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井中泣
狹窄陰寒的枯井中,那對癡纏已久的男女相依相偎在一起,一個嚎啕得情難自已,一個心疼得暗自悔恨。 “都是我不好顧熹,”宗信疊聲安慰她,“是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我對不起你?!?/br> “我沒有阿媽了……”顧熹終于能在宗信溫暖的懷抱中哭訴,“她不要我了,她丟下我走了……” 宗信輕拍著顧熹的肩背,思路卻不由飄遠。 他回憶起了爺爺第一次把奄奄一息的他接回云州,他在那里見到了沈茹婷,沈茹婷問他念云的近況,宗信冷嗤回懟:“你有什么資格問我念云的事?” “宗信,你爸爸應該告訴你了——我就是念云的生母?!鄙蛉沔妙D了下,“但我是被迫生下她的,顧家也絕對容不下她,所以我把她寄養在了茫蠻?!?/br> “你以為我不知道,念云是你跟方志武生的嗎?”宗信那個時候還很年輕,他莽撞地一股腦說出所有實情,“我爸媽生怕趙勇何想跟方志武獻殷勤,把我綁了去換回念云的下落,所以我從小只能在寺廟被外公養大?!?/br> “當初要不是你非追著我爸來茫蠻,自討苦吃被拐去做毒梟的情婦,我跟念云又怎么會從小就吃盡苦頭?!還不都是你害的!” “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們,但我也是受害者??!”沈茹婷奔潰地抓著宗信的衣襟,“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從雀屏山逃出來的……” “那你為什么不肯告訴我爸!方志武的毒窩到底在哪里?!你說??!我爸千難萬險地救下身懷六甲的你,而你卻要包庇一個惡貫滿盈的毒梟?!” “我沒有!”沈茹婷堅稱自己只是太害怕了,所以忘了逃生路線。 宗信那時候只想著要回茫蠻救念云,便沒有對她的說辭起疑。 直到昨夜方志武提及當年他爺爺派人給他捎信,宗信才恍然大悟,沈茹婷根本就是在撒謊。 若干年后,他拿槍指著她,逼問她是否跟方志武有過聯系時,她都沒有說出實情。 所以沈茹婷才對念云之死,表現得那么不痛不癢,原來她心里自有要計較的對象——她到死都沒原諒方志武這個人渣吧? 宗信長嘆一息:“方志武終身摯愛你阿媽,如今才知道早已與她陰陽兩隔,怕是要極端地報復你我了?!?/br> 枯井四壁傳來一股蒸騰的異味,宗信有力的臂膀緊了緊顧熹瘦弱的背脊,他垂眸望見她淚眼朦朧,不由吃吃一笑。 他說,“這世間疾苦何其多,離人苦,未竟苦,死別要哭,喜極而泣也是哭,人活著就沒有能不苦和不哭的?!?/br> “可是顧熹啊,對于我宗信而言,這世上除了你,再也沒人能讓我發自內心地笑過?!?/br> 有銀白發亮的液體從井中堆砌的石塊縫隙間溢出來,顧熹顧不上回味宗信難得的情話與其中的深意,她定睛一看,“是水銀!” “嗯,那人剛剛不是說了么,用來逼供的地方?!弊谛艢舛ㄉ耖e地護住顧熹,把她的腦袋貼在自己肩頭叫她適時屏息,還不忘了調侃她,“得虧你被掠走時穿的長褲長袖,這玩意兒暫時還傷不到你?!?/br> “宗信!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顧熹氣不打一處來,捶了他后腰一拳,“快點想辦法出去!” 顧熹細細打量這個枯井,井口很窄只容得下一人身寬,深度大概超過三米半了,估計以她的身高站在宗信的肩膀上都不一定出得去。 事到如今,宗信才跟顧熹說實話,“顧熹,你踩著我肩膀上去,商學參應該就在附近了,他會來救你離開西洲?!?/br> “什么?”顧熹震驚道,“他不是自身難保逃去意大利了嗎?” “沒時間解釋了,”宗信蹲下身,他一直抱著顧熹讓她踩在自己的腳上,所以她連鞋底都沒沾到水銀,“上來?!?/br> 顧熹兩手撐在井壁上,上沿的井壁還沒有水銀流出來,但是沾了幾處青苔,并不好攀附。兩人嘗試了三次,顧熹才在宗信寬厚的肩膀上站穩。 顧熹舉高了雙手,但離井口還是有超過十公分的距離,她只能用碎石敲擊井壁,大聲呼救。 “顧熹,你邊喊邊聽我說,”宗信穩住氣息,“我估計我一時半會兒很難出去了,等會兒你就跟著商學參跑,他會帶你穿越過這片樹林,樹林的盡頭,就是我們家所在的芒草地,你到了那兒就安全了?!?/br> “那你怎么辦?” “我待在這兒其實很安全,等阿佑他們鏖戰結束了,自然就會找到我?!?/br> “你瘋了!你想汞中毒變Mad Hatter嗎?!” 顧熹氣急攻心,自己都不曉得自己中英夾雜著在胡言亂語什么了。 宗信卻好似聽懂了,調笑著回應她的斥責:“Yes, my Alice!” 空氣無端靜默了幾秒。 “宗信,你這個爛人!”顧熹突然開始爆哭起來,因為她好像這才意識到,宗信不會跟她一起逃出西洲了。 “是是是,我就是?!弊谛疟凰目蘼暸?,“我是爛人你哭什么?” 顧熹低頭也看不清宗信的面龐,她氣鼓鼓地哽咽著說:“我下輩子也不要嫁給你了!” “那正好,”宗信抓住顧熹兩腳的手指,在她鞋面上親昵地輕輕一叩擊,“萬一我死在你前頭沒辦法給你收尸了,下輩子還真不用嫁給我了!” “宗信……” “顧熹!顧熹——” 商學參遙遠而又熟悉的吶喊聲打斷了這對亡命鴛鴦的訴衷情。 “我在這兒!” 商學參焦急憂慮的俊顏終于出現在了井口,他把雙手伸入井中,二話不說就把顧熹拉了上去。顧熹明顯能感覺到,不但上面有商學參拉她的力,下面宗信托著她兩腳的力,也足以將她頂出井外。 所以宗信其實可以用雙手就把自己托舉出井外—— 意識到這點后的顧熹,已經來不及去找任何樹藤或者長條形的工具來救宗信了。 因為商學參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顧熹,快走!” “不!”顧熹用盡全身力氣攀住井口,“宗信!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里!” 宗信立在井中,水銀已經漸漸沒過他腳踝,他卻像是安然無恙般抬著頭,雀屏山中的光線刺眼,他瞇著眼跟顧熹說,“傻妞,你記著,你可是我婆娘,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就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br> “等我死了,幫我把白馬居里的花都種到芒草地里,然后就找個靠譜的改嫁吧?!?/br> 顧熹泣不成聲,她沒想到她在方志武面前無心說的話,卻被一墻之隔內,正在與人纏斗的宗信記在了心上。 “顧熹!沒時間了??!”商學參強拉硬拽著顧熹,把人從井邊拖走。 顧熹悲痛欲絕之時,聽到井中傳來宗信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熹熹,為什么烏鴉像寫字臺?!?/br> 不是“我愛你”,而是“為什么烏鴉像寫字臺?!?/br> * Mad Hatter和Alice是《愛麗絲夢游仙境》里的角色,Mad Hatter最喜歡問Alice的,就是顧熹常常自問和宗信留給她的那句,“為什么烏鴉像寫字臺?!?/br> 對于我來說,這是陳述句。 具體釋義等我寫顧熹視角番外時再講給大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