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歡 第4節
周圍一片安靜,裴慕辭坐在房中間的矮幾上,大腿上的刀口足有三寸長,血跡一點點浸透衣擺,暈染成一朵花的模樣。 他氣息有些不勻,勉強按住傷口,朝縮在墻角的一個人攤開手,招了招。 “刀,給我?!?/br> 名為安乞的小侍衛卻跟沒聽見似的,把匕首又往懷里揣了揣,反正公子腿上受了傷,也不能跟他硬搶。 他知道公子刺在大腿上是為了給公主寫信,若他這時把刀還給裴慕辭,那公子下一刀一定會扎向心口。 “公子將我交給公主吧,她也許不會再追究了?!?/br> 裴慕辭笑得風輕云淡,眉宇間卻有些蒼白無力,“你費盡周折潛進府里,我怎能讓你白白送命?!?/br> 說罷他用盡全力撲向安乞,奈何身子實在過于虛弱,直接摔在了矮幾旁。 “公子!”安乞全身汗毛都炸起來,連忙上前把裴慕辭起來。 懷里一空,藏了許久的短刃就重新落回裴慕辭手里。 原來公子只是虛晃他一下。 安乞急得快哽咽起來,反手又去搶,情急之下一個俯撲將裴慕辭按在矮幾上。 兩人對視了幾息,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裴慕辭不習慣這樣的接觸,眼底的狠意一閃而過,又快速湮沒在深沉的眸中,“你先出去,我自己待會?!?/br> 安乞迅速抽開身,脖子都脹成醬紅的豬肝色,神情恍惚的往外走。 他在門口駐足,想再勸勸公子放棄自我了斷的念頭,回頭。 裴慕辭又恢復了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樣,一只手掌心向上癱在地上,另一只手按住腿根的傷口。 鮮血從指縫中溢出來,順著指尖往地上滴。 融融愜意的陽光透過宣紙糊成的雕窗,碎影慢慢上爬,卻沒有消融掉他周身透出的寒意。 安乞啞了聲,停頓片刻后推開門,慢慢將木門帶上,坐在院門口的石墩上思索。 若沒有公主發話,沒人敢來給公子瞧傷。 他準備去求求公主。 銀光忽閃,一把薄劍輕飄飄地擱在他脖頸上,沒發出一點聲響。 “公主,這就是昨晚上活下來的那個人,叫安乞?!焙旅鏌o表情的握著劍。 清嫵挺有興致地低下頭,打量著跪在腳邊的人。 夢里也有個叫安乞的小太監,時常端著碗米粥換著說辭誆她喝,晚上便睡在床柱那守著她。 她對此人的印象不差,不至于非要了他的命。 安乞立馬捕捉到清嫵眼中一閃而過的松懈,抓住機會開口,“裴公子傷得很重,求公主救他?!?/br> 他被嚇得臉色蒼白,說話條理性還很強。 倒是個機靈的人。 “你們公子人呢?” “在里面?!卑财虼笾?,吞吞吐吐道:“公子是有苦衷的,并非有意忤逆公主?!?/br> 清嫵搭著杜矜的小臂,早已越過他朝屋內走去。 內室未燃燈盞,門縫滲進來的光線掀起了零碎的浮塵。 裴慕辭聽見動靜,漠然抬眸。 等看清楚來人之后又迅速收回視線,靠著墻邊假寐,仿佛是剛熔鑄好的無瑕美玉,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涼薄氣息。 一坐一站,清嫵的角度很容易看到,他大腿上那道猙獰的傷疤,正汩汩冒血。 “這便是你給的交代?” 清嫵深吸了幾口氣,怒氣就像火石點燃干柴,一下躥了起來。 還真對自己下得去手啊。 她凝視著裴慕辭握緊的雙拳,他手背上的青筋一下一下跳動,拇指的指甲幾乎要嵌進無名指的指節里。 疼成那樣,他都不肯彎一下他的腰,對她低一下頭。 他明明知道她舍不得對他這張臉做什么。 “就這么不想伺候本宮?”她的聲音清冽,調子壓得很低。 杜矜見清嫵是真動了氣,出門遞了一個眼神,外面種花打掃的眾人紛紛放下手中的活,退得遠遠的。 安乞見情形不對想往上撲,知雪和含月合力把人拉開,他手中的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翻了好幾圈。 清嫵盯著刀刃上的紅,整個人逆光而立,浴在灰色的暗影里。 她蹲下撿起地上的刀,繞到裴慕辭身后。 刀尖抵在他心口上方,利刃隔著衣料,在他皮膚上凹出一個小坑。 只消再用寸力,刀身便可輕松貫穿他的肩胛骨。 清嫵把下巴往裴慕辭肩上靠,兩人的耳垂幾乎貼在一起。 “要想給交代,往這里刺?!?