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往日
晚上又夢見小時候。 容岱寒暑假都在奶奶家過,鐘嘉越也在。 其實容老太太并不是太歡迎這個孫女,只是為了有理由留下鐘嘉越,不然憑什么不在鐘家過呢? 容岱比較遲鈍,一直沒怎么發現這回事,又或許是不在乎,反正她和容老太太沒什么感情。 吃穿都有阿姨,短不了她,容老太太是不是特別關心她,也就不重要了。 鐘嘉越倒是很上心。 他被教得很好,容老太太但凡私下塞給他什么好吃的好玩兒的,他都要拿出來跟容岱分享,一點兒不藏。 嘴又甜,會撒嬌,還黏人得很,一天到晚就拽著容岱喊,“jiejie,等等?!蹦橆a胖嘟嘟的,唇紅齒白,像年畫上的仙童。 容岱比他大兩歲,喊得多了,自覺確實有責任,也就非常照顧他,走哪里都牽著鐘嘉越,像是怕把他搞丟了。 一直到十二歲,容老太太無病無痛地在睡夢中去了,鐘嘉越十分難過。 他爸爸mama都忙,平時是他家阿姨在帶。鐘家祖父母雖然很愿意,但家庭氛圍過于嚴肅,容岱姑姑覺得對小孩不太好,也就作罷。 于是寒暑假的外婆和表姐,就成了鐘嘉越年幼認知里,最親近的親人。 這回容老太太一去,鐘嘉越傷心得大病一場,本來活潑開朗的小孩子都不怎么說話了,鐘家父母才開始發愁。 他們倆事業成功,但其實不會養小孩,最后是容祁做主,把外甥接過來,讓女兒和他做伴。 容岱的mama陶華真是最開心的人。 她非常喜歡鐘嘉越,把他當新年禮物一樣對待。 陶華真本來養了只小白狗,容岱上學的時候她就稀罕小白狗?,F在鐘嘉越來了,小白狗都失寵了。 陶華真和容老太太不對付,溺愛起鐘嘉越卻是一個樣。 容祁不做干涉,私下囑咐容岱以身作則,要給鐘嘉越帶個好頭,不要由著她mama的性子來。 容岱聽進去了,那段時間像個小小老師,鐘嘉越哪里不對她都要指出來,陶華真溺愛過了也要批評,自己更是愈發穩重。 陶華真不太搭理容祁,卻很聽女兒的話,容岱說這樣不對,她就道歉改正。 容岱有時候也很困惑,偷偷告訴容祁,“我比較像mama?!?/br> 容祁就笑,問她說,“那你喜不喜歡mama?” 那當然很喜歡。 “那你是不是應該照顧好mama?” 容岱覺得對。 這套規則后來也被沿用到鐘嘉越身上。 他剛到容家正好是五年級開學,轉到容岱的學校,容岱上初中。上學放學兩個人都一起走,方便司機接送。 晚上睡覺也在一個房間,容岱屋里加了張兒童床,還有小夜燈。 醫生說小孩子就是需要人陪,要有安全感,要有愛。 于是容岱被安排得無微不至,所有人都期盼著鐘嘉越快點好起來,變回那個活潑好動的小機靈鬼。 這辦法也確實管用。 和容岱在一起,鐘嘉越有人說話有人笑,慢慢也就不傷心了。 晚上做噩夢醒了,他就抱著枕頭被子挨到容岱身邊,早上再回自己床上。 容岱睡得沉,什么都不知道。 是鐘嘉越后來告訴她的。 容岱只記得有一回,鐘嘉越隔著床輕輕問,“jiejie,你睡著了嗎?” 容岱說沒,他就跳下床,蹬蹬蹬跑過來,掀開被角,小魚一樣鉆到容岱懷里。 “哇!”他故意發出聲音,兩條腿亂踢,然后仰起臉問,“嚇到你沒有?” 容岱覺得他很幼稚。 “你要干嘛?” 鐘嘉越爬起來拍開小夜燈,再躺下,臉貼在容岱心口,抱著她說,“最近你老批評我?!?/br> 容岱不知道這有什么可說的。 鐘嘉越就拱啊拱,像只大蠶寶寶,悶悶地吐絲,“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他很憂慮,“你以前從來不批評我的?!?/br> 容岱覺得他腦子壞掉了,“你說話怎么這么嬌氣?” 鐘嘉越說,“我看電視上這么演的呀?!?/br> 他往上挪挪,趴在容岱身上,腦袋毛茸茸,熱乎乎。 飛快地抬頭啾了容岱一口,小麻雀啄米。 發現容岱沒有打他,又湊上來結結實實親了幾下。 這回心滿意足,還有點害羞,臉埋在容岱頸窩里,繼續拱啊拱。 容岱只好把他按住,“做噩夢了?” 鐘嘉越左扭右扭地掙開,靠在她肩上,嗲聲嗲氣抱怨,“我還沒有睡著呢?!?/br> “哦?!比葆肥懿涣?,推他腦袋,“那你到底要干嘛?” 鐘嘉越也不說,腦門頂在她手心,兩個人一來一回,仿佛做游戲。 容岱就有點生氣,連名帶姓喊他,“鐘嘉越,不要鬧了,趕快回去睡覺?!?/br> 鐘嘉越依依不舍地坐起來。 容岱把他弄回他自己的床上,蓋好被子。他的小被子是深藍色的,畫滿黃色的星星月亮,枕頭旁邊擺著白色的雪花和紅鼻子馴鹿。 鐘嘉越說,“jiejie,你陪我睡嘛?!?/br> 臉頰胖嘟嘟的,很小的時候容岱覺得他像偷吃蜂蜜的小熊。 他這么可愛,容岱也不想板著臉講道理,就把紅鼻子馴鹿塞給他抱著。 鐘嘉越有點失落,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但還是非常頑強地拽住人。 容岱強迫自己耐心等著。 鐘嘉越深吸一口氣,嚴肅地說,“jiejie,我最喜歡你了,所以你不要討厭我哦?!?/br> 容岱放開他手,“你正常一點說話?!?/br> 鐘嘉越嘆氣,“唉,容岱,你是一塊石頭?!?/br> 容岱醒了。 黑暗里寂靜無聲,旅館墻上的掛鐘一格一格轉動著。 皮膚暖洋洋,四肢酥軟。 她發了會兒呆,腦子里一時是兒童版鐘嘉越,一時是現在的鐘嘉越。 喘息熾熱,咬著耳朵調笑,“容岱,你好像塊石頭?!?/br> 無論他怎么親,也沒有回音。 容岱坐起來喝水。 柜子上手機十分頑固地亮起來,一排未接來電。 都是鐘嘉越。 容岱被嗆了一下,咳了好幾聲。 氣喘順了就把電話撥回去,也不看幾點鐘。 語氣如常,“我關了靜音,沒接到……能有什么事?你快睡……” 鐘嘉越說得對,容岱是一塊石頭,一棵樹。 她不會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