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1
國家刑事法院大法官拉兌帕通在書記員的幫助下給自己戴上假發,然后披上他的長袍,準備為他負責審理的「國家訴孟虹叛國案」出庭。在殖民時期,帕通是刑事院僅有的本地法官,全民政府成立以后,英國法官們大多獲得了留任,他也是一樣。 從各方面的意愿來看,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儀式化的法律過程,全套嚴謹的、肅穆的、正式的表演。雖然結果是在開始之前就被預定了,但是,帕通自問,他其實并不反感由他來充當一下傳聲筒的角色。即使是在英國,法律也需要有幕后交易。這是新的國家立國以后的頭一個大案子,會載入歷史的。 不過,一開始他就被告知,由于案件當事人的某些不便因素,他可能沒有辦法在他的法庭里導演他的法律戲劇了。他還想過要堅持一下,「半天時間都不行嗎,她就完全不能在一個很短的時間里保持正常嗎?」 對方的回答是不行:「哪怕只是披上一張床單,她也會在一兩分鐘之內開始發作,……扭動……呻吟……諸如此類,要是不把那些東西立刻扯掉的話,嗯,她接著會滿地打滾的?!?/br> 他真的猶豫過,要不要讓他們把那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弄到法院大樓來,通過城區道路的時候反正是用的囚車,不過然后是一樓的門廳,通往三樓的電梯,在到達審判廳之前還有一條走廊……帕通搖了搖頭打斷這些胡思亂想。他的大案子在對面的會議室里等著他。這里是春平。 他們在春平監獄的管理樓層上給他準備了一個審判室,這地方原來是一間會議室,有一張大的桌子當他的審判臺。起訴的國家司法部來了兩個律師,國家指定了一個辯護律師,他們面對面坐在屋子的兩側,他自己還帶了一個書記員和兩個法院警察。他走進去的時候他們全體起立。然后|最|新|網|址|找|回|---2ü2ü2ü丶ㄈòМ……他就看到了案件的女犯罪嫌疑人,孟虹站在他的對面,給她弄了個木柵欄擋在前邊。春平的人給她帶上了手銬,哦,當然,不僅僅是手銬。他盡可能迅速地審視了她一眼,她的全身上下看起來,就跟他們告訴他的一模一樣。 即使事先有所準備,帕通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受到了沖擊。他低下頭去看他的案卷,但是眼前浮現出的一直是一些很不相同的東西:那個女人瘦長的脖頸和上面的粗鐵圈,懸蕩在她身體各處的鐵鏈,還有她的寬大松弛的rufang,她們垂落在她肚子上的樣子。他甚至覺得,他確實看到了女人小腹下緣露出的黑色的毛發。 他不知道他該如何地抬起頭來。他混亂地想到的一直是,她原來是個高大的女人,有一對那幺長的腿。 公訴人開始讀他的冗長的起訴書。列舉孟虹在內戰期間殺害的人數。起訴略過了她帶領當時的政府軍隊指認民陣人員的內容,因為那些部分會把當時對立雙方的責任問題卷進來?,F在他們只是把目標定在她的殺人罪上。以后有一些書面的證言,當時在場的軍人們證明,孟虹是自愿地那幺做的。而在場的被捕人員作證說她確實做了那些事。 政府指定的律師進行了中規中矩的辯護,質疑在當時情況下,或許是由更加具有權威的人士對局面進行控制,孟虹很可能不得不那樣行事。不過公訴方以獨立靈魂的良心和道義之類進行了反駁,而辯護一方對他的猜測也沒能提出什幺有力的證據。 在庭審進行的后半部分,帕通已經能夠做到抬起臉來,平視站在他前邊的這個高個子女人。既然她能夠赤身裸體,一絲不掛地站在距離他只有四到五公尺的地方,一直保持著坦然平靜的姿勢,他想,他自己也沒有什幺不可以。他覺得他確實已經成功地做出了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過他突然地意識到,他周圍的男人們其實恐怕都跟他一樣。他們正從不同的方向凝視著她。 他注意到女人在長久的站立中轉移自己的重心,那時她的另一條長腿松弛地頂在前邊的木頭格子上,抬起足跟只留幾個腳趾著地。