/br> 她笑得清清淡淡,柔柔地在他耳邊吹著氣,手下力道漸重。 仿佛她此刻握著的是一串漂亮的瑪瑙寶石,而不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裴慕辭極為突兀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白皙如玉的皓腕,幫她加重了力度。 他的手修長干凈,掌背很大。 刀尖浴血,瞬間染紅了心口的衣料。 他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面色如沐地掀起眼皮,淡淡道:“此事因我而起,殿下不必罰其他人?!?/br> 清嫵不肯松力,他的力道逐漸加重,兩人便僵持在那里,誰也不讓步。 杜矜的視線在兩人之間逡巡,輕咳了兩聲,從凝春手中拿過藥箱,走到裴慕辭面前,要給他包扎。 他徑自地把藥箱撂在原地,給了三個侍女一個安心的眼神,擺手讓她們放下手里拿著的東西,出去等著。 含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凝春拽了她一把。 杜醫師最會安撫公主脾氣,聽他的準沒錯。 清嫵扭過頭,目光銳利,似乎對杜矜隨意指使自己的婢女有些不滿,但終歸沒有說什么。 “你也出去?!彼m不似剛才那般冷傲,語氣也不容置疑。 這是她與裴慕辭兩個人的事,不需要其他人來插手。 “他的傷拖不起了?!倍篷嬷狼鍕承牡自谝膺@個郎君,只是端著架子。 他徑直打開藥箱,從里面拿出紗布和止血粉。 那匕首也不知是哪翻出來的,不干不凈的東西扎進rou里,拖久了很容易留下隱疾。 裴慕辭體力不支,又被清嫵拖拽一番,此時已經滑下矮幾,整個人斜趴在桌面上。 杜矜細看那傷疤的長度,估摸著還得縫幾針。 他本是帶了可以研磨成麻藥的草劑,但瞧著眼前郎君汗珠滾落也不叫聲疼的模樣,似乎也用不著給他。 杜矜不慌不忙地把針線和烈酒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叮囑了幾句處理手法。 清嫵等他把物什一件一件擺好,脾氣緩了許多,再次開口,“出去,藥留下?!?/br> 杜矜有一瞬間的停頓,不過很快就恢復了。 清嫵拿過剛開始含月放下的藥匣,坐到了裴慕辭正對面,取下一根發針,挑開上面的小鎖。 此時,杜矜剛好走到門口,悠長的目光定格在那抹玲瓏玉致的身影上,而后輕聲闔上門。 “咔嗒?!?/br> 屋里重歸平靜,裴慕辭克制的喘息聲被突顯出來。 清嫵特意等他緩過勁,才打開膝上的方盒,任由一抹濃郁的藥香撲滿了整個房間。 冰片、明礬、廣陵香...還有許多聞不出的復雜味道。 對著裴慕辭有些了然的瞳底,清嫵樂于給他徹底解惑,“這是男子服用的避子丸,令虞花了好長時間才配出來?!?/br> 之前她聽說女子服藥多少對身子不好,便讓杜矜去給她尋一些比羊腸還軟的腸衣來。 畢竟父皇還不著急將她嫁出去,駙馬進門之前,萬不能傳出不雅之事。 可沒想到杜矜竟能調出這般奇藥送來,不用她受罪,還能保證她的舒適度。 只不過為了保證藥效,得男子連續服用一周,才能徹底防范。 清嫵抱著藥丸朝內室走,這等稀奇玩意,她也是第一次見。 裴慕辭的傷腿貼在地上,整個人也就半跪在她面前。 杜矜暫時就給了她一盒,里面僅有三十顆。 這般難得的東西,只有用在裴慕辭這等豐姿如玉的清貴人身上,才不枉然。 不是不愿意伺候她么? “我們試試?”她似笑非笑地眨巴著眼睛,捏起藥丸遞到裴慕辭唇邊。 裴慕辭眼前皆是她嫩白如藕的玉腕,掩在寬大的素白廣袖中。 明眸姣姣,清嫵的媚眼似珍珠般明媚動人,又似浩渺煙波,刮起惑人的郁郁清風,驅散了久違的寒意與塵霾。 裴慕辭張開嘴,幾乎快把那筍皮般又白又嫩的指尖含住了。 他稍有一絲放松,一股焦苦的味道就往脾胃里鉆。 鼻尖全是她的靠近帶來的味道,像是夏日暴雨后的山梔花香,清雅怡人、芬芳攝魂。 他抿起薄唇,回味著雙唇與她指尖相碰時,那光滑又柔軟的觸感。 清嫵手肘挨在膝蓋上,腰部以上順著舒服的力度傾下身,近距離的去瞧他的窘迫與乖順。 “七日之后,本宮召你來侍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