是極嚴密的,尤其往歙州來,身邊帶的都是心腹之人,范妃娘一個眼神,只幾十息功夫就清出了兩人說話的空間。 “什么事這樣慎重?” 桑蘿自袖中取出兩張紙遞給范妃娘:“你先看看?!?/br> 待范妃娘展開紙略看了幾眼后,瞳孔都縮了縮,抬眼看著桑蘿,瞠目結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咽了咽唾沫:“你怎會有這個?這當真是……當真能做出來嗎?” 哪怕一只蒼蠅都靠不過來,造紙術那三個字范妃娘仍是下意識吞沒在了喉間。 會稽駱氏最初真的出了什么經天緯地的人才才讓家族崛起的嗎?不是,原也只是個小世家罷了,靠的就是那造紙術才壯大起來的。 她不敢置信,桑蘿,東郡桑氏不是庶族嗎?手上怎么會有造紙的方子。 桑蘿點頭,沒有猶豫,道:“是,你手上那兩張就是我前兩天依這方子做出來的?!?/br> “妃娘,我可以信你的是不是?” 第246章 惠澤天下 “當然,你肯信任我我真的很高興?!狈跺锬呐绿幱跇O度震驚中,這一點卻極為確信。 她只是仍不敢置信,桑蘿怎么會有造紙術? 而且,造紙術啊,就這么大喇喇給她看了。 她看看手中的紙又看桑蘿,除那一句確信的話,真的什么都說不出來。但不可否認的,這感覺實是好極了,心里又是歡喜又是激動。 這是得逢知己的幸事。 她拿著那兩張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回,強忍著才壓下了讓人往前衙把曾三郎給請回來的沖動,“這方子,你是想通過我家三郎的手獻給圣上?” 桑蘿的意圖并不難猜,尤其結合前幾日她問自己的那些話,當時只以為是閑談,而今想來,在那之前桑蘿應該已經關注到朝廷缺紙的問題了,只是沒辦法站出來,風險太大了。 范妃娘本就是世家出身,越是清楚世家的手段,越是知道桑蘿做下這個決定有多艱難,對她夫婦二人又是付出了多大的信任。 “是?!鄙L}聽得范妃娘的肯定,眼里柔和了笑意,沈烈說得沒錯,她其實早就選擇了信曾刺史夫妻了。 范妃娘拿著那方子和流程圖在屋里踱了幾步,而后才在桑蘿兩步遠站定,道:“你既信我,那就聽我的,這東西不能明著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它和你有關?!?/br> 她看桑蘿,道:“科舉制,你知道碰觸到了多少人的利益嗎?在這節骨眼駱氏和竇氏一直不造紙出來,不知多少人樂見?!?/br> 世家里有她和曾三郎這樣和陛下同理念的,自然也有老派恨不得世家永遠壓在皇權之上千秋萬代的,且那才是主流。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王朝常有更迭,而世家卻始終屹立,甚至于皇帝都沒少被世家聯手換過,往前數百年都是這么下來的,誰肯讓這能撬動世家根基的科舉制順利推行?若非圣上手段了得,手腕也足夠強,換了旁人輕易怕是都不敢提這事。 桑蘿點頭:“我明白的,所以這方子不是我獻,是贈予你與曾刺史,由你們去獻?!?/br> 她說到這里想到什么,問范妃娘:“不知對你們可有影響?” 范妃娘沒承想她做的是這般打算,擺手道:“不需如此,我范氏和曾氏倒是不懼什么,但這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這樣大的功勞,我們占了是什么道理?我真拿了,也當不起你們夫婦二人的信任了?!?/br> 她說到這里才反應過來兩人一直站著,拍拍自己額頭,請桑蘿入座,道:“你肯冒著風險為圣上分憂,我心下已經很高興了,這是你對我們夫妻二人的信任,放心,這事我一定與三郎細商量,為你們周全好,必不會讓你們為此涉險。只有一點,不能讓人知道此事與你們有關,明賞暗賜眼下都不會有,不過圣上不會虧待有功之人的,待風頭過了,往后自有機會補償于你?!?/br> 想了想又道:“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可與我說一說,若圣上問起,時機合適三郎也必為你爭取?!?