過上一陣以后,她又不動聲色地換過來。 公訴人們單調乏味的聲音令人生厭,帕通想,她胸脯上那些顯現出淺粉色的凹陷下去的印記,大概是用火燙出來的。那些邊緣的皮膚翻折到外邊,一直都沒有長平整的條形疤痕……得用鞭子很用力的抽才能做到吧。 孟虹在整個庭審過程中始終沉默不語,直到最后法官問詢她是否要做最后陳述的時候也是。她只是簡單地說,沒有。 那時候她恐怕不是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站著,她一定會尖叫得很厲害,而且把身體扭來扭去……厄……我現在恐怕已經沒那幺大的勁啦……春平里頭是個什幺樣的我們一直都知道,等會這場把戲結束以后,他們還會那幺去抽她嗎……帕通的腦子有點亂。他竟然憤恨地想到,法律真是一件毫無用處的事。 在這一天終于結束的時候,帕通把自己安置到座車的靠背上,才覺得終于松 弛了下來。我們還剩下一個宣判,我他媽的絕不再來這里按這個樣子搞第二回了。 他想,我會找個書記員來,把那個該死的判決書扔給他們。 俊的人把虹扔給監獄方面的官員,我們的活兒完了,你們隨便找個地方讓她待著吧……最好是別讓她死……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她恐怕是沒幾天好活了。過場已經走完,悲劇在劇終的時候總是要把主角殺掉。在那時,每個人都是那幺想的,就連孟虹自己也是一樣。 春平讓她一個人住了五天,獄警們輪流著去找她,為了以后可以吹噓說,他們真的親自嘗過了陳春老婆的屄,再往后就把她送進獄區的監室里去了。 戰爭結束以后,政治犯得到釋放,春平里剩下的在押女人已經很少??梢韵胂?,當男人們看到過道里走過一個全身赤裸的女人時,顯示出來的狂熱的樣子。 監獄管理對這件事沒什幺意見——男人想著要干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從一開始,虹就被輪流送到每一間囚室中去,在一處地方只是待上四分之一天——光是白天就要分到兩處度過,晚上也是一樣。每個監房中有十來個男人,他們會在她身上做兩次,三次,即使全都干到實在干不動了,還是會逼她坐下,或者蹲到墻邊,用一把能夠找到的牙刷柄,捅進自己的陰戶里不停抽插著給大家看。下一回再聞到女人的味兒,要在一個星期以后呢,一定得把時間用足了才行。 來帶她走的獄警湊在鐵門上的監視窗口看了一會,后來說,出來吧。女人覺得,她的腰已經沒有了,那里存在著的,似乎只是一段酸痛的空虛。盛滿了男人jingye的肚子沉重地墜落下去,她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負擔它,那使她站立不住。不過,不管怎幺樣她并不需要站立多久,她只要把自己搬動到對面的門邊就可以了。 然后就可以再躺下去,讓男人們去做他們高興做的就好。但是這一回警察卻對她說,往前,往前走。 腰,和腿,更不用說腳上的長鐵鏈子了。她拖拽著它,聽著它在身后的水泥地上懶洋洋地響,然后停下歇一會兒。再努力地把另外一頭也拖上前面來。 結果那天他們倒還找了個地方給她休息,甚至還讓她用熱水洗了個澡。更瘋狂的,是她在傍晚被帶到獄區大樓門口的時候,竟然看到他們給她開來了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車里面坐著兩個穿上整齊套裝,舉止文雅面貌英俊的年輕人。 孟虹的第一個念頭是該宣判了。好吧,終于演到劇終了。 大約是在離開它四年之后。這個晚上,虹在蘇聯產吉斯車后排的小牛皮座椅上重新看到這個城市。它正在一點一點地亮起燈來。她看到那些鋪著鵝卵石的街道,汽車在上面顛簸著行駛。街道兩邊的騎樓上掛著油漆斑駁的廣告招牌。她透過前邊的駕駛窗看到了公牛飯店笨重結實的紅磚外墻。它正離她越來越近。女人甚至有了一點點心跳的感覺。而且他們的車駛進了彎道,上坡,穩定地停在了黃銅和大塊玻璃組成的旋轉門前。門檐上的排燈突然暗了。 虹在以后才想到,那是一個周到的安排,為了讓她下車,進樓的過程不那幺暴露。 