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是我把它摔碎了。
這條消息江逾白并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他前一晚應酬喝的有點多,這天一早硬撐著爬起來,要去陪政府高層打高爾夫,混沌間把自己私人用的手機落在了家里。 這天約人談的是奢華游輪公司的事,江家要吞并一家原本是國有的內河游輪公司,又要拓展現有的遠洋游輪航線,事情重要且復雜,所以江逾白的二哥江勝白也來了。 江逾白宿醉未醒,感覺自己是拖著沉重的身體,在陽光明媚的高爾夫球場草坪上艱難爬行。 也還好江勝白來了,寒暄閑聊的事大多有他代勞,江逾白在邊上只需點頭含笑,揮桿打球。 一行人以一個快要退休的老領導為尊,江逾白也是最近才大致搞清楚政府機關里各種“長”的官階大小,看江勝白對這位副部級的老領導分外恭敬,江逾白也不得不跟著保持微笑,盡量半含著腰,以免所有人都要抬頭遷就他的身高說話。 一場標準的十八洞打完,江逾白已經精疲力竭,運動本就不是他的強項,在陽光下暴曬幾個小時更是簡直要刺瞎了他的眼。 往俱樂部里面走的時候,那位老領導對江逾白開玩笑說:“逾白的手還是更適合彈鋼琴啊,握球桿、按計算器,可有點屈才了?!?/br> 江逾白一個早晨也沒擊中幾次球,尷尬地不知如何接話。 江勝白替江逾白回答道:“難得逾白對家里的事有興趣,這兩年全國都有項目在發展,千頭萬緒,我也正是需要人幫忙的時候。逾白才開始半年,是還需要磨煉磨煉。將來少不得還要拜托陳老您多指點?!?/br> 陳老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江逾白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得跟著陪笑。 熬完了應酬,江逾白和江勝白同車回城,江勝白按起了司機身后的遮擋板,問江逾白:“宋家那個小姑娘的通稿昨天發了,你看到了嗎?” 江逾白垂下頭去,手放在膝蓋上,暗自握緊了拳。 宋妮娜最近參加了一個選秀節目,玩票性質的,在表演才藝的環節彈了一首肖邦,算是在一眾唱唱跳跳的小姑娘里比較出挑的,她接受采訪的時候說自己接受過江逾白的獨家指導,江逾白知道了勃然大怒,但江勝白來按住了他,說宋妮娜這個說法是經過韓靜怡和他本人首肯的。 車開得極穩,江勝白親自倒了杯人參茶出來,不緊不慢地喝著,對江逾白的沉默毫不介意,繼續說:“宋家這個小姑娘挺好的,單純天真,滿腦子想著情情愛愛,就算有點虛榮不懂事吧,但哪家的女孩子不這樣?她爸爸最近生意做得也不錯,就是有些暴發戶氣質,也無傷大雅?!?/br> 他沒看江逾白,呷著茶又說:“我知道,你近來還算有求于我,是因為跟韓姨暫時鬧得不大愉快,雖然我也覺得韓姨做事有點過激,但有些事她沒有說錯,她也是為了顧老爺子的面子,為了顧江家的面子。宋妮娜你要是實在看不上,比她條件好的也不是沒有?!?/br> 江逾白已經看向窗外,江勝白拈著手里的小瓷杯,淡淡一笑:“霽云那個公關經理就算了。那樣的出身背景,唐其駿提她做總監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在她自己識相辭職了。你不要以為自己當了幾天‘江總’,將來翅膀硬了就可以為所欲為?!?/br> 江逾白還是緊握著拳頭不說話。 他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么要任性地做自己本不擅長的事情,當什么“江總”,他只是時不時地想起林臻那句“他是個正常人”。 江逾白自己從小就不是一個“正?!比?,沒有像正常小孩一樣讀書玩耍,沒有像正常小孩一樣上學、交朋友,他一路走來,更像是生活在一個只有音樂的象牙塔里,其他的事情都有人替他擺平,他從來沒有面對過什么世俗的煩惱。 眼前這個“江總”的身份,已經是他接近“正常人”最努力的嘗試。 令他折腰的遠遠不止五斗米,但是他好歹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卑躬屈膝,什么叫身不由己。 “你要是一直彈不了鋼琴的話,除了江這個姓氏,你還能靠什么活著?你好好想清楚,電擊都治不了的心理障礙,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苯瓌侔讓⒉璞呕卦?,往椅背上一靠,闔上了眼說,“我不會不管你的,但前提是你任性也得有個度?!?/br> 江勝白說著就開始假寐,轎車停到江逾白家地庫,江逾白告別準備下車時,江勝白叫住他問:“那個林臻到底有什么讓你忘不了的?” 江逾白避而不答,只是說:“宋妮娜的事,如果有人問我,我會否認的?!?/br> 江勝白幾乎是冷笑了一下。 江逾白也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毫無震懾力。 這么多年以來,江家一直給他安排了經紀人,他所有的演出、采訪、專輯等等事宜都由經紀人打理,根本不存在外人越過經紀人直接跟他對話的情況。去年圣誕節以后,經紀人就替他發了通稿,說他需要休息沉淀一段時間,會離開大眾視線,復出日期待定,所以更不會有人來問他什么事。 他活了三十年,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小世界的國王,后來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只是個被人cao縱的木偶。 有音樂的時候,他還很享受那種生活。 直到周圍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變了形,他才真的用雙眼看清了這個世界。 江逾白回到家,先仰面朝天地在地毯上躺了一會兒。 他的私人手機被扔在茶幾上,他摸起來掃了一眼,看見一條林臻發來的未讀消息時,猛然彈坐起身。 “逾白,在霽云那段時間,我對你說了很多不應該說的話。我向你道歉。我不應該、也沒有資格用所謂世俗的框架來要求你,那根本就是對你的侮辱。我知道,你從來沒有刻意要傷害過我,只是我們倆的生活和思維方式不同。你本來就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你把那么純粹、那么熱烈的感情交到我手上,是我沒有接住它,把它摔碎了?!?/br> 這條消息不長,字里行間是林臻一貫的冷靜溫婉,江逾白來回讀了三遍,突然從地上爬起來,匆忙拿上外套往門外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