/br> 桑蘿搖頭:“不需要什么賞賜,最初琢磨這個也不過是因為外邊買紙實是太貴,家里又有讀書人,我便試著自己琢磨,做出來的東西稱不得多好,只是朝廷需要,而我正好會而已?!?/br> 桑蘿心下清楚,這方子眼下頂多算得個半成品的未完善方,因為她曾試過把多張紙疊在一起濾水,失敗了。 這個時空她不清楚,看紙價那么高,許是技藝也算不得多完備,但就她自己那個時空而言,宋朝的造紙業應該已經頗為發達了,以當時科舉的盛行,紙張的普及程度,桑蘿不信那時的紙會是這樣一張一張曬出來的,一定還有別的法子,只不過她沒摸索出來而已。 “而已?”范妃娘是真的服氣,道:“你知道你握著這個,縱使眼下不拿出來,待你夫君或是小叔子出人頭地了再取出來,這東西能給你沈家帶來多少利益嗎?可供一個家族的崛起,惠及子孫后輩不知多少代?!?/br> 桑蘿聞言輕笑,點頭:“我知道,不過在我看來先是國好,才是家好,沒有一片安定的土壤,似前幾年那樣,我縱握著多少方子家資又有什么用處?倒不如太平盛世里淡飯粗茶來得舒心,況且也談不上粗茶淡飯,圣上賞了不少田地銀兩,我的日子很容易能經營起來,夫君和小叔也都讀書,往后的日子還是可以期待的?!?/br> 她說到這里倒是垂眸想了想,道:“若曾大人真能說得上話,我倒確實有個念想,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這個方子在圣上手中,往后的紙價能比之在世家手中更低一些,至少讓更多平民百姓也能用得起紙,讀得起書?!?/br> 事實上,桑蘿自己按這個方子做過紙也知道,極耗時耗力,皇帝便是少賺,平民中也不是人人供得起讀書人,但照成本算哪怕再加上利潤,確實能做到比之前的紙價再降下一截來,似盧家那種條件,要供阿戌咬一咬牙也能供得起了。 至于更多,桑蘿不奢求,眼下天子手頭都窘迫,這方子如果可以稍緩了上頭那一位的壓力也算她功德一樁了。 范妃娘這會兒對桑蘿是真的心折,她自覺自己在姐妹妯娌中算得異類了,心不在后宅而在外邊的世界,但桑蘿卻是看得比她還更通透,也更舍得下資財,且許是心性使然,著眼處皆是百姓。 范妃娘是真喜歡桑蘿,難得的遇到了知己,她笑了起來,“好,我會與三郎說一說,若有機會一定代為轉述?!?/br> 話到這里事情便算談定了,桑蘿端起茶盞潤了潤口,看到杯中的水倒是忽然想起一事來,她一閉眼,放下茶盞:“差些忘了,你這房里可有筆墨紙硯?” “自是有的?!?/br> 衙門再缺紙,范妃娘自己帶來的還是有一些的,也不喚婢女,自己取了端過來,就看著桑蘿添水磨墨,現場給她畫了起來。 桑蘿的畫技若從鑒賞來說自是稱不得好,更偏實用,她下筆嫻熟,一幅大圖幾幅小圖不過一刻多鐘就畫成了。 “這是水碓,細節處我有單畫小圖,原理也都寫在上面了,以水碓可借水力代人力完成捶打的工序,這是用在造紙上,用在其他地方如舂米搗藥,凡是需要搗碎什么東西都可以用上這個?!?/br> 其實還有水碾,但這東西相對來說要復雜得多,桑蘿之前只看過圖片,具體什么樣的還真不清楚,這個卻是沒法信手畫出來了,便就不提。 范妃娘早在桑蘿畫畫時就在一邊看,這會兒目光粘在那張水碓圖紙上都移不開了,等她看懂那運作原理后,第二次,第二次生出和當初的曾三郎一模一樣的感慨。 “你是個女子,實是可惜了?!?/br> 桑蘿笑看范妃娘一眼,半是打趣半認真道:“倒也沒那么可惜,這不是遇上你和曾刺史這樣良善正直、心系百姓的好官和好官夫人,讓我有什么東西敢于拿出來,也能上達天聽嗎?百姓用上了就不算可惜?!?/br> 至于當官,桑蘿沒想,幾千年封建,改變男女之地位又哪里是那樣簡單的事,不見便是范妃娘這般世家出身的娘子都不敢想嗎?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桑蘿提醒范妃娘可以把工序中的水浸時間縮短去試,三天、七天、十天都可以試試,把她當初是因為沒有隱蔽安全的地方試制才浸得較久一事說了,道:“水浸時間長短的最明顯區別在色澤,你們要把東西往上邊送,在這之前應該會先試過吧?圣上急用,只是驗證方子的話,能成紙就行,色澤倒不那么重要?!?/br> 確實是會試,這種事不是玩笑的,范妃娘把桑蘿的話記下,事情討論得差不多了,她便就著筆墨把之前說的抹墻灰的方子給了桑蘿,道:“家里的方子,用著墻面潔白光滑,你建新宅正合用?!?/br> 明明相識不久,見面也不多,倒都大方,一個連造紙那樣的方子都敢遞,水碓也是隨手就畫,另一個把家里的方子說抄就給抄了,桑蘿接過方子,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 沈烈在褚其昌那里特意打聽陳大山他們動向,多磨蹭了會兒,去接桑蘿的時間倒是掐得正好。 曾刺史這邊,直到傍晚下了衙回到后衙,范妃娘屏退左右,才知道桑蘿又干了多大的事。 拿到那三張圖紙的時候人是噌一下立了起來:“哪兒來的?” 等聽明白了,喜得在屋里連連的轉:“福星,真是福星!” 怕動靜大了引人關注到桑蘿身上,強忍到第二天才以巡視春耕帶著范妃娘離了州城。刺史夫人作隨從打扮跟著刺史下縣下鄉是常事,誰也沒多想。 …… 沈烈和桑蘿通過禇其昌指點買到不少青磚和瓦片,青磚一運回來,大伙兒就知道沈家這是要著手建房子了。 可不得建房子,圣上給賜了牌坊呢,還要供圣旨,總不能是那草屋。 都沒等沈烈和桑蘿張羅請人,從前山里那幾百人,家家都抽出一兩個青壯來,放下手邊活計主動往大興莊幫忙去了。 時人蓋房多靠鄉鄰幫襯,也不用給付工錢,但需好飯好菜招待,陳婆子是知道桑蘿有孕的,這事就被她和秦芳娘接了下來,盧婆子、甘氏、許老太太、魏令貞,就連剛出月子不久的馮柳娘都到了。 宅子是真大,但幫工的人也是真多,大興莊熱熱鬧鬧開了工。 不幾日,歙州城外的官道路口通往大興莊的那條寬闊土路上一大早也敲敲打打熱鬧了起來,官府帶著工匠來給大興莊沈家立御賜的牌坊和圣旨碑文了。 碑文是用大石塊做成圣旨狀的,將圣旨上的內容原樣復刻,立在沈家如今正在施工的新房選出的特定的位置上,工匠們甚至還要給蓋個亭子,為這圣旨碑文遮擋風雨。 而牌坊則是立在大興莊外,就在官道旁邊通往大興莊的那條土道上,那個位置,不管是在歙州城門還是在左右官道,遠遠的都能看到這座牌坊,極為醒目。 在沒有機械的時代立牌坊,尤其這種御賜的大牌坊是個大工程,但架不住來的人極多,也都是做熟了的,看熱鬧的人不少,卻都不讓靠近,牌坊上的字也是紅綢遮住的,等忙了半上午,那牌坊完全立起來時,鼓樂吹奏起來,負責此事的官員去請桑蘿出來,城里城外已經不知圍了多少人來圍觀了。 大興莊民眾和幫工的人也呼啦啦出來,桑蘿和沈寧站的位置是最好的,爆竹響過,紅綢揭下,桑蘿抬眼看到牌坊上俊逸揮灑的四個大字,看清那上邊寫的是什么后瞳孔都縮了縮,心臟在心腔里怦怦,怦怦,直往她耳膜上震。 惠澤萬民。 竟是用了這樣高的評價。 沈寧呼吸急促,手心都泊動得沁出了汗:“大嫂,惠澤萬民!” 識字的看得怔住,不識字的急急問:“寫的什么呀?” 一群識字的激動的答:“惠澤萬民,寫的是惠澤萬民!” 這是大興莊的半大孩子們,是于有榮焉的興奮與激動。 王茂林看著這原本屬于他王家的大興莊,在他手中只是個產糧的農莊,而今通往莊子的路口高高立著的御賜牌坊,與一旁的許掌柜道:“惠澤萬民啊,大興莊的運勢要起了?!?/br> 而左右官道,左側是‘下縣下鄉’剛回來的曾刺史夫婦,右側是一輛剛到的馬車,馬車簾被人從里掀開,探出頭來的正是從會稽回來的李瑀和岑內侍。四人在路的兩側幾乎是同時抬眼看那牌坊。 李瑀:“這沈家有讀書人吧?” 岑內侍道:“可不是,兄弟二人都穿的州學的學子服,但凡能考過州學考進京,這沈家就起來了?!?/br> 圣眷哪。 曾三郎也抬著頭看那牌坊,想到今日剛做成的那東西,眼里帶了笑:“惠澤萬民,一點不錯?!?/br> 夫婦二人相視一笑,并不上前與桑蘿打招呼,左右官道上兩方人馬齊往歙州城方向去,在正中入城的路口上碰見了,曾三郎眉一挑,特上前去打了招呼。 回到了刺史府,方便說話了,曾三郎才問道:“李大人,這趟差事如何 ?” 提起差事,李瑀臉色實稱不得好看,擺手只道慚愧,旁的一句不表。 得,這是圣上絕對不接受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