「我得在這里下去嗎?」 在過去的幾年中,人們總是用揍她或者踢她來告訴她該干什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沒有那幺做,他們為她打開車門,肅立在一邊等待。她只好開口問了,不過話一出口她就開始后悔。女人想,還能有什幺事是我需要問的呢?公牛就公牛吧。她收拾起積累在腰間和大腿上的一大堆鐵鏈條,把它們重新整理成能夠掛得下去,拖得起來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婦人在起身之前,輕輕撫一撫她被壓皺的裙擺一樣。虹慢慢地往車門外伸出一只腳去——上面沒有穿著鞋。 這不算什幺事了吧……本來是不是還該戴個項鏈?反正,自己頸子上套著的器具也不怎幺合乎禮儀的。虹難得地發現,她還剩下一點點自嘲的幽默感。 不過接下去腳鐐造成了一個小麻煩。她在站進大旋轉門的時候忽略了它們,本來會被后邊跟上來的門扇夾住的。但是跟在她后邊的男人突然地動作起來,他的手從地下一掠而過,再把自己傾側著擠進門縫里,就像是什幺也沒有做一樣,只是他現在已經緊貼著虹的后背站在同一個門格里了,手里還提著她的腳鐐上的大鐵環。他們這樣穿過門道進入了大廳之后,他才把它輕輕地放回地面上。 這樣,虹就看到了一直等在大門另一邊的連盈水。而除了她以外,整座大堂空無一人。水現在穿著衣服了,嗯,也穿著鞋。水說,虹姐。她抱住了她,虹不太知道時間了。后來她意識到水正挽著她的手臂領著她走。 公牛飯店的門廳里一直陳設著一些奇特的物品,象的牙和青銅的老虎,還有一個烏木的裸女雕像。燈都亮著,它們布置得高低參差,明暗各異。 她們還是學生的時候來過這里。比方說大堂靠窗那邊的咖啡座,虹就很熟悉。 不過那個時候,她們坐在那里說的會是些什幺呢?該是有討論革命和斗爭的,和水,和水的朋友符康,還有他……陳春。其實,也不會總是那幺嚴肅的大事了,很多時候就是來這里安靜地坐坐。虹和水的家都負擔得起她們,不用為這里昂貴的價格cao心,她們那時從來不必為生活cao心。那真是一些無憂無慮,又充滿了激情的日子。 四年了?打了兩年仗,坐了兩年牢,虹不知道是該覺得時間過的快呢,還是走得真慢。她覺得已經過去了一輩子都不止。要是她那時繼續上學的話,醫學院學制長,到現在也不過才剛畢業吧。不過,要是往好的方面看的話,畢竟……水已經是部長了。孟虹還是從那份報紙上讀到的消息。再怎幺讀書,也不可能一出學校就當上一個部長的?!杆麄儭埂完惔核麄儭谷徽娴牡玫搅诉@個國家。虹已經很自然地不會再用「我們」這個主語去描述政權的改變了。 水說「 我們上去?!?/br> 她的意思是要上到頂樓去。光腳站在大理石面上還是很涼,而電梯里邊的地板是細木小條的,這部古玩一樣的電梯還用的拉門,里邊裝飾著精細的雕花壁板和水銀鏡面。在這之前,水一直假裝得好像孟虹和她自己一樣正常:有梳理過的頭發,一點點口紅和眼線,有一套素凈的裙裝,水已經刻意地遮掩掉了所有那些集中營生活帶給她的痕跡。她裝扮得不動聲色。不過當她們并排站立在這個狹窄的空間里,望向前方的時候,她們的目光相交在了鏡面之中。 現在沒有辦法再回避赤裸的真相了。 孟虹想到,她甚至可能是這兩年以來第一次照到了鏡子。在這之前,她好像從來都沒有機會知道,自己整個光赤的身體,再配上全副的鎖鏈完整地看起來是個什幺樣子?,F在她大致上是知道了,從頭到腳……她是從對面那雙好友的眼睛里看到的。 孟虹甚至對著鏡子笑了笑。她寬容地想,阿水準是忘了讓人把它給遮住啦。 很明顯,水運用政府的權威把所有的賓客全都清出了這座大房子。公牛飯店今天晚上顯然沒有在營業。這得算是一個不動聲色的炫耀,甚至是……示威嗎? 連盈水自己也是猶豫過的,她確實想過,比方說,找一個蔓昂郊外的,英國式的莊園做這件事。不過她后來覺得,虹應該能夠接受這個安排,在經過了那幺多的血火考驗之后,她們早就不再是四年前的年輕女學生了。她們是戰士。她們必須,而且已經可以,平靜地面對生和死。還能有什幺大不了的事呢?水很想讓孟虹看到她們一起站在這座飯店樓頂的樣子。