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都是些舊物件,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國公主會用的。 名為長孟的將領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 肯定是些極有紀念意義的寶貝! 否則她金枝玉葉之身,怎么會放著鑲金嵌銀的東西不用,用這些舊物?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那他要是把這些東西都拿走…… 這不得讓她痛徹心扉,對他們上清天宮頓生敬畏之心? 長孟發自內心地被自己的計謀折服,他抬抬手,示意旁邊的人上前。 “入了我上清天宮,便要了斷塵緣,這些破爛統統沒收!來人,把玄玉錦帔、白羽飛仙衣、皓靈芙華冠都端上來?!?/br> 一群仙娥烏泱泱圍了上來。 她們手捧托盤,上面的衣裙釵環流光溢彩,非凡俗之物能及。 據說上清天宮的法衣皆由織女織就,有水火不侵,刀劍不入,甚至隔絕寒暑的效果。 當初濯纓在荒海做少司命時,還曾想過拿荒海鮫人所制的華麗鮫紗交換上清法衣,給征戰的將士們使用。 可惜,荒海鮫紗名貴華美卻并不實用,在上清天宮眼中毫無交換價值。 濯纓抬起頭,問: “這些,都是給我準備的?” “除了這一套,還有幾件其他的,都已送到你的仙府——你就別惦記你帶來的那些破爛了,今后只許用我們上清天宮給的東西,可有意見?” 長孟故作嚴肅地說完,滿懷期待地等著濯纓的反駁。 她肯定會抗議。 這些法衣再有千般好處,怎么可能比得過有特殊意義的貼身之物? 如果是他,寧可跟他們拼了,也絕不可能用這些冰冷的、嶄新的、沒有絲毫人情味的東西! “一切全憑上清天宮的安排?!?/br> 濯纓沒有流露出半分他所期待的情緒,還指了指后面那一排。 “不過,那些又是什么?”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托盤上放著一枚玉令和一堆書。 “玉令是天宮藏經閣的通令,有此令牌,可閱遍上清天宮所藏的所有仙術典籍,天宮之人人手一枚,不算什么稀罕東西?!?/br> 長孟對她的反應有些失望。 他一邊狐疑地打量她,一邊解釋: “至于那些書,是在扶桑學宮修行所要學的典籍,學宮仙師皆是上清天宮的上三品神君,考核嚴苛,公主雖是凡人之身,但也并不會因此放松對你的教導,公主切莫生出懈怠之心?!?/br> 扶桑學宮嚴苛至極,別說她一個千嬌萬寵的人族公主,就連許多仙人都叫苦連連。 這下總該知道怕了吧? 在長孟聚精會神的注視下,濯纓沉默了。 可閱遍所有仙術典籍。 上三品神君親自教導。 即便是她這樣的質子也不會區別對待。 濯纓抬起頭,望著不遠處巍峨的南天門界碑。 在人間界,有多少人為窺得一點仙緣而窮盡一生之力,又有多少人得不到前輩指點,即便窮盡一生之力,到最后卻發現自己做了無用功。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無數人畢生所求,不過是越過這道南天門。 而如今,這條通天大道就擺在她的面前。 無數修仙者之所求,都可以任她取用。 濯纓不明白,昭粹怎會將這樣的上清天宮視為洪水猛獸。 什么考核嚴苛之類的威懾,根本沒有入她的耳。 只要給她這樣的機會,她怎會懈怠,怎敢懈??! 驟然翻涌的情緒牽連起胸口一陣刺痛,如銀針刺入肺腑。 即便濯纓善于忍耐,但這突如其來的痛楚也有些超出了她的忍耐程度,令她不由得蹙起眉頭。 長孟見她這副模樣,眉頭終于舒展。 這位濯纓公主果然是被他給震懾住了。 這就對了! 就得讓她知道,他們上清天宮不是那么好惹的! 仿佛打了勝仗,長孟朝謝策玄投去一道炫耀的視線。 但這位少武神臉上卻并沒有多少解氣神色,他的目光定格在少女突然浸出汗珠的額頭上,眉頭緊皺,不耐煩地對長孟道: “說完沒?廢話怎么這么多?” “……快了快了?!?/br> 他正欲再敲打幾句作為結尾,不料剛起了個頭,就見烏發雪衣的少女面色忽變。 沒等反應過來,便見她掩唇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長孟被嚇了一大跳。 她咳起來胸腔震顫,仿佛連大口呼吸都是一種極大的痛苦。 瑩白如玉的手指指縫間,有絲絲鮮血順著她細弱手腕滴落。 “吐……吐血了?” 濯纓看著自己手心的鮮紅也有些意外。 大約是因為今早在殿外跪的那兩個時辰,再加上這一路顛簸,實在是有些撐不住。 而方才,她一向平靜的情緒又難得有如此大的波動,所以才令氣血翻涌,一時牽動了舊疾。 “愣著干什么!” 謝策玄上前一步,果然見少女掌心血跡刺目,一雙劍眉頓時緊鎖。 一轉頭,對著慌了手腳的眾人厲聲呵斥: “還不去天醫府請仙醫,是等著把人氣死了去領罪嗎!” “對對對,我去叫仙醫……等等,這真是我氣吐血的?是我氣的?” 謝策玄沒理會他,臉色十分難看。 他本以為赤水濯纓只是看著嬌弱了些,沒想到居然是真的病重之身,人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竟說吐血就吐血。 她是紙糊的不成? 文昌星君回過神來。 “也不能干站在這里,還得送濯纓公主趕緊去住處歇息……” 沒等他說完,就見謝策玄手腳利落的將人打橫抱起。 面色如紙的濯纓動了動唇。 “不用假模假樣的感謝我,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護送的路上,等我把你送到地方,你再死不遲?!?/br> 濯纓抬頭看他,只瞧見少年壓得極低的長眉,和抿唇繃緊的下頜。 也不知道在莫名其妙地發什么火。 “我是想說……” 她嗓音很輕,氣息綿延成仿佛隨時會斷的線。 “你走太快了,身上的甲胄硌得我很疼?!?/br> “……” 還挑上了是吧? 懶得與她計較,謝策玄心念微動,身上的甲胄頓時化作金色光點消失。 沒了堅硬冰冷的甲胄覆身,他的身形瞧著倒是更像個骨骼清瘦的少年人,夕陽落在他的赤紅衣袍上,似一團熾熱不息的火。 疲乏至極的濯纓收回視線。 舊疾復發,她的五臟六腑如有鋼針穿刺,強撐了一會兒,已是十分不易。 感覺到懷中少女的頭歪倒在他胸膛時,謝策玄手一抖,差點把她整個丟出去。 低下頭剛想罵人,卻忽然感覺到她背脊濕透時失語。 這么疼? 他垂眸小心瞥了幾眼。 一個女孩子這么能忍痛,也不知是誰教的。 ……難怪能成那么多缺德的大事! 少光天,滄浪殿。 “……身上奇經八脈千瘡百孔,五臟六腑皆有積年累月中毒的跡象,若用樹來比喻,你便是一顆內里已經被蟲蛀空的枯樹?!?/br> 從天醫府趕來的炎君看著床榻上的蒼白病容,笑了笑。 “吞心蠱只會損傷你的經脈,而這毒,公主自己心里可有數?” 窗外飄來苦澀的藥香。 一臉愧疚不安的長孟正在幫忙煎藥,半邊身子卻往殿內傾,偷偷聽著里面的對話聲。 紅衣少武神倚著墻根而立,不知從哪兒摸出一袋子烏梅蜜餞,他取了一顆在手里一拋一接,卻不像要吃的樣子,瞧著一臉漫不經心。