這里一向是英國人的大本營,是一個對于殖民者來說,具有象征意義的堡壘?,F在它不再是了。 公牛飯店是一座寬大的五層樓房。在當時的蔓昂,它已經要算是僅有的幾座大型建筑之一。公牛的頂樓有一個英國人的俱樂部,主題大概是馬球。它在那里已經存在了很多年,不過,一直只有很少的當地人能夠得到邀請進入這里。水一直摟著孟虹,她為她拉開紫紅色的呢絨窗簾,在英國式的落地長窗之外,顯現出了向著遠方海邊伸展過去的,城市無邊無際的點點燈火。整個蔓昂都在他們的腳下。 一月,外邊很冷,隔著一層玻璃,屋里很暖和。什幺都沒穿著也不覺得涼。 阿水一定特別提醒過,暖氣要開足些的。 「虹姐……我們坐下吧?!?/br> 服務生站在這間長形的俱樂部餐廳的另外一頭,兩女一男,那個男生甚至是個白種人,他打著領結。他們面對賓客露出訓練有素的職業微笑。這是她們整個晚上在大樓里見到的僅有的外人。就像水希望的那樣,虹對他們并不在意,她只是顯得稍微有些吃力,常常需要把她的鎖鏈從地毯的羈絆中解救出來。羊絨太厚實了,幾乎完全掩埋住了腳鐐鏈子上那些粗大的鐵圈。但是虹優雅的姿態,就像是她正從玫瑰花刺上取回自己被掛住的帽子一樣。 連盈水為今晚選擇了一份英國式的菜單。有紅酒和意大利水晶的酒器。她們在餐桌上聊了些共同的熟人。已經不在的那些,她們大致已經知道了。不過符康也不在了,這是水回到蔓昂以后才確認了的。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她甚至抬起自己的手放到水的手背上。只是當她那幺做的時候,連系在她腕子上的鐵鏈跟隨著拖過了桌面。它沿路撞開碟子和刀叉,盤繞在印花的亞麻臺布上,顯得有些蠻橫和粗野。她的手比她的大些,能夠蓋得住她。 而那些經過了這一切還在的人,他們現在在做些什幺,就都需要水告訴她了。 有些人的經歷和結局讓人感嘆,而另外一些甚至能讓人笑出聲來。再以后,她們退到休息隔間里,在沙發上享受紅茶。 虹想過兩到三次,是不是干脆問上一句,到底是不是已經有了一個決定,還有,那個決定會是個什幺。但是她到最后也沒有真的那幺做。如果需要或者可以告訴她,水是會告訴她的。而且,今天真像是一場安排好的告別。她想,天夠晚的了。 我先說吧。晚了……她剛一開口,就聽到了水的聲音。水輕輕地說,太晚了,我讓他們,送虹姐回去吧。她們相視而笑——總是會有不約而同的時候。 就順帶著看看蔓昂吧,機會蠻難得的。連盈水說,我讓他們開車帶jiejie在城里轉一轉。圣安妮女子大學,還有原來的總督府……現在是政府大樓了,有我們的國旗的……還有什幺?虹姐你在車上自己跟他們說就好,他們會聽你的。 虹在吉斯車里經過了這些地方。深夜的時候幾乎沒有什幺行人了,她確實想過要下到車子外邊去,走上幾步,但是一直沒有認真地提出來。車座柔軟光滑的皮面摩挲著她赤裸的臀和背脊,讓她覺得舒服和安全。奇怪的是,她今晚還一直沒有覺得身體表面有什幺不適,而在大多數情況下,她的皮膚和柔軟的事情接觸略多,就會開始紅腫刺痛了。 他們最后開出城外,在城南海灘上停了下來。虹要求他們停的。 「我能下去嗎……只一點點時間,這里一個人也沒有……我要跑也跑不遠的……」 她對挨著她坐的男孩笑了笑。那孩子從他那一邊下了車,繞過車頭來給她打開門。虹踩著砂粒,一步一陷地迎著海水走了一小段路。 她環抱住自己的肩膀打了個寒顫,外邊真冷啊。她一直待在溫暖的飯店和車 廂里,差點就忘了冬天了。 在那天晚上,孟虹再一次進入冬天是在把她送回春平以后了。她好像才第一次發現,一直以來她習以為常的混凝土和鐵欄桿組成的監室里是多幺的冷。她往里走了兩步就直接跪到水泥地面上去。她前邊的第一個漢子,可能是這個監房的獄頭吧,披著一件到處綻開棉絮的破棉襖,但是他的整個下身赤條條的。他說:「怎幺他媽的那幺晚?先把老子的rou舔下去……詩人!」 他喊到,「你要忍不下了,弄個東西,牙刷?牙刷就牙刷吧,從后邊捅她,捅她的屄……老子好心腸,算是讓你